柳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柳金蝉一眼,叹了口气,怒气冲冲地甩了袖子离开。
冯氏又安慰了金蝉几句,瞧着金蝉神色冷冷淡淡的,也不再自讨没趣,客套地嘱咐对方好好休息,然后也离开了。
白玉堂提着叶姝岚,一直到远远离了柳家宅子才落到地面。
一落地,叶姝岚就炸毛:“你才路痴!”
——身为西湖小黄鸡,最讨厌被别人说路痴。
——虽然这对大部分小黄鸡都是事实。
白玉堂根本懒得和她吵这种没营养的话题,一边带头往客栈方向走,一边问她:“在柳小姐那边有收获吗?”
“这个啊……”提到正事,叶姝岚也认真起来:“从柳家姐姐这里倒没太多的收获。不过柳姐姐相信绣红不是颜大哥所杀,她说颜大哥认罪的证词根本不成立。你还记得那个店小二说的吗,颜大哥跟县尹说是因为绣红对他不敬,不听传唤才杀了绣红,可实际上,颜大哥很少主动跟绣红有什么牵扯,就连雨墨都被约束着。反倒是绣红偶尔领了柳姐姐的命令而去找颜大哥。堂堂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白玉堂皱了眉,“有一点点……但不确定。明天怕是得走一趟县里大牢——不管大哥会不会说清楚,好歹也得去问问。”
“哦。”叶姝岚点点头,鼻间突然传来一阵鲜香的味道,循着味道一看,这么晚了,路边居然还有家馄饨摊子,她的眼睛立刻一亮,拉着白玉堂的袖子:“堂堂你饿了吗?小姐我请你吃宵夜。”
看着简陋的挡蓬,白五爷面上有些嫌弃,不过架不住叶姝岚生拉硬拽,只能跟着过去。
叶姝岚一坐下就开口要了两碗馄饨并一坛子最好的酒。馄饨铺子的主人家是一对老夫妻,平日里最多卖的就是便宜的馄饨,那一坛子好酒挣的钱估计顶得上半年了,铺子的老板娘立刻乐得不行,忙不迭地催促老板赶紧把酒送上来。她则殷勤地端上两碟自家做的小菜,等东西都上了桌,又跟老板一起开始煮馄饨。
白玉堂漫不经心地拍开封泥,没想到闻起来竟然十分香醇,是梨花白,至少陈了得有三十年了,给两人倒上后,立刻尝了一口,然后朝老板娘竖起拇指:“好酒!”
被个俊俏少年这般夸赞,老板娘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立刻往锅里又添了一勺馄饨。
两人酒还没喝多少,老板娘就把煮好的馄饨端了过来。滚烫的馄饨盛在白瓷的碗里,撒上嫩绿的葱花香菜,氤氲着热腾腾的白气,令人食欲大涨。
叶姝岚立刻放下酒杯,端过碗。
这里的吃食白玉堂是没什么兴致的,只端着酒杯,慢慢啜饮着,看着叶姝岚吃。说起来,叶家妹子的用餐礼仪其实还真是无可挑剔。
只见她先右手拿筷子把碗里的香菜一根根挑出来,放到左手的勺子里,正当白玉堂以为她不想吃要倒掉时,却见对方皱着眉头啊呜一口全吞了——这让白玉堂不由地想起小时候因为不喜欢吃青椒被兄长恐吓逼迫的情景——艰难地把香菜咽下去,叶姝岚这才开始吃馄饨,先用筷子把馄饨夹到勺子里,然后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地慢慢吃着,吃饭的速度虽然快,却又十分秀气斯文,一点汤水都未曾溅出来。
白玉堂看着,忍不住就开始寻思叶姝岚的来历。叶姝岚一举一动不透着良好的教养,衣着华丽,饮食考究,就是身上的兵刃——他虽未细看——亦极为锋利,想必是大家出身。只是……杭州的武林世家,又姓叶的,他实在想不到是哪家。若说这妹子用的也是假名,可得知自己用的是假名时的恼怒又不是假的,自是不屑如此……
白玉堂正想着呢,眼前突然出现个冒着白气的东西,下意识偏头一躲,再定睛一看,是叶姝岚拿勺子舀着一个馄饨递到了他的跟前。
“做什么?”
“你刚刚一直盯着我的碗看,难道不是要吃馄饨吗?这是最后一个了,剩……不是,送给你。”
“我不要……唔——”白玉堂刚说完拒绝的话,叶姝岚手里的勺子就已经送进他的嘴里了。
多年的教养让他不习惯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只能强忍嫌弃嚼了嚼——唔,意外的,味道倒还不错。
“怎么样?好吃吧?”叶姝岚笑眯眯地将另一碗馄饨端到他面前,手里的勺子也放到他手里:“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大娘辛苦煮的,趁着糊掉之前赶紧吃了。放心好了,刚才的馄饨不是我剩的,勺子也是干净的,我都烫过了——话说你还在挂念颜大哥啊,这走神走得……要不咱明天一早就去狱里看看?”
白玉堂捏着叶姝岚递来的勺子正准备开吃的动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吃起来。
第 16 章 解决
两人早上很早就醒了——这祥符县的客栈太过简陋,两人都住不惯。起床用了早点后,两人就一起去县衙大狱里。
有银子疏通关系,两人还是很早就见到颜查散了。因为县尹对于颜查散这一案也有疑惑,再加上颜查散来京待考的学生,所以并未为难,不过是关住了不教出来罢了,甚至还准许雨墨跟着伺候。
白玉堂和叶姝岚先打点好了狱卒,然后见了雨墨。
要不是叶姝岚在一旁,雨墨看着白玉堂如今这模样几乎都要不敢认了。叶姝岚替白玉堂说明来意后,雨墨便引着两人进去见了颜查散。
颜查散在这里虽未受苦,但入狱对读书人来说实在不堪,再加上尚未定案定刑,难免有些寝室难安,面容很是憔悴。他见到白玉堂如今的衣着打扮倒是没有惊讶,反而是满满的愧色。
白玉堂没说昨晚去柳家的事,只问他怎么落得如此境地。
颜查散说了绣红如何送了信柬,然后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就有客人来,随手就把信柬塞进一本书里,待送了客后,便找不见。本想着天色已晚,待明日再教雨墨去询问究竟何时,孰料及至晚上就听人说绣红被杀,现场留下给自己的信柬和自己的扇子。之后雨墨又打听到,原来绣红本是替柳小姐约自己私下见面赠送银两,免得被姑丈嫌弃。
颜查散羞愧非常:“愚兄将柳小姐的信柬遗失已是大错,没料到这大错竟至绣红死地……愚兄已然犯错,又何必再牵连到柳小姐的清白呢?横竖姑丈疼爱柳小姐,自是不会把柳小姐私下送信之事宣扬出来,我便应了这罪过,保住小姐清白,也算还了小姐的恩义。”
叶姝岚一听完就诧异地瞪大眼睛,脱口道:“……就为了保住柳姐姐的清白,放任那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万一那是柳府之人,你就不怕这人伤到,甚至杀了柳小姐?亏你还是读书人,杀人偿命你不晓得吗?”
“这……”颜查散一怔。他确实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弄丢信柬的错,只望赶紧一死了之也好弥补这份过错。
叶姝岚突然冷笑起来:“是,你死了,曾经犯过的错误也都一笔勾销,你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此生无憾!只要你圆满了,柳家姐姐?管她去死!——这是君子所为?!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伪君子罢了!”
叶姝岚说到这里越发生气,一跺脚,跑了出去。
颜查散完全被叶姝岚的一番话说得惊住了,疑问地看向白玉堂:“叶姑娘这是……”
上次因为假名的事,白玉堂已经正面感受过叶姝岚的战斗力,此时不但能保持镇定,还能附和地点头:“叶家妹子说的对。而且有件事情柳府恐怕不会漏出消息来——昨晚柳小姐上吊自杀……”
“什么?!”白玉堂刚说到这里,颜查散就非常紧张地打断他的话,“柳小姐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白玉堂本想直接说柳小姐没事,但看着颜查散这么紧张的样子,还是决定卖个关子:“柳小姐如何了不该大哥亲自去确认一下吗?”
“可是我——”
白玉堂一抬手拦住了颜查散接下来的话:“颜大哥不光要想着柳小姐的名声清白,也要多多考虑一下老伯母一人在家生计艰难。倘若大哥没了,纵是小弟能有所帮衬也永远及不上亲子的体贴。大丈夫顶天立地,有错自然该当承认,可也不要为了成就这些个君子仁义,把孝道抛至后头!小弟言尽于此,还望大哥多多考虑,叶家妹子心直口快,小弟替她道歉,还望大哥勿怪!她自己一个姑娘在外头恐怕不妥,我得追过去看看,大哥好好想想,明日再来看你!”
颜查散被两个人连番指责,不禁心神俱乱,茫然无措地呆立原地。
白玉堂担心叶姝岚,扔给了雨墨一袋银子,又嘱咐他好好照看颜相公,然后就追了出去。
雨墨捏着钱袋子,看看金……不对,是白相公的匆忙离开的背影,又看看自家独自发呆的颜相公,一时竟没了主意。
正在这时,颜查散突然回过神来,看着雨墨的眼睛眼神慢慢明亮坚定起来:“雨墨,你替我跟县尹大人回禀,草民有冤情要诉。”
雨墨愣了愣,然后才笑着应道:“哎,是!小的这就去!”
白玉堂匆匆出来,在门口没见到叶姝岚,正在寻思去了哪儿时,立刻有狱卒迎了上来:“哎,白爷啊——您是在找那个黄衣裳的大小姐吧?她往那个方向走了。”
狱卒一边说着,一边侧身指了一个方向。
白玉堂点点头,追了过去,同时往后甩了一锭银子过去,“这点银子你们去买酒分了喝吧——给爷好好伺候着颜相公,保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狱卒忙立刻接了,然后不迭地大声地应着。
白玉堂按照狱卒指的地方追过去,一直追到一条四通八达的路口也没瞧见叶姝岚那标志性的一身黄衣,想了想,纵身一跃,跳上一旁二层小楼的屋顶。在房顶站好,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只见在一个小巷子里,叶姝岚抱着胳膊站在巷子中央,周围是四五个粗壮男人,正比划着手臂,一边流里流气地说着什么,一边一起向她逼近。
白玉堂一皱眉,正要过去时,只见小姑娘素来带笑的脸阴沉地仿佛能滴下水来,不慌不忙地取下重剑,右手握剑柄,剑尖微垂,指着地面,姿态看起来轻松又闲适。
围过来的几个男的见叶姝岚抽出剑明显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后又一起笑了起来,笑容猥琐难看。
白玉堂看着叶姝岚的姿势,莫名就觉得有哪里不妥——果然下一秒,叶姝岚突然跳起,凌空开始旋转,速度极快,巨大的重剑在她手里举重若轻,轻巧地在随着她一起转,金色的剑身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如同金色风暴,看起来绚丽非常。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只见那些男人眼见马上就要合围着把叶姝岚困住,却被挥动起来的重剑狠狠地抽中脑袋,然后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即使倒地,强劲的剑风也没放过他们,一下一下,狠狠刮着,疼得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嗷嗷叫了起来。
叶姝岚却恍若未闻,一直转到体力不支,才撑着重剑停下,看着眼前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的一群人,咬牙喝道:“滚——”
叫嚷声立刻低了下来,几个男人连忙屁滚尿流往巷子外跑去。
白玉堂赶到的时候就是这个场景。于是一人赏了一颗不致死也半残的墨玉飞蝗石,然后就跑到叶姝岚身边,伸出手。
叶姝岚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手搭上去:“呼——累死我了!你、呼——你怎么来了?”
“喘得厉害就别说话了!”白玉堂给她拍背,顺便让她把整个身子的重心转到自己身上,“你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五爷能放心么?话说颜大哥就让你这么生气啊?”
叶姝岚这时也喘得差不多了,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很生气——只是为柳姐姐不值!男人啊——”最后叶姝岚故意拖着音、摇着头,还真有那么一分看透世事的模样。
“还挺懂么?”白玉堂却是忍不住笑起来,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叶姝岚的额头:“才几岁啊你就懂男人了?”
“反正比你懂!”叶姝岚捂着额头,抬头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白玉堂摇头:“你啊……颜大哥这样的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至少,他没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柳小姐身上——说起来,颜大哥和柳小姐还真是般配的一对。”
“怎么说?”
“你看,他们都抢着担责,抢着去死——偏偏那个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了。”白玉堂说着抬头看向牢狱的方向,“唉,还是希望颜大哥能早早想通,协助县尹大人赶紧找到那个凶手才是。”
“说起来——”叶姝岚也歇够了,放开白玉堂的手站直身子,轻点下巴寻思着:“你还记得当时颜大哥是怎么说的吗?”
白玉堂想了想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信柬丢的那里!”
“嗯。”叶姝岚点头,“当时颜大哥说有客来访……客人走了之后信柬就不见了,除了那个客人,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拿走那封信。至于扇子什么的……颜大哥素来好脾气,想必认识的人跟他讨要也不会不给吧?只要确认那个客人是谁,直接到他屋里去搜,说不准就能搜出柳姐姐本来准备给颜大哥的银两钗环。”
“确实。”白玉堂点头,然后斜眼看叶姝岚:“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么。”
叶姝岚得意扬下巴:“那是自然!西湖出产小黄鸡,质量有保证,个顶个的聪明!”
“……小黄鸡?那是什么鬼?”
“那个啊……”叶姝岚无所谓道:“不就是跟你的锦毛鼠一样的绰号么!”
白玉堂又上下打量了叶姝岚两眼,笑:“唔,还挺像么。”
第 17 章 开封
正当两人准备去县衙汇报情况为颜查散翻案时,却发现县尹已经升堂审案。找狱卒打听了一番后才知道,是颜查散自己主动翻案的。
然后没过多久,就见府衙里冲出一群衙役,浩浩荡荡往柳府方向走去。
叶姝岚和白玉堂对视一眼,便跟上看了看。
那群衙役到了柳府却是拐了个弯,径直去了另一户人家。
“大娘,那是谁家啊?”叶姝岚好奇地问一旁看热闹的大娘。
“那是冯家——哟,好俊的娃。没见过……是外地来的吧。”大娘随口答着,回头一看叶姝岚就笑眯了眼,乐呵呵地又补充了几句:“是柳小夫人的娘家——哎哟,这冯相公怎么也给逮了?”
“冯相公?”叶姝岚抬头看过去,只见几个衙役正压着一个年轻人从府里走出来——这人长相一般,只是眼角下垂,总给人一种鸡鸣狗盗的感觉,让人喜欢不起来。
“对,跟之前被抓的颜相公一样,都是柳员外的内侄——颜相公是原配娘家的,而这个冯相公,是现在这个的。”
叶姝岚点点头,又问道:“那大娘,柳员外的这个侄子平日里经常去柳家吗?”
“可不么。”大娘还在看那边的衙役抓人,“毕竟柳家家大业大,只有一个姑娘,柳员外又是他姑丈——就算他姑姑只是续弦,他能在员外跟前讨了巧,这柳家的家产怕是怎么也有他的一份么——可惜啊,这冯相公不爱学习,就爱满大街小巷转悠,时不时调戏个小闺女。说起来,自从颜相公出事,冯相公好像就没怎么出门子了……”
叶姝岚回头看了白玉堂一眼,对方点点头,她又笑着跟大娘告了辞,退出重重叠叠的人群,然后就和白玉堂一齐跃身上了身后的围墙,看着熙熙攘攘跟着去县衙看热闹的百姓,口气轻松道:“看样子,这个冯相公就是凶手了。”
“嗯。”白玉堂点点头,然后施展轻功拉着叶姝岚往另一个方向跃去,“颜大哥这里已经无事,咱们也该去开封府了。”
叶姝岚一边使着轻功,一边仔细瞧了瞧白玉堂的神色,突然笑了:“喂,白耗子,马上要跟御猫比试了,你是不是有点紧张?”
白玉堂扭头看她,眼一眯:“黄小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