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方乾见她手里拿着的瓜一直没吃,便说:“这瓜可甜着呢,是我在一个批发商贩那里买的,一路上送出去不少,火车上也吃了几个,还比较新鲜。你尝尝。”
她无法拒绝这个憨厚男人的热情,只好把哈密瓜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果然甜。
走之前,王兰专门拿袋子给她装了一袋这个季节留下来的脐橙。
“你在城里吃不到这么新鲜的,这是最新品种的,你拿回去给孩子尝尝。”
李绮橙点点头,接过袋子。没多久马方乾又从后院回来,给她摘了些新鲜的时蔬,顺便塞了些家里灌的香肠和熏的腊肉给她,“橙子,有空回来常坐啊,过几天我去城里看你。”
王兰偷偷捂嘴笑。
“你……生活上要是有困难,就跟我说,我现在虽然没多少钱,但是在城里还是有点人脉。”马方乾语气正经地告诉她,“你一个女人,带孩子不容易,别受了欺负尽往肚子咽。”
李绮橙感激地点头。
她无法用言语说出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不停地用肢体语言来表达。马方乾看着心疼,拍了拍她的肩膀,“客气的话咱就不说了,你要是真有困难,好歹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又是老乡,尽管和我说。”
王兰也在一边附和:“就是。橙子啊,你这次拿到赔款,得注意一下你舅妈,别糊里糊涂地被她搞去了。”
就连她都知道李绮橙的舅妈是个什么德行。
马方乾:“对对对,你得防着你那舅妈,她从小就不待见你。”
李绮橙点了两下头,又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路,转身走出了院子。
走到一片竹林时,背后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看见马方乾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橙子!”
“……”
马方乾在她身前停下,尴尬地挠挠头:“那个……你把你手机号码给我吧,我也有个破手机,过几天我就去买个新的,我会学着发短信。”
李绮橙遂拿出手机,将自己的号码按出来递给他。
“路上小心啊,护好钱包。我想起来了,你要去村办公室吧,注意路滑,最近下了雨。再见,橙子。”说完,他憨然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鼓起两块笑肌。李绮橙心里一暖,突然觉得还是老乡好,比她上班那个地方的人热情多了。
李绮橙走后,马方乾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王兰把小凳子上的瓜子和果糖收拾好,看了他一眼,说:“橙子走啦?”
“嗯。”
她从走廊上拿过笤帚,边扫着院子边问他:“这么多年,还是喜欢人家?”
马方乾拖了凳子过来坐着,“我又没交其他女朋友。”他顿了顿,问王兰,“妈,要是我跟橙子好了,你介意她那孩子不?”
“情理上,那也是人家的孙子,不过我倒是没多余的想法。你和她结婚了,还能再生嘛。”王兰答。
“妈,你不会是看上人家那赔款了吧?”马方乾看向她。
王兰一听,把手里笤帚放下,“你当你妈和那高文秀一样的势利呢!”
马方乾嘿嘿地笑:“我只是问问嘛。”
“还是我生的……”王兰白了他一眼,嘟哝着,又转身去看猪食了。
***
席晔从朝阳小学出来,让司机把车停在了校门口。
他去给学校的领导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在平日里着重照顾一下李雨泽。虽然那些个领导都不太搞得清楚这个老总突然来的意图的是什么,不过好些人都在暗地猜测这一大一小的关系。
过了放学的时间,除了还在打扫清洁的班级,其他小孩儿都被家长接走了。
又过了大概四十分钟,西瓜补了课从学校里慢吞吞地出来。平安巷就在两个街区外,他平日里放学后和同学一起走,李绮橙也很放心。
席晔就这么远远地看着那个戴着红领巾,走在一群小孩中,眼睛亮亮的小不点。
“把车窗放下。”
司机依言放下车窗。冷风灌进来,他发胀的头脑瞬间清醒。
“李雨泽,这个星期天你去海洋馆吗?”稚嫩的童声从车窗外传来。
席晔侧耳细听。
“不去呢。”
“老师说,最好全班都去,你真的不去吗?”
“我家很穷的。”西瓜实话实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没有爸爸,我妈妈养我一个人就很辛苦了,海洋馆的门票很贵。”
听到这里,席晔的心狠狠一抽,像是被什么东西割了一刀。
那个矮矮小小的孩子在同学面前坦诚地说出这样的话,“你们去吧,去了把看到的和我说就可以了。”
“那这样好吧,我们凑零花钱给你买门票……”
几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孩儿已经走远了,席晔吹着冷风,拿出手机,把刚才抄的班主任的电话号码翻出来,给她说了下海洋馆的事情,大致意思就是他把票给全包了。
年轻的班主任一开始还很讶异,不过也没敢拒绝。
席晔关了手机,让司机掉头离开。
对面那个杂乱的车站挤满要去乡下的人,歪歪扭扭的队伍排到角落的水果摊去了。恍惚间,他看见一个双手提着袋子的女人从一辆公共汽车上下来。
正值绿灯,席晔这才得以看清。
就是那个胖女人。
不,是那个小哑巴。
不是第一次见她,但前两次印象都太模糊,如今远远地见了,他竟然觉得双手发痒。什么感觉呢,明明是陌生女人,孩子母亲的身份却搁在那里,一副穷酸打扮,手上还提着塑料口袋,怎么看怎么掉价。
席晔不受控制地将眼神朝她胸前的部位投去。
很好,没瘦。
***
一个月后。
周末从城里回乡下的人不少,李绮橙带着儿子挤上了满是汽油味儿的公共汽车,去曹家村吃百岁酒。
曹家村位于g市郊外的双凤镇,绕水环山,有条跟银蛇似的小河从山口的小洞里流出来,滋养了整个曹家村。而在这条河的上游处,住着村里最老的老人。老人姓曹,曹卫国,当了十几年的兵,后来跟着部队从朝鲜回来,回到老家这边定居。
曹卫国今天满一百岁,大洋彼岸的子孙特地回来给他办了个隆重的酒席。酒席承包方不是城里的,就是请的当地的馆子。这边风土人情原汁原味儿,馆子里的厨子最会弄酒席,什么热菜冷菜、饭后甜汤,最拿手的还是适合老人吃的梅菜扣肉和炖得酥烂的土鸡土鸭。不算豪华,却深得村民的心。
李绮橙牵着儿子,拿好手里的红包,远远就看见一栋典型的农村小楼房被蓝色篷布给盖住。
路过河边时,西瓜跑去追前面的鸭子。一路上,李绮橙远远地瞧见了几个熟人,其中还有不久前刚见过面的马方乾和王兰。
马方乾一眼望见她,喜悦和羞涩满溢出来。他和王兰说了几句,就走到河坎边去。
“橙子。”
西瓜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又黑又高的男人身上。马方乾盯着他,直说:“真是个漂亮的男娃。”
西瓜又回头看了眼母亲。李绮橙比划了几下,让他叫叔叔。
“叔叔好。”
“哎。”马方乾不好意思地应着。
他前些日子去把手机买好了,这期间又给李绮橙发了些断断续续的短信。不会用拼音打字,他就去让村里小卖部的青年代他发。
“我以为你们不会来呢。”他见气氛尴尬,这么说了一句。
“大表姑和二表姑有事,舅公舅婆来不了,只有我和妈妈。”西瓜主动承担起了传话筒的角色。
李绮橙笑笑。
在河坎上站着也不是事儿。况且村里那些个没头脑的长舌妇经常逮人小辫子,马方乾想着,最后单独朝曹卫国家走去。
“我们也走吧。”西瓜牵过妈妈的手。
母子俩前前后后地走向摆宴席的地方。
李绮橙下车的时候没注意到,在正公路旁,还停了几辆锃亮高级的车。那车的牌子她肯定不认得,不过那车里的人,大抵她是最不想见的。
……
屋前人来人往,食物的香气和炮仗的味道充斥人的嗅觉。
桌子上摆着几盘冷菜,正中央都有一个大大的寿桃。曹卫国坐在堂屋,虽然满脸褶子,但身体还算硬朗,正和一旁看起来年轻一点的一个老人说着笑。
席老爷子穿着一身绸缎子,说着什么“新兵蛋子”“排长”之类的话,席晔一身正装,恭恭敬敬地站在两个老人身边。
周围的城里的、乡下的女人都拿或好奇或爱慕的眼神瞅他,他却表情淡淡,谁也不搭理。
曹卫国曾经是席老爷子的战友,不过比他大些年岁,两人一起经历过不少战争。这次百岁宴席,席老爷子专门从g市过来,带了当年他从死人堆里扯出来的一面红旗,亲手教给曹卫国。他明明是想一个人来的,哪知这日理万机的大孙子竟然也提出和他一道来。他也没意见,就带着席晔过来了。
席晔站得笔直,一眼就看见了在外面塞红包给曹卫国孙女的母子俩。
曹卫国孙女是海归,见到西瓜这么可爱的小孩儿,顿时乐了。马方乾正好站在母子俩身边,曹卫国孙女曹宁便说:“这孩子长得真像爸爸。”
李绮橙傻了。
西瓜纠正她:“这位叔叔不是我爸爸。”
曹宁尴尬地笑。李绮橙赶快拉着儿子去找座位了。
马方乾站在原地,和曹宁解释着。这时,一个高大挺拔、气度不凡的男人从两人身边经过,直直朝刚才母子俩去的那桌走去。马方乾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转身和曹宁又说了句什么,这才大步迈向李绮橙母子。
这边,李绮橙正在拿纸巾给西瓜擦鼻涕,还没发现周围已经在悄然变化的气氛。
席晔没理会别人的眼光,拉过一旁的塑料凳,挨着母子俩坐下了。
☆、第7章 父子相认
李绮橙动作一滞,背脊莫名地发凉。一股陌生的男人味道从旁边传来,还带着低低的叹息。她用余光瞟了瞟旁边的人,最后差点吓得心脏从喉咙口里跳出来。
席晔为什么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个迷茫的问题让李绮橙的脑袋处于混沌状态。她的眼前黑了两下,手指发凉,甚至有了耳鸣的症状。她像只可怜的小仓鼠,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孩子倒是安分得很,坐在她大腿上,一言不发地摆弄着餐巾纸。人也陆陆续续的入座,马方乾坐到了母子俩的另一边,搓了搓手,颇为不好意思。
李绮橙尽量让自己忽视席晔的存在,可心脏却一直狂跳,耳根子也红得没法见人。她捏了捏西瓜的手指,头低得不能再低。
旁边的男人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丝毫不在意周围人传来的目光。
上菜的空隙,对面那些个人已经开始拿筷子了。其中就有这个村里有名的长舌妇曹桂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