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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品言骑着马,立在巍峨的城门口,在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看不见边际的将士,每个人都带着沉肃的表情,手里紧握着寒光烁烁的剑戟,那种战场上拼杀染血而造就的杀戮之气令守城衙役简直无法呼吸。
    他们白着脸,频频踮起脚尖朝皇城的方向探看,只希望传旨的太监赶紧过来。尤其站在虞品言马下的官吏,大冷的天竟似被浇了一瓢水,冷汗顺着发梢不停滴落。
    几经征战,虞都统身上的杀意越发重了,眼眸黑漆漆的毫无一点人类该有的情绪,反倒更像一只罗刹,亦或一把行走的兵器。当他垂眸看来的时候,那漠然而冰冷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圣旨怎么还不来?再遣人去宫里报信!”官吏顶不住了,随便揪住一人喝道。
    虞品言不动如山,他胯下的骏马却喷出一口白气,仿佛有些不耐。恰在这时,城墙上忽然出现几个身影,手里还拿着帕子不停挥舞。
    “谁在上面?谁允许你们放人上去的?还不赶紧撵人!”官吏见了恨不得将那几人拽下来。这是大军班师回朝,不是让人随意观看的猴子把戏。
    却见面无表情的虞都统忽然开口,“那是本侯的家眷,还请大人通融一二。”
    正欲撵人的衙役们石化了,那发号施令的官吏更是差点吓尿,立即跪下磕头赔罪。虞品言淡淡摆手,冰冷的目光触及老祖宗那张苍老许多的脸庞时柔软下来,又看向旁边的虞思雨,马嬷嬷等人,最后停驻在那娇俏明艳的脸庞上。
    看得出来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如云堆积的秀发梳成精巧的十字髻,十字鬓的中间点缀着一朵怒放的牡丹花,而她的脸庞却比那牡丹更为夺人眼目。她此刻正探出半边身子,捏着小手绢不停挥舞,唇角的笑容比天上的冬日更为明媚。
    虞品言皱眉摆手,她立即将身子缩回去,老老实实趴伏在石栏上,似觉得心中的欢喜无处表达,她忽然吻了吻自己手心,然后做了个推送的手势。
    虞品言目力过人,将她掌心那艳红的唇印尽收眼底。唇上忽然微微一热,那感觉就仿佛她隔着空气吻了过来,同时带来的还有满满的爱意。虞品言紧绷的唇角终于上扬,露出了一个足以迷倒全天下女子的微笑,本就俊美的脸庞在冬日的照耀中熠熠生辉。
    官吏眼睁睁的看着一柄绝世凶器转瞬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心头压力骤然减少。恰在这时,传旨的太监到了,虞品言下马接旨,旋即带领五千将士入京,其余人等依旧驻扎城外。
    老太太从城墙上下来,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看见孙子完好无缺,什么病都没了。虞襄扶着她正欲回沈家,却见一列士兵快步跑过来,打头那人半跪道,“启禀老太君,主帅命卑职接你们回永乐侯府。”话落示意几人上马车。
    “侯府不是被查封了吗?”老太太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
    “皇上早已颁下圣旨,只等主帅归京便将侯府解封。”
    “好好好,快走吧,终于能回家了!”老太太喜极而泣,迫不及待的登上马车。
    因成康帝封锁了消息,京中竟无一人得知大军即将还朝。此时三房一家正喜气洋洋的迎客,卓氏穿着一件大红锦袍坐在堂上,拉着常雅芙的手不停打量,“几年不见,芙儿真出落的似一朵芙蓉花儿一般。”
    常雅芙娇羞的垂头,虞品鸿的妻子卢氏却冷笑道,“这样也叫长得好看,你们莫不是眼瘸了吧?你们是没见过沈家小姐吗?那才叫长得艳若桃李倾国倾城,那日在街上与她对视一眼,我连路都不会走了。似常小姐这样的也就算尔尔,且还是个婚前失贞的。”
    卢氏的父亲虽然只是个小小里长,没了他照拂,虞家三房这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早就饿死在蜀地。没料到他们一朝得势竟打算替虞品鸿再娶一房平妻,简直拿卢氏当傻子糊弄。让常雅芙进门,卢氏自觉早晚会被对方整死,不若先下手为强。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直等常雅芙的啜泣声传来,靖国公夫人才暴起喝问,“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哪里需要刻意打听?常小姐胸口有一颗朱砂痣,这事京里谁人不知?当年她不是主动脱了衣服让男人看吗,怎么还怕人说?瞧常小姐这身段如此风流,平日里也不知被怎么个浇灌滋润法。说是回了老家,天晓得藏在哪个奸夫家中。”卢氏本就是山野村妇,再粗鲁的话也张口就来。
    靖国公夫人气得几欲呕血,厉声骂道,“你这个贱妇,竟敢如此污蔑我儿,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卢氏急忙躲到面色郁结的卓氏身后。卓氏正琢磨着是不是叫个嬷嬷来给常雅芙验身,却听门外有人喊道,“夫人,永乐侯府解封了,老太君回侯府了!”
    ☆、第一三三章
    卓氏惊跳而起,几步跑到门外揪住通禀的丫头,急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永乐侯府解封了,老太君回府了。是一群兵丁送她回来的,上去就把封条给撕了。”
    “怎会!那侯府不是说要判给我们老爷吗?不,老太君是老爷嫡母,她能回府也就代表我们老爷能回府,快快快,快去通知老爷,就说袭爵的圣旨下来了,让他去侯府看看!”卓氏先是大骇,继而大喜,将一众仆役指使的团团乱转。
    “恭喜妹妹苦尽甘来!”靖国公夫人勉强压下怒气,上前笑道。
    卢氏不躲了,撩起裙摆就往外冲,准备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永乐侯府究竟富贵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引得公婆和夫君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连梦里都呐喊着要袭爵。
    虞俊伟父子正与靖国公喝酒,得了消息立即出门查看,果见永乐侯府的大门敞开着,门上贴的封条已变成几截废纸,被北风吹得四散飘飞,许多仆役和兵丁进进出出搬运东西,看着十分忙碌。
    老太太左手牵着虞思雨,右手拉着虞襄,正站在门前抬头观望悬挂在门庭上的烫金敕造牌匾,朗声道,“等会儿架一把梯子,将匾额上的灰尘擦干净。”
    “好叻!”一名管事立即应诺,使人去拿梯子。
    “母亲,您怎么把封条撕了?可是皇上的旨意下来了?”虞俊伟上前询问。
    “没错,旨意早就下来了。”老太太从袖袋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锦帛。
    虞俊伟目露精光,呼吸粗重,勉力维持着沉稳的声调问道,“我能袭爵了?我官复原职了?鸿儿的功名也恢复了?”
    “你做梦呢!言儿尚在,你袭的什么爵?”老太太讽笑。
    “这话什么意思?”不等虞俊伟开口,带着林氏前来看热闹的虞妙琪急促追问。
    虞思雨冷笑道,“你耳朵聋了?我大哥没死,这永乐侯又岂能轮得到旁人来做?”
    “不但没死,还踏平了西夷皇廷,立下了不世之功。哥哥此刻已入宫面圣,傍晚就能归家。今日府中举办家宴为哥哥庆祝,还请你们务必赏脸。”虞襄笑眯眯开口。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把虞俊伟和虞妙琪等人说得昏头转向,神湛骨寒。虞品言没死,那之前安在他头上的里通外敌蓄意谋反的罪名也就不攻自破了,爵位也就没旁人什么事儿了。这还罢了,等他空出手来,所有栽赃陷害过他的人都会受到他最残忍无情的报复,一如往年那般。
    虞俊伟等人只略略一想就觉得肝胆欲裂。虞妙琪和林氏不自觉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身体泄露了她们心中的恐惧。
    老太太捏了捏孙女手腕,冷笑道,“说什么家宴,这里除了我们三个,谁还是一家人不成?马嬷嬷,你去通知族老,我要做主让言儿与林氏断绝母子关系,与虞妙琪断绝兄妹关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虞襄闻听此言暗暗叫好,连虞思雨亦觉得老祖宗有决断,正该如此。
    “母亲,您不能啊!言儿可是从我肚子里掉下来的!”
    林氏凄厉的大喊,虞妙琪却默不啃声。她知道自己已经将事情做绝,既把罪证藏进了虞品言书房,又指使林氏帮三房夺爵,一桩桩一件件简直罪无可赦。就算她舌灿莲花有颠倒黑白的本事,老太太也绝不会再信她。
    三房的爵位没了,非但如此,恐还要担上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不,她差点忘了,陷害虞品言的最终目的是扳倒太子,助四皇子夺位。眼下虞品言得胜归京,太子自然无事,而主导这一切的皇上怕是什么都知道,然他一直引而不发,恐是想借此次事件清洗朝堂。
    所有参与了此事的人都跑不了,一个都跑不了!而自己若是与虞品言解除了兄妹关系,单凭构陷朝廷命官这一条罪状,就能判她一个凌迟处死。
    虞品言对于招惹过他的人总不吝于亲自动手,三千六百刀,不割到最后一刀绝不会让对方咽气。他的心就是有这么狠。
    虞妙琪想的越深,心里的恐惧和绝望就越沉重,简直压的她想要当场尖叫。她咬破舌尖命令自己保持冷静,告诉自己贵人还在呢,他那样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总有办法扭转乾坤,一时间又想起自己身披凤袍的场景,慌乱的心这才慢慢安定下来。
    虞品言率领大军走过街道时,虞家族人看见的不少。当年族人被三房买通,帮着三房争夺爵位而肆意欺凌他们孤儿寡母,虞品言得势后一一报复回去,剩下些冷眼旁观的亦得不到他丝毫照拂。
    故而族人对他颇有微词,若非他权势滔天,早就将他除族了。
    之前虞品言遭难,三房有望崛起时,族人们奔走相告,大感快慰,纷纷出手帮三房打通关系,只但愿三房飞黄腾达后他们也能分一杯羹。眼下看见虞品言非但没死,还率领百万雄师得胜还朝,他们心中的惊骇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
    为了安抚虞品言,必须赶紧做点什么才好,族人们不约而同的暗忖。也因此,当老太太派人来请时,各位族老立即赶往宗祠。
    “言儿对皇上向来忠心耿耿,哪里会做出里通外敌谋朝篡位之事。如今他灭了西夷,平定西疆战乱,他的功劳皇上都看在眼里,早在十日前已颁下圣旨将永乐侯府归还言儿,各位族老请看。”老太太将明黄色的锦帛摊开放在案头。
    族老们连忙跪下口称万岁。
    “从言儿书房里搜出的密信究竟是谁放的,虽然我没有确切证据,心里却清楚的很。”老太太冷冷看了虞妙琪一眼,继续道,“侯府落魄,作为家人正该守望相助,互相扶持,然则家门不幸,却出了两个吃里扒外畜生不如的东西,竟帮着外人污蔑构陷言儿。当时言儿战败身陨的消息已经传来,都说死者为大,更应该得到几分尊重,她们一个是言儿嫡亲妹妹,一个是言儿生身母亲,却为了荣华富贵意欲踩着言儿的尸骨上位,其所作所为简直天理难容!试问各位,古往今来那么多年,你们可曾见过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在座族人被老太太问得抬不起头,即便林氏和虞妙琪帮的是三房,虞俊伟等人亦觉得这样的人果如老太太所言是畜生不如。他们早已被虞品言归京的消息乱了心神,只想着赶紧散了宗会,然后收拾东西逃回蜀地,却被老太太带来的兵丁扣押在地上不能动弹,那种心急火燎的滋味常人无法体会。
    虞妙琪和林氏跪在堂下,一个表情麻木,一个哭得几欲昏死。
    老太太喝了一口参茶,继续道,“我思来想去,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却是不能留在虞家,早晚会害得我虞家家破人亡,故而召来各位族老做个见证,自此断绝与她们之间的关系。若是你们不同意,等皇上开始清算朝堂,少不得查到她们和三房头上,你们近日与他们过从甚密,指不定便受了牵连,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最后一句话似一道惊雷劈在族人头顶,不等族老发话便有人叫嚷起来,“断绝关系,赶紧断绝关系,不但要与这两个撇清,也要与三房撇清。除族,一定要除族,否则等皇上追究起来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族老们冷汗淋漓,忙不迭的点头。
    三房一家似烂泥瘫软在地,唯独卢氏挣脱兵丁钳制,声嘶力竭的喊道,“我要与虞品鸿和离!他,他意欲停妻再娶,所以我要和离!请老太君为我做主!”
    她虽然粗鄙,却是个有眼色的,一跪就跪到了最有话语权的老太太脚边。老太太闭着眼睛不搭理,反倒是虞襄颇感有趣的笑了,“好呀,就让你两和离,起来吧。”
    “这是我的家事,你凭什么做主?”虞品鸿气急败坏的诘问。
    “就凭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就凭我坐在这儿你躺在那儿;就凭我是乡君你是罪人。够不够?”虞襄抚了抚新涂的蔻丹,语气轻慢。
    虞品鸿哑了,双手被兵丁狠狠一扭,疼的连叫都叫不出来。
    卢氏喜出望外,连连给虞襄磕了几个响头,等她悄然藏进人群中,族老们已写好切结书,命所有族人在其上摁下手印然后送入衙门审核。若是衙门审核通过并备了档,便会张贴在告示栏上让满京的人观看。
    从此,虞妙琪、林氏、三房一家便与家族再无干系。
    家里的事虞品言无从得知,此时他正跪在殿前向成康帝复命。成康帝将诸位将领大赞一番,等他们起身退至一旁,忽然冷下面色一字一句开口,“里通外敌,谋朝篡位,大逆不道……这些罪名都是从哪儿来的?简直一派胡言!来人,去请太子和相国,近日所有停职查办的官员都请到殿前来,朕要将这浑浊不堪的朝堂好生清理一番。”
    浓烈到有如实质的杀意从他漆黑的瞳仁里喷薄而出。
    第一三四章
    五皇子和六皇子想起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齐齐惨白了面色,更有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鬓发和腮侧流入衣襟。太子素来纯孝,且德才兼备,只要他耐心等待,那龙椅早晚是他的,何须动用武力逼宫?
    他们明知其中有异,甚至怀疑是彼此动的手,却从未想过替太子求情亦或平反,反而趁机落井下石,意欲置太子和小皇孙于死地。他们笼络党羽,搅乱朝堂,都做着能登上皇位的美梦,却从未想过父皇早已将他们的丑态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虞品言回来了,且还带回了几十万大军,若是他们稍有异动,怕是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此时此刻,难言的悔恨在心底蔓延,他们恨自己不该被权势迷了眼,忘了父皇的可怕。在等待即将到来的残酷命运的同时,他们对默不啃声的四皇子充满了敬佩和羡慕。
    还是老四看得明白,从头至尾都站在太子那边,每次朝会都极力为太子求情。他忠心、沉稳、上孝下悌,想来父皇看在眼中很是感到欣慰吧。等此间事了,老四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而他们则很有可能被贬为庶人。
    五皇子和六皇子像斗败的公鸡,低垂着脑袋立在堂下。四皇子站在二人身侧,除了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竟丝毫看不出异样。
    太子和相国换了朝服缓步而来,表情从容淡定,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握着钢刀的龙鳞卫,官袍上绣着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睚眦,底色却并非惯常的绛红色,而是地狱血池一般的玄色。
    这是文武百官们从未见过的一种官袍,一时间竟闹不明白这些人究竟什么来路,是不是龙鳞卫?唯独站在四皇子身后的敖平心神剧震。他早听说过龙鳞卫分两部,一在明,一在暗,然而他受到皇上重用后从未见过暗部人员,便以为那只是市井传说。
    今日得见才知,那不是市井传说,而是皇上从未信任过他罢了。没见打头那名暗部龙鳞卫行至殿前时还冲虞品言微微颔首吗,可见他们早就认识。
    皇上对虞品言的信任远远超出了自己,甚至是四皇子的想象。敖平握紧手中刀柄,脸上隐现决然的神色,却见四皇子转脸朝他看来,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再抗争也无用。这殿前殿后恐怕早已埋伏了无数暗部高手,而之前那些答应与他起事的大臣是果真投靠他亦或父皇和太子设下的陷阱,答案不言而明。你以为自己是枭雄,在别人眼里却是个跳梁小丑——天下间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此。
    四皇子忽然感觉很疲惫,低着头默默等待自己的命运。与他一样认命的还有五皇子和六皇子,然而当龙鳞卫一拥而上带走四皇子,反碰也不碰他们时,他们心底的惊讶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被他们笼络的官员也都傻眼了,一时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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