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两岁的柳思煜被她这认真的样子唬住了,湿漉漉着大眼睛看着她,半响,嘴巴一咧,哇的哭了起来。
“骗人,姐姐骗人,爹爹会来的,呜。”柳思煜捏着她的手泪汪汪的哭道,柳青芜抬头擦着他的眼泪,神情倔强的很,“我们要搬去祖母那里和祖母住。”
“骗人,骗人,我要爹爹,我要娘。”柳思煜肉嘟嘟的小手掐着她,指甲都掐进了她的肉中,张妈妈赶紧把这姐弟俩分开,抱着他进了内屋中哄去了,关上门,这哭声还没间断的传出来。
一旁的翠屏心疼的拿起柳青芜的手给她揉,劝道,“小姐,少爷还小,您哄着便是,明儿他起来也就不记得了。”
柳青芜从门那儿收回了视线,摇摇头,看着手背上被掐起的指甲痕迹,嫩声,“我不能骗他。”
翠屏低叹了声没再说什么,轻轻的替她揉着手。
直到内屋中的哭声平息下来,洗漱过了的柳青芜被翠屏抱上了床,柳青芜侧躺在弟弟身旁,睡梦中的柳思煜嘟着小嘴红着眼眶,小拳头紧握着在胸前。
柳青芜把他的手从胸前拉下来,握住,头靠在他的上方,面对着他躺着,床边翠屏放下了帷帐,些许悉索声后,烛火也吹熄了。
黑暗中柳青芜睁大着眼,耳畔是弟弟平稳的呼吸声,她握着他的手,轻轻道,“别怕,娘走了,爹爹不来看我们,以后姐姐照顾你。”...
清晨的柳国公府早早的就开始忙碌了,罄竹院这边,许氏还在月子中,无需前去请安,柳老夫人那儿就派了严妈妈过来和她商量大姑娘和三少爷搬去沉香院的事。
严妈妈是柳老夫人身旁办事得力的人,到了罄竹院这边,见了许氏,严妈妈首先就把许氏的不容易说了一通,如今刚生了五少爷,得用心照料,老夫人那儿一来是替她帮个手,二来让大姑娘和三少爷过去给她作伴。
这事昨天柳尚义答应了,今天不过也是询问个过场,许氏心里头就算是有一万个不如意也没办法,遂她笑着点头,“来人啊,上早茶,严妈妈您快别站着了,如今我这儿脱不开身,搬过去的事儿都得劳烦你。”
小丫鬟利索的上来倒了茶端了两碟子的吃食,严妈妈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没动那碟子里的吃食,脸上带着恭从,“多谢二夫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老夫人派我过来和夫人商量,十七这日子动迁可好,再有好日子还要等十来天,到时候怕是要和五少爷的弥月挤一块儿了。”
“那还有两天的功夫,是不是太赶了,东西可都没来得及收拾,如今换了那些人,伺候的也周到,煜哥儿受了惊,不如缓缓。”许氏抬手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她自然是不会让这种动迁的事影响到霖哥儿弥月,只不过两天后就要搬走,事先也没过问她的意思,拿乔着就想把这件事再往后延,最好是延到了弥月之后。
“夫人说的是,不过若是缓到了弥月后,下月的二十,可是祭祀的日子。”严妈妈笑盈盈的提醒。
许氏眼神闪了闪,去年的十一月她才刚嫁入这柳国公府,于是她跟着笑了,“亏的严妈妈提醒,那可是头等大事。”
严妈妈轻点了点头,许氏转头看屋子里侍奉的一个妈妈,“何妈妈,你跟着严妈妈一块去玉清院,动迁的事就交给你来办。”
何妈妈跟着严妈妈出去了,许氏换了个姿势靠在那儿,脸上的笑意全无,沉香院那就是早有准备,掐准了日子,两天后不搬,这后头有弥月酒,再有祭祀,再之后天可就冷了。
但越是如此,她心里头就越不痛快,柳尚义想不透的,她可清楚的很里面的因果,这么急着搬过去,不就是怕他们再‘遭难’。
偏生就是做的不到位的才会计较别人怎么看,许氏阴沉着脸,一旁的方妈妈劝道,“小姐,早些搬过去也好,若是今后再出个什么意外,外头说起来,可是要说您容不下。”
“我容不下他们?”许氏抬高了音量,像是在嗤笑这句话,半响,她又平着声调重复了一次,“我不容不下他们。”...
严妈妈和何妈妈到了玉清院,张妈妈领着她们商量动迁的事,这边刚刚吃过了早饭的柳思煜正趴在软墩子上腆着小肚子看姐姐做针线。
两岁大的孩子忘性大,睡过了一夜就不记得昨天又哭又闹要找爹,听到外头有收拾的动静声,转过头去看着门外,眼里好奇的很。
张妈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的是这姐弟俩要带去沉香院物件的手册,实件的东西并不多,左右都是些衣服箱子,最重要的是一份慕晚秋的嫁妆单子,东西清点好了还是留在库房中,这边留一份清单实录。
张妈妈和柳青芜说起搬过去的事,一旁的小思煜坐不住了,翠屏把他抱下了坐榻,小家伙拉住柳青芜悬在坐榻上的双脚,奶声奶气的喊到,“我要出去了。”
清点完了就要开始收拾,柳青芜拧不过他,下了坐榻拉起他笑道,“走,那我们逛园子去。”
翠屏和两个小丫鬟跟在他们身后到了玉清院外的东园,那儿有一片的莲花池,如今这月份只剩下光秃秃的池面,还有莲花池里养着的几尾锦鲤。
莲花池四周都用石块堆漆起来阻隔着,十分的安全,翠屏让小丫鬟去取了一小碟子的小糕团子给他们喂鱼。
小思煜转个背就忘了昨天上午落水时的难受劲,趴在了石块上双眼瞅着在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催促那头跑过来的小丫鬟,“快点,快点。”
翠屏赶紧把他抱了起来,从小丫鬟手中拿过了碟子哄道,“我抱着您看的更清楚一些。”
柳思煜一手抱着碟子,抓起小团子往水里扔,这力气一半儿都撒在石块上了,落在水面上的团子一眨眼被涌上来的锦鲤吃了光。
扔了没几下柳思煜就挣扎着要下来,翠屏弯腰放他下地,不远处传来了叫喊声,转过头去,侧门那儿前面走着三夫人,身后的奶娘抱着二姑娘和四少爷,还跟着几个伺候的丫鬟,浩浩荡荡的朝着这边走来。
三夫人何氏看着这姐弟俩,视线在柳思煜脸上转了一周,笑呵呵着,“煜哥儿你不怕啊。”
柳思煜仰头看她满脸的疑惑,不过还是跟着姐姐乖乖的喊了一声三婶婶,何氏打量着姐弟俩,不知是夸还是何意,“煜哥儿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好胆识,昨儿个落水了,今个儿还能在池子边玩。”
说罢,抬头看翠屏几个,语气了有了隐隐的责备之意,“你们几个伺候的可都睁大十二双眼看仔细了,这天冷水深的,可别又掉下去了。”
明明是关切敲打的话,里面却透了一丝看戏的意思,何氏身后的二姑娘柳青妍似是还没睡醒,恹恹的趴在奶娘怀里,只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开口喊人,倒是一旁奶娘怀里才年满一岁的旭哥儿看起来很高兴,咿咿呀呀的拍着小手,想要一块儿下地玩。
这么随性敲打了几句,何氏看这姐弟俩眼神里有多了些可怜味儿,没了亲娘,爹都不疼,都是二房嫡长的孩子,多可怜啊,要是身边伺候着的这些人还不尽心,那这生活得多辛酸。
青芜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下意识的把弟弟拉在了身后,遮住他的视线,仰头看奶娘怀里的二姑娘,笑的很甜,“三婶婶,二妹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难受了?”
“难受什么,等会儿就精神了,我们去老夫人那请安了,你们啊,悠着点。”何氏此时还不知道这姐弟俩要搬去沉香院的事,扬长着声调,撇了长女一眼,带着这一群人又浩浩荡荡的朝着那头的侧门走去,柳青芜转头看弟弟,小思煜直勾勾的望着那方向,看见何氏关切奶娘怀里的二姑娘,眸子里都是羡慕。
等着她们消失在侧门那,小思煜回头看柳青芜,喃喃着,“姐姐,爹爹,真的不来看我。”
原来他还记得昨天柳青芜说过的话。
“嗯。”柳青芜牵起他,绕着莲花池子,她拉着他慢慢走,踩着鹅软石铺成的小径。
半响,小思煜停下来,低头看脚下从石头缝里冒出的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没吭声。
柳青芜捏紧着他的手,轻轻拉了他一下,小思煜便动一下,又拉一下,他再跟着被她拖动一步。
柳青芜也没哄他,拉着他好几步,小思煜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她继续走,仰头张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嘟着嘴,满脸都是‘你怎么还不哄我’的委屈劲。
走到了花坛边上,柳青芜从怀里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又替他揉了揉,他这才不委屈了,另一只手紧紧的揪着她的衣服,生怕她丢下自己,柳青芜笑了,“搬去祖母院子里,你想带什么去?”
转移了话题,柳思煜小朋友开始认真的想要带什么去,柳青芜带着他继续走,翠屏她们跟在身后,远远的传来他稚气的声音,“带姐姐,带咕咕,还有木马。”...?
☆、003.巴不得他不好
? 姐弟俩住在玉清院其实才一年多的时间,慕氏去世后柳尚义再娶,新婚燕尔,许氏又很快有身孕,本该养在罄竹院里的姐弟俩一直都没有住过去。
许氏初进门的两月对两个孩子还关切有加,当她有了身孕开始,渐渐的,就以身子乏累的各种理由忽视这姐弟俩,柳尚义对她这样的行径也没有觉得任何的不妥,自己也不关心,主子如此,底下的人看着都是有样学样,柳老夫人差人来看,又装着样子。
伺候的不周正不说,到最后,还出了落水一事。
许氏生下儿子之后,姐弟俩,尤其是煜哥儿的处境就变的十分尴尬,慕氏是柳尚义明媒正娶的嫡妻,许氏是继室,慕氏的家世也比许氏好太多,所以煜哥儿的身份要比许氏所出的孩子尊贵,可偏偏亏在了慕氏早逝,柳尚义不重视。
爹不疼娘早逝,说句不好听的,继母巴不得他们不好,两个孩子,这般年纪,在偌大的国公府中犹如浮漂,飘荡难安,柳老夫人若不管,还有谁管呢...
十月十七动迁,大清早,张妈妈带着青芜和思煜前去罄竹院请安,许氏刚刚起,半坐在床榻上,喂过奶的霖哥儿躺在床内侧,张妈妈和翠屏抱着他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哄孩子。
“坐罢。”许氏淡淡的吩咐,柳青芜端坐在了小墩子上,思煜还在翠屏的怀里,一早起来也没全睡醒,朦胧的看着。
“老夫人喜静,你们两个过去了要听老夫人话,不可顽皮胡闹。”许氏看向柳青芜,“你是姐姐,就多顾着些煜哥儿。”
“孩儿明白,母亲。”柳青芜乖巧的答应,许氏微抬了抬眉,和那个在翠屏怀里快要睡过去的小子相比,眼前的这个是真让她不喜。
柳青芜长的不像柳尚义,五岁的她眉宇间已经有了慕氏的神韵,就是如此,许氏才看着碍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慕晚秋也算是当年她没能顺利嫁给柳尚义的阻碍之一,尽管即便不是慕晚秋,也会有别人结这门亲。
想到此,许氏的神情就更淡了,公事似的嘱咐张妈妈她们,主子年纪小,这下人们更应该担待,沉香院那儿规矩可比府中其他院子多,到最后,许氏抬手让方妈妈去取东西,两个锦盒被拿上来,“沉香院那里什么都不缺,这里有一串南国贡珠,开过光的,煜哥儿喜欢就随身带着也好有个庇佑,女孩子家的缺不了这些,如今用不上,这一套面饰算是母亲提早送给你的。”
锦盒打开来,珠圆碧玉的贡珠,面饰上雕琢的精细的宝石,一看都是价值不菲...
“她倒是舍得。”沉香院内,柳老夫人听了严妈妈说完,抿了一口青茶放下杯子,一旁的冬雪触杯试温,重新换了一杯放上。
“二夫人怎么说也是大姑娘和三少爷的母亲。”一旁的冯妈妈笑着说道。
“生分容易养熟难。”柳老夫人说了半句停下来没再往下,冯妈妈冲着严妈妈使了个颜色,后者笑呵呵的说起厢房的收拾,“东西都已经抬过来了,大姑娘要是睡堂屋右间的话,三少爷那儿就是收拾在东厢了。”
“就这么办吧。”柳老夫人点点头,冯妈妈扶她起来,一面和她说着安排,“厨房那儿已经吩咐过了,今个儿中午开始就一块儿用饭。”
“他们爱吃什么,就多准备些。”柳老夫人想起什么,吩咐冯妈妈,“派个人去庄子里,看看刘孙家的她们。”
“哎。”冯妈妈在柳老夫人身边侍奉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很快离开找人办事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姐弟俩到了沉香院。
请安过后姐弟俩坐在柳老夫人对面,柳思煜反常的没有闹,而是掖在柳青芜身旁,小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角,嘟着嘴巴,神情恹恹的。
柳老夫人看在眼里,笑着朝他伸手,“来,到祖母这里来。”
不忘看姐姐一眼,柳青芜捏了捏他的手,柳思煜踟蹰了一下,挪着小屁股慢慢的挪到了柳老夫人身旁,身子一下趴到了柳老夫人怀里,软糯的喊了一声,“祖母。”
柳老夫人摸摸他的头,“往后你和姐姐就住在祖母这里,陪着祖母,好不好。”
“好。”小思煜点了点头,半响仰起脑袋望着柳老夫人,懵懵懂懂的问,“那咕咕和小木马,是不是也一起。”
搬过来的时候他还不忘记自己养的那只小黄鸡,柳老夫人之前听严妈妈说起过,被他逗乐了,“行。”
“还有妈妈和翠屏。”
“好。”
柳思煜一连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柳老夫人脸上洋着笑,伴随这稚气的懵懂声,传出了屋子...
搬来的当天晚上,姐弟俩见到了父亲,之前柳思煜一直念念不忘的,到了沉香院这边反倒是容易见面很多。
柳尚义隔天就会来柳老夫人这边看看,刚刚吃过晚饭没多久,柳思煜在柳青芜的屋子里玩,堂屋那儿就传来了柳尚义的声音。
小家伙耳朵尖,遂一抬头瞥向门,听了半响,转头看柳青芜,脸上闪着欣喜,“姐姐,是爹爹。”说罢,趴着挪下了坐榻,催着张妈妈给他穿鞋子,蹬蹬的跑了出去。
柳青芜放下笔跟了出去,迈出门槛,从间隔的屏风缝隙中看到了坐在祖母左下侧的父亲,弟弟站在他旁边,仰头看着他,但刚刚还是欣喜的神情,如今却有些委屈。
绕过了屏风,柳青芜走到前面,恭敬的给柳老夫人行礼,继而朝着柳尚义喊了一声父亲。
“思煜,过来。”柳青芜看着弟弟,轻轻唤道。
柳思煜年纪虽小,却也倔强的很,不理她,偏是执著的看着爹爹,伸出小手想去攀柳尚义的腿,这才刚刚碰到那点衣角,柳尚义开口了,说的不是别的,就是柳思煜不理柳青芜的这点,“你姐姐在叫你,怎么不答应。”
柳思煜愣了愣,嗫嗫的喊了一声爹爹,小手已经攀住了他的腿,撒娇道,“爹爹,抱。”
柳尚义低头看,柳思煜湿漉漉着大眼睛望着他,可怜又委屈,耳畔传来柳老夫人的声音,“煜哥儿和你小时候真像,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柳尚义这才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在怀里,柳思煜开怀,窝在他的怀里,也不乱动,特别的乖巧。
柳青芜看着弟弟,敛去了眼底那点期盼,走到了柳老夫人身旁站着,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许凝固,柳老夫人看在眼里,缓缓道,“这么久没有见到你,两个孩子都想你了。”
柳老夫人的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柳尚义听着反倒是多了些愧疚感,他又低头看了儿子一眼,多久了,他有长达半个月没有见到两个孩子了。
不由得,他伸手摸了摸思煜的头,感慨道,“都长这么大了。”他常常抱着儿子的时候,他才几个月大,如今都有不少分量。
“你不注意看,他们一下就长大了,你还说煜哥儿,你小时候不也是这样,你爹出去一个半月,回来你能比走之前沉上一半儿。”柳家几兄妹身子骨都很好,尤其是柳尚义,小的时候壮如小牛,吃下去的半点没浪费,全堆成肉了,到了十几岁才慢慢瘦下来。
柳尚义笑了,有些得意,“这点霖儿像我,还不到一个月,可比的上三房那旭哥儿的个头。”
说什么都不忘记夸几句次子,柳老夫人想让儿子对长子长女有所关心,柳尚义也想她对次子多有关注。
说着,柳尚义开始一板一眼嘱咐起姐弟俩,“你们在沉香院可别吵着你们祖母,也别顽皮,要乖乖听话,要是累着你们祖母不听话,可是要带你们回去的。”
柳老夫人看了一眼窝在柳尚义怀里有些措然的柳思煜,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不早了,明日多有正事,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