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的心瞬间揪紧,是他……
冲在最前面的黑袍人正是她儿时的夫君小郎,现在的魔鬼殇王。
他迎着箭雨而上,枪起枪落,滚打在刀光血雨中,决断勇猛。
能长年冲在最前面,出生入死而生存下来的人,绝非仅可以用一个“勇猛”来形容的。
这一刻,她算明白了什么是真男儿,何为英雄人物。
她虽然恼他无耻,恨他暴虐,但这一刻却深深折服。
马匹践踏着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呼吸间全是浓浓的血腥味。
放眼全是无情的杀戮。
看着他高大笔直的身影从城墙上消失,过入了婉城,心悬在嗓子眼上,久久不能落下。
城里到部署着无数西越大军,又陷阱密布,每一步都是鬼门关。
如故小手紧拽着衣角,不知何时早已把衣角揉碎!
无休无止的焦急等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前方明明杀声震天,她却觉得死一样的沉寂,忽地听见鼓声四起,城中传来欢呼声,“殇王告捷!”
如故悬着的心蓦地落下。
城门打开,队伍缓缓前进。
如故被送进了婉城,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城门口挂着昨晚屠杀城民的副将的头颅。
刚刚放宽的心,又慢慢下沉,今天会不会又是另一场屠杀?
一个士兵向她走来,“殇王要你去。”
如故美绝的小脸上渐渐苍白。
他赢了这场争,该怎么处置她这个凤氏的正宗嫡女?
如故双手紧握,掌心冷汗涔涔。
她不想死,但如果他要在他的属下面前羞辱她,她宁肯死。
他说过,他下地狱也要带着她,那么她之前,一定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如故跟着士兵进了一所大院。
大院中到处是男人欢悦爽朗的笑声。
殇王回头看到她掩饰不住悲愤的模样,不由得一笑,那笑中竟透着几分苦涩,又再转过头去与将士们一同饮酒。
如故静静地看着他,他已脱下了银甲,但杀场上的英姿却无法从她脑海中抹去,如果他不是那么可恶,他真会成为她心目中的神。
被人从后面一推,向前扑倒,在倒地前,被他一把提起,“来,陪我喝酒。”说着他便拿起酒坛,率先喝了一大口,将酒坛递给她。
如故没想到,平时看似优雅实际阴沉的他,竟会有这样高官豪爽的一面。
“我不会喝。”如故把脸撇向一边,一场战争要葬送多少无辜人的性命,赢了有什么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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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忍耐有限
周围的将士哄笑起来,“我们的殇王在战场上百战百胜,没有斩不下的敌首头颅,却搞不定一个小丫头,哈哈哈。”
殇王浑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就着酒坛又喝了一大口,睨视着如故,“喝点?”
如故狠狠地向他瞪了过去,她有寒疾,完全睡熟,身体冷得如同一具尸体,一旦被人发现她身体的异样,就会被人视为怪物异类。
大多数生物,包括人类,都会对异类产生恐惧和排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一直很小心地守护着这个秘密,所以那些让人丧失警惕的东西,绝不会碰,酒自然是不能碰的。
他明明知道她滴酒不沾,却让她喝酒,不是在故意为难她?
他长臂一伸,把她揽入怀中,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低头对着她的小嘴猛然压下,等她把口中烈酒咽下,才慢慢退了开去,单手拭去她唇边酒滴“醉了有我,怕什么?”
辛辣的酒入喉,带着热意滚入腹中,昏昏然地直冲上头,勾起她胸膛里的恩怨情仇,突然间竟感受到他们的万千豪情。
如故抬头,恰好看见他,深眸里闪过痛楚,心脏也随之一痛,沉默下去。
周围又起哄笑道:“殇王,你这就不厚道了,我们喝的是寡酒,你却是美人加美酒。”一边的士兵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殇王不以为然道:“等这里事了,你们回家抱着老婆,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去。”
他放开如故,又和将士们饮酒。
看是豪爽,却透着凄然落寞。
再强硬的男子,也会有一块不可触摸的柔软地带,一经触撞,便会搅起剪不断,理还乱的柔肠,有时也需要一杯畅饮解愁肠。
而她就是他的愁肠,他曾豪情壮志,认定不会为任何女人动情,可是她却让他失了心。
一个长得粗壮的将士走进来。
手上提了一个血淋淋的包裹,将那包裹往木桌上一顿。
接过殇王递过的酒坛喝了一大口,才骂骂咧咧地说:“奶奶的,这厮化妆成百姓,我追到城南,差点没认出他来,好在这家伙走路不长眼睛,摔了一跤被我注意到,才认了出来。另外在这狗贼身上搜到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染血的信。
殇王微笑,淡然道:“辛苦了,挂起来。”
抽出信,飞快地看了看,向如故瞥了一眼,慢慢折起收进怀里。
如故望着他的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将士将桌上的包裹,抖落在地,却是一颗刚刚砍下的人头,鲜血尚未凝固,“来人,去,挂起来,奶奶的。”
如故不怕死人,但冷不丁看见光秃秃的一颗人头,仍惊得后退一步。
在看清那颗人头的一瞬间,脚下忽地一软。
这世上,如故认得的人实在有限,但偏偏这颗死不闭目的人头,她认得。
这位是靖王的亲弟弟,她的亲二叔。
这位叔叔镇守外疆,前些日子回京领封赏,因为不能在京里久留,如故在丞相请客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
虽然她和这里亲人们没有感情,但终究是血脉之情。
前些天还和她说过话的人,再见时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头,即便她见过不少死亡,一时间也无法接受。
她脑中一片混乱,猛地推开人群,向大院外狂奔。
殇王脸上笑意敛去,跃过她的头顶,立在她身前。
她收势不住,一头撞进他怀中。
他手臂一紧,将她抱在怀中。
她咬着牙,握拳就打,但她哪里是他的对手,三几招下来,就被他牢牢制住,他身上的醇厚气味,加上她心中的恐惧和愤怒,令她几乎窒息,她回头怒视,“带我来就为了让我看我叔叔的人头?”他说……带她认亲……
“他该死。”
他牙缝中挤出森森地一句,扛起她走进一间院子,踢开雕花木门,单掌扫落窗边桌上的笔砚纸卷。
把如故放到桌上,背靠窗棂,单腿曲膝坐下,结结实实地把她锁在怀中,“战场上的人,没有谁的双手不是粘满鲜血。今日城门上是他人的人头,明日就可能是自己的人头。如故,这就是战争。”
“他是我的亲叔叔。”
“他是你的亲叔叔,就可以任意屠杀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不该死,难道被他们屠掉的无辜百姓该死?难道那些死掉的人,没有父母儿女?”
这些道理,如故都懂,但心里就是堵得难受。
最重要的是他和她的家人注定仇视。
她是他养大,他对她有养育之恩,还有救命之恩。
而那些人虽然不曾养育过她,但他们终究是她的亲人。
难道要她站在他身边,漠然地看着他斩杀她的亲人?或者是不理不顾地看着她的亲人捕杀他?
良久,他抬手来抚她的紧绷着面颊,如故偏头避开,他的手在空中停了停,仍固执地抚了上来,“难道你不看,这些事,就不存在?”
“眼不看为净。”她不想看他为斩杀她的亲人而奔走,也不愿意看他死在她的亲人手中。
“不看,真能心安理得?”
“就算不能心安,也强过对着这样的你。”
记忆中的他,那么温柔善良。
只要有他在身边,再冷的冬天,也不会觉得冷。
七年光阴,把他变得如此冷酷,如此无情,也如此陌生。
他轻叹了口气,把她揽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一阵风吹过,空中吹起零落的花瓣,飘进了窗棂,花瓣散落了他们一身,有一片轻轻飘落在她咬得艳红的唇上。
他静静地凝视着,此刻的她就如这片花瓣般娇嫩,脆弱,软化了他铁石的心肠,俯首下去,轻柔地自她唇上衔起那片花瓣。
轻嚼含在口中的花瓣,苦涩的花汁,就如同他们现在的心。
目光又凝落在她苍白的唇上,轻叹口气,又再缓缓吻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