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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亦忱卖了个关子,“待我做出来你便知道。”
    申时。钦赐的车辇将卓父卓母从宫内送回客栈,卓父元月初便要接管京外大营,那时他要带着妻子迁到外城府邸去。皇帝自然跟卓廷焕提到卓家二子的去向,圣上只想寥寥几语带过,但卓廷焕却很是不放心,斗胆连连追问。
    他道,“小儿卓昀性情冲动鲁莽,不知轻重,岂能有幸进太子宫当差?大儿子体弱多病又愚钝木讷,何必让他也跟着进宫?卑职恳请皇上撤旨啊。”
    卓廷焕带兵多年,确不擅长朝堂之事,恳求天子撤旨这样的话是万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皇帝自不会计较这些,道:“天子之言,不能朝令夕改。让他们留下吧,朕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倘若不顺,朕再把他们给你送回去,怎么样?”
    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天子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实在是莫大的恩宠。卓廷焕不敢顶撞违抗,起身跪地谢恩,略有忧心地应了下来。
    皇帝从御座上起身,缓步下阶,“你知道先前卓家为什么失势吗?”
    “臣知道,是臣诬陷庄相有谋逆之意。”
    “你没有诬陷庄氏,庄衍他确有不臣之心,早晚必反。你看此次不就反了么。”
    “此次不是靖王……”
    “靖王只是面上的噱头,一时鬼迷心窍。”
    “皇上……请皇上明示!”
    “朕知道你们卓家,在前朝是先帝的忠臣功臣。削爵抄府一事朕也知道,但那时候左相之子手握兵权,拥兵自重,朕不能动庄氏。只能让你们失势,换取朝中三个月的安宁。事后,朕必为你卓家平反,让你的后代加官进爵,子孙光宗耀祖!”
    卓廷焕霍然跪地,神情庄重正气,“为朝堂之太平,臣万死不辞。当初,臣已是抱了必死决心。是圣恩浩荡,卓家才有今日!”
    皇帝笑道:“卓将军,你果然是肝胆照人。”圣上亲自将人从玉阶下扶起,“将军,你还敢为朕除贼吗?”
    卓廷焕双手抱拳,义正言辞,“臣本是必死之人,圣恩眷顾才能活到今日。又有何不敢?”
    “好。”皇帝点头,“当然庄氏为翦除异己,将你们卓家拖下水。如今,朕封你这个军位,让你和庄氏分兵权,就是让你敲山震虎,看看那个镇西将军到底是何居心,你临机行事,竭力削权,你能做到吗?”
    卓廷焕赫然道:“臣遵旨!”
    “敢问皇上,倘若庄氏不肯自削兵权,那臣……”
    “不肯?”皇帝微微冷笑,“劝降不成就逼降,逼降不成还可以剿灭!”
    “谨遵圣训!”
    卓父回到客栈,心里还反复琢磨着皇帝交给他的差事应该如何办置,他本想多多训诫两个儿子谨小慎微,这下都抛到脑后了。
    临别之时,母亲对两个儿子耳提面命让他们处处小心,而后又抹着泪花依依惜别。
    卓昀先前还觉得父亲不太同意入宫之事,正想如何劝解。但卓父回来后就不提及此事,也没有不同意,反倒叮嘱安分守己万事小心。卓昀猜测可能是皇帝同卓父说了些宽心话,否则卓父也不会放下心来。
    一家人用过晚膳,兄弟俩直把双亲的马车送出城门,再依依饯别。彼时,已到傍晚,天色渐暗。卓昀说:“哥,我们直接回宫吧,那十几个御林军还在相府等着护驾呢。”
    卓亦忱像是没有听到卓昀的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城门方向。
    卓昀握住哥哥的手,手指在他手背轻轻摩挲。
    “哥,你还有我。”
    卓亦忱轻轻眨眼,怅然所失地点点头。
    俩人坐上马车往相府赶去,再由御林军护着,天黑之前兴许能抵达皇宫。代表皇子身份的腰间玉佩和太子印信全都留在宫里,若不是御林军护驾和皇帝的旨意,卓昀也是进不去皇宫的。
    离开相府时,老相爷携赵府上上下下的亲眷家奴辞别,老相爷一直把孙女往太子面前推,但赵菡和卓昀是不可能看对眼的,俩人平静地寒暄几句,各自撤了。老相爷还觉得自个孙女太不争气。
    兄弟俩乘辇赶去皇宫,半路上卓亦忱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让御林军调转方向,先去靖王府一趟。
    卓昀拦住他,疑惑地问:“去王府干什么?”
    “有件事我还不明白。”
    “有关靖王的事,你大可置之不理,离他远点避开他!以后别再跟他扯上关系。”
    卓昀这话里的醋意,卓亦忱岂会听不出。他笑道:“此事和靖王无关。”
    卓昀这下更疑惑了,“那你为什么去靖王府?”
    “你忘了雌雄同体的事?那种畸形的鱼究竟如何养出来的?还有双性的娈童,是因为有那种罪恶的药,还是别的……”
    卓昀笑道:“哥,你真是劳碌命。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如果真有这种药,咱们必须毁掉才行。一旦流入民间或是达官贵戚手中,不好!”
    卓昀点点头,也跟着严肃起来,立即下令调转靖王府。
    “不过我担心,咱们去了也是白去。”
    卓亦忱不解,“什么意思?”
    “那日解救人质搜查王府,并未发现什么娈童。靖王连王妃都没有。”
    “这样……”卓亦忱面色一凛,“那咱们更要去弄清楚,雌雄同体究竟从何而来。”
    ☆、第三十六章 :双性一族
    靖王府已然被封锁彻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卓昀依仗着太子身份与御林军,看守侍卫放他们进去,但停留的时间不宜太长。王府里头正在进行一场清底似的搜查,翻出好些与朝廷重臣、将领军士往来的书信,但书信里并未涉及一丝一毫逆谋之计,皇帝本想通过书信作为罪证,将这些反臣一窝端地牵出来处置,但却发现靖王并没有。王府被清个彻底,但军印并未被搜出来。
    王府的家丁家奴全被扣留在后院南边,关在房间里不得出去。
    卓亦忱询问守门侍卫,“王府中可曾找到侍房的女子……或是男子?”
    侍卫回道“东亭那块儿是丫鬟住的地方,除了那儿,王府上下并无女眷,也无侍房男子。”
    卓亦忱想了想又道:“劳烦侍卫大哥让我们见见年轻的家丁可好?”
    侍卫有些犹豫和为难,“看押之地不得轻易入内,敢问这位小爷是奉何人之令查探?可有手谕符令啊。”
    卓亦忱不是奉公办事,自然没有这些东西,站在他身后的御林军接口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还要查看手谕和符令吗?你让进便是!”
    那守卫一听“太子”这下终于点点头,摆出一个笑脸,将卓亦忱一行人带到关押家奴的房屋前,躬身摆了个请。
    “靖王被抓,王府里的家丁家奴情绪可大了,闹天闹地的。虽然人都绑起来了,就怕还有人闹事,请小爷万万小心。”
    卓亦忱推门进去,房里头黑黢黢的,侍卫立刻提了盏灯进来,接着外头的月光和烛光,他终于可以看清屋里的景象。被押在此处的人,他们大多年轻,看衣着就是普通不过的家丁而已。一间房子里统共关押了几十个人,有些拥挤,他们或站着或靠着或席地而坐,手上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卓亦忱一进来,就感到一股抵触的敌意。尤其是那些人都是冷冰冰地注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或许是身为现代人的直觉,卓亦忱在见到这些家丁的第一眼,心里便肯定了。
    他对身后的御林军和侍卫说,“你们都下去,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小人担心这些不服的刁民会伤及您,还是让咱们跟着吧。”
    “他们手脚都被铐起来了,不会伤人的。倘若真有事,我再叫你们进来。”
    “这……”
    卓亦忱朝身侧的御林军示意,那人立刻喝道:“让你退下就退下,走吧!门外候着!”御林军将灯盏留下,一把架起那两个侍卫径直拖走,末了轻轻带上门。屋里骤然寂静下来。
    大抵是看出了卓亦忱的维护和无恶意,那些人的敌意似乎松缓了那么分毫,但依旧冰冷抵触。卓亦忱不知道从何开口,他思忖片刻,道:“靖王没有带兵起乱,他不会死,你们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无人应声。
    “靖王府里的一切都要处置,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呢?”
    依旧无人理会。卓亦忱理解他们的防备和抵触,因而并不在意这些,就算是唱独角戏他也要把自己的话讲出来。
    “你们大抵要被押去大理寺,先被审查,确认无罪后,被遣散。你们是打算继续留在京城找别的活干,还是回到家乡?我奉劝你们回老家去,京城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一旦……”
    这下子终于有人肯理会他,尽管语气不太友善,那名家丁冷声反问:“家乡在边疆,那里早被满戎夷为平地,族人几乎死绝,叫我们如何回去?”
    卓亦忱留意到对方话语无意透露的重要信息:边疆,族人。他又问:“是靖王把你们从边疆带回来的?”
    其中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急切问道:“王爷……王爷他何时才能回?”
    卓亦忱说:“他可能回不来靖王府了,至少短时间内回不来,你们没见王府各门上都贴了封条么?”
    那名少年当即眼底泛起泪意,小身板儿像受不住似的一直颤。旁边的人见了,立即将少年拉到身后,训斥道:“像什么样!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别给王爷丢脸。王爷若是回不来,咱们自绝于此!之前已经死了那么多族人,如今,不差咱们几个!”
    卓亦忱静待对方说完这番话,缓缓开口,“你们知道我为何专程找来?”
    无人应答,不过有不少人的目光已经聚过来。卓亦忱继续说,“靖王让我烹制一条鲀鱼,经过处理后明明是无毒,后来却又变成有毒。原来,竟是无毒的公巢里面还裹了一副剧毒的母巢。”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仔细地察言观色。底下一众人的神情凝重起来,一个个紧紧蹙着眉头,还有人霍然起身,镣铐拖动发出一阵刺耳响声,厉声喝问:“你此话何意!”
    “我绝无恶意,否则我不会让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语气温和,又抬头直迎上对方凌厉的目光,“我只是想弄清楚究竟为何?是不是靖王逼你们用药……”
    闻此言,对方略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充满敌意的凝重脸色终于稍有一丝和缓,声音慢慢沉了下来,“是……是王爷把我们从边疆带回,怎会逼我们用药。”
    话说到这,卓亦忱便明了,原以为是靖王违背伦常滥用毒药,但靖王并没有。大抵是这些人天生如此。而且他们之前又提到“族人”,卓亦忱觉得,他们应该是一个异于常人的特殊族群。
    他又问:“你们的族人,如今只剩下你们几个?”
    他们还是警惕地看着卓亦忱,卓亦忱淡淡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耐心等着。僵持半响,那人终于点点头。
    “可那种雌……那种毒而不显的鲀鱼,又是怎么养出来的?”
    对方又沉默。卓亦忱知道他们还对自己怀疑不定,每说一句话都要经过细细思量。因而他也不急,只让对方慢慢想,慢慢对自己放下心来。
    半响,对方开言,“是血,以血饲之……”
    卓亦忱闻言,将眉心紧蹙,“靖王竟让你们做这种事?”
    “不是王爷,”那人缓缓摇头,“王爷是后来才知此事,那时,剧毒鲀鱼已经饲好,由杨起供奉给王爷,只说这……外阳内阴的鲀鱼是河督敬奉。”
    “等等,你方才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卓亦忱心中无不惊诧,紧紧揪住那个熟悉的名字,“你说那人叫杨起?!模样可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对方点了点头,“是……”
    卓亦忱的脸色顿时比方才沉了好几分,愈发凝重肃穆。
    “这个杨起竟不是邵府的人,如今看来也并不是靖王的人,恐怕是……”
    对方听到他这番的话,心下惊疑不定,立即问道:“难道王爷是被杨起害的?!”
    “没有被害,是被彻头彻尾地利用。”卓亦忱敛眸,又转向面前的人,“你们也是,被利用。”
    他又想到“以血饲之”四个字,脑海中浮现一池血水的画面,顿觉腥重残忍。要知道,鲀鱼的体型虽不大但并不似金鱼能被养在小小鱼缸中。饲养那么些畸形鲀鱼几乎需要一池水!
    卓亦忱连连摇头,难以置信地问:“——你们怎么愿意用自己的血去……!”
    那人沉默了下,缓缓道:“杨起说,王爷以后自会用得上,还带来王爷口谕,那我们必然得帮。”
    卓亦忱低叹一声,正欲再问几句。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看守侍卫的声音也传来。
    “小爷啊,你可赶紧出来吧!在里头呆久了奴才不好当差啊!”
    “知道,我这就出去。”他飞快地回了一句,复又半跪下来转向方才那人,利落地叮嘱道:“记住,关押在大理寺受审时,切不可提及此事,你们没有谋反更没有罪过。因而不要说你们是听从杨起的指使,就当……就当你们压根不知此事,也不认识这个人!”
    那人眉心紧蹙,静静地看了卓亦忱片刻,目光中还是存有犹疑不定。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戴着镣铐的双手抱拳在胸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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