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会走和宋峥清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是曾经他以为的是,他风花雪月,他纵横官场,甚至很多时候他对宋峥清恨铁不成钢的背后,想的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喜欢风花雪月,那就让他去吧,反正还有我”。
他真的那么想过的,如果宋峥清实在不喜欢,那他以后就走得更高,庇佑他一辈子可以做喜欢的事情。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呢?
是因为那个男人对他说:“你知道吗,其实你和宋峥清,都是霍随风的考察对象。”
霍随风?那时的秦少延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个人告诉他:“霍随风的隐藏在背后的影子,看不见,但是他如影随形,如果你一旦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你就逃不过他的耳目,可是今年,他也已经七十多岁了,也没有几年活头,所以,他早就开始在物色接班人了。”
秦少延皱起眉头,霍随风他没有听过,但是关于某支神秘部队的事儿却并不是秘密,但凡是在圈子里的人都曾经有所耳闻。
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你看不出来谁是霍随风安排在你身边的耳目,”那个男人说,“如果被你看出来了,他就不是霍随风了,我也不知道究竟谁是他安排的人,可是我知道,你和宋峥清身边都有。”
“阿清?”秦少延闻言皱起了眉头。
“霍随风挑选继承人可是很苛刻的,不止你们两个,后辈里出类拔萃的肯定都被他考察过。”
不得不承认的是,秦少延听到这里,心里好像烧起了一把火,只觉得野心像是被浇了汽油一样熊熊燃烧,可警惕也随之而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们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在一家酒吧的包厢里,灯光昏暗,那个男人就坐在沙发的角落里,抿着一杯红酒,他看不大清楚他的长相,但是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今天的谈话恐怕不是一次巧合,他来这里喝酒也肯定是被故意安排好了。
那么,他有什么目的呢?
“因为,和霍随风一样,我看上了你做我的继承人。”
秦少延啼笑皆非:“什么?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会告诉你我是什么人的。”那个男人平静道,“而且,我能告诉你的是,霍随风其实早就放弃你了,他,看不上你。”
秦少延刚刚燃起的雄心就一刹那被熄灭了,他心凉了半截:“什么意思?”
“霍随风挑选的继承人必须符合这几个条件,出生显贵,心性稳重,不贪恋权势,但是同时也要果断冷酷,最好像他本人,冷心冷肺,是个机器人最好。”
“哪有这样的人?”
“是啊,所以他要选择一个来接班,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选择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野心太大,你追求权势,你渴望证明自己,霍随风忌惮的正是如此,因为那个位置的权力太大,你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追寻吗?”
秦少延没有回答,可他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不能。
那个男人摇了摇杯中酒:“如果我猜得没错,霍随风中意的应该是你的好朋友。”
呵,阿清。秦少延想,也是,宋峥清除了不够果决冷酷之外,倒是无一不符合霍随风的标准,他出生名门宋家,本是贵公子,并不会贪恋荣华富贵,他追求风花雪月,喜怒哀乐都是诗情画意的,对权力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有时候秦少延也觉得宋峥清这一生大概是真的就不应沾染尘世之俗,官场的勾心斗角对他来说好像是一种玷污。
既然如此,为什么是他,不是我呢?
“而 我和霍随风不一样,我就喜欢你这样野心勃勃的,男人没有野心,怎么做事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相信我, 我留给你的,不会比霍随风少,我这里,才是你一展宏图的最佳场所,霍随风看似风光,然而受到的桎梏重重,你想想看,现在有几个人知道霍随风的名字,坐了那 个位置,就要一辈子隐姓埋名,这和要振兴你秦家门楣的目标可是背道而驰呢。”
后来秦少延想,大概是这番话打动了他吧,他开始尝试和这个男人接触。
“我姓赵,你知道吗,其实秦始皇嬴姓,赵氏,名政。”
所以他的势力名字叫做——祖龙。
秦少延也曾经打听过霍随风的事情,他发现赵先生说得没错,霍随风这个位置,终其一生不得升任,而且隐藏在黑暗中,大家惧怕是惧怕,但也只是如此了。
而当他为这件事而用心的时候,宋峥清正在追求何楚韵,他看着宋峥清那个样子,心里涌起的是无穷无尽的不甘心。
凭什么呢?
我是哪里比他差,他追不到的女人,我勾一勾手指就过来了,他什么都不明白,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为什么是他,不是我呢?
他答应了赵,从此跟他义无反顾走向一条全然未曾想过的路,不能回头。
夜里的大海宁静极了,一轮明月悬挂海的尽头,他知道自己这一去是条不归路,这两天在各大国的联手之下,祖龙的成员被歼灭大半,其余幸存者也不敢冒头,只能夹紧尾巴躲起来,这样的情况下,祖龙如果不放手一搏,也就只有被一举消灭的下场。
如果他愿意,他当然可以也藏起来,耐心蛰伏一段时日,要保全性命并不难,只是如果那么做,他就要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
他不愿意。他可以死,可以败,但是他不允许自己在宋峥清面前放弃尊严与骄傲。
何况,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boss,到了。”安东尼说。
秦少延没有做声,只是把那支烟静静抽完了,这才理了理衣襟:“走吧。”
有一条路,你选择了就不能回头,有一件事,你做了就不能反悔。
就算是错,也只能一错到底。
祖龙的成员迅速登上了船,枪声在黑夜里响起,可是原本应该装载着各国要政的船上只有严阵以待的军队。
秦少延穿着长风衣,慢慢走上甲板:“呵,空城计,你在等我来。”
“你知道我在等你来。”宋峥清静静注视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朋友,“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因为即便是会失败,我也不会向你低头。”
宋峥清面上露出一丝凄楚:“何必呢,少延,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你不明白吗?”秦少延上前一步,“好,我讲给你听。因为你在挥霍着我所追寻的一切,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
这一切该从何说起呢?
看起来秦少延和宋峥清是并排而列的,但是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宋家依旧鼎盛显赫,可秦家已经没落了,只有一个秦方仪苦苦支撑,但也是强弩之末,秦家早已风雨飘摇,看起来风光,实际上他这个秦家少爷怎么能比得上宋少爷呢?
他希望有一个繁荣显赫的家族,宋峥清有,他没有,他希望能有机会平步青云,霍随风选了宋峥清,而没有选择他。
秦少延很想恨宋峥清的,因为他的一切得到的如此轻易,除了何楚韵,有时他也会反思,自己那样去追求何楚韵,是不是也是因为想要证明什么呢?证明他其实并不比宋峥清差,证明他更好。
他对宋峥清恨不起来,因为一切都怪不得他,自始至终,宋峥清都对他情深意重。
唉,能怪谁呢?人事易变,大概就是如此了。
☆、第122章 埋骨
宋峥清也没有想到秦少延的心里话竟然会是这样,他沉默一番,才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秦少延仿佛是在微笑:“不怪你,我只是想证明给那些人看而已,走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但是我还是输了。”
宋峥清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是秦少延看出了他眼底的难过,他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阿清,你看,到这一步了,你居然还会为我难过,你这毛病是改不了了吧?”他看着宋峥清,一字一顿道,“我今日虽败,但今后二十年,谁能忘记我的名字?”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轰一声,整艘船都摇晃起来,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宋峥清不可置信:“你疯了?”
“以弱胜强,只能如此。”秦少延抓紧了栏杆,“否则明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又怎么敢来呢?”他纵身一扑,敏捷一如猎豹,船身剧烈摇晃起来,他借着船侧倾的一瞬间,拽着宋峥清跃下茫茫大海,“你不该对我抱有任何同情,刚刚杀了我,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宋峥清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海水淹没了他们,秦少延拽他那么紧,跌进海里都没有松开,他挥动手臂,两个人浮上了海面:“少延!你既然知道逃不掉,为什么不能束手就擒呢?”
胜负已分,在奥斯特反水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秦少延的失败,他不明白秦少延为什么明知是死路却依旧不肯认输。
“不到最后,焉知孰胜孰负?”秦少延一手搂着他的脖颈,一手抓过船上飞溅出来的木板,不远处的船只正在往下沉,幸好船上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各个都能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跳海求生是小意思。
宋峥清不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你现在还觉得你能赢吗?”
秦少延的回答是反手从腰后拔出了一把匕首,他贴着他的耳朵说:“我是输是赢,全看你了,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再自杀,你选吧。”
宋峥清错愕地看着他。
“情蛊一直在起作用吧,同生共死,你死了,孙晴好也不能独活,你不是爱美人吗?”秦少延的声音温柔沙哑,一点杀气也没有,“阿清,为了什么都好,这一次可真的要赌上性命了。”
他话音刚落,挥起手臂就向他捅了过来,根本不给宋峥清反驳的机会,而两个人靠那么近,他只能堪堪避开要害,但是锋利的匕首还是在他的身上落下一道长长的划痕,剧痛袭来,鲜血染红了海水。
“你看,我都说了,要认真一点儿才行。”秦少延笑了一笑,下一招就来了。
宋峥清挡住了他的胳膊,反手握着他的手腕,两个人失去了平衡,再度沉入海水之中,这样一来,他们干脆不再浮上水面,就在海中搏斗起来。
其实,霍随风安排在他们身边的人就是教他们武术的师父,那两个师父一边教这两个孩子功夫,一边考察他们的心性为人,如果非要搏斗起来,其实是宋峥清更胜一筹。
只是他虽然把匕首从秦少延手上夺了过来,第一反应却是丢掉,秦少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攥得那么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冷笑:“你觉得你现在受了伤,再没了武器,你能打过我?”
因为失血过多加上海水温度低,宋峥清唇色惨白,但是他还是笑了一笑,悲哀道:“我不需要杀了你,我只要抓住你就可以了。”
“孬种。”秦少延嘲讽他,“我都差点弄死你老婆了,你居然还下不了狠手,宋峥清,你真没出息,我再说一遍,你不杀了我,我就杀了你,到时候和你老婆黄泉路上作伴吧。”
他说着要和他继续缠斗起来,宋峥清被他拖进海中,肺中空气渐少,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否则他会有生命危险。
秦少延掐住了他的脖颈用力扼住,他原本就受了伤,力气好像渐渐也要从四肢消散,眼前出现了大片的黑影。
直到他挥手将匕首刺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秦少延几乎是松了口气,自己迎了上来。
宋峥清挣脱了桎梏,拽着秦少延往上浮:“少延。”
“你看,早这么着不就完了么。”秦少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每咳嗽一次都牵扯到伤口,痛得他冷汗直流,“阿清,你就是太心慈手软太温柔了,这个残酷的世界真不适合你,霍随风这老东西让你做这样的事,真是为难你了。”
“别说了,少延。”宋峥清轻声道。
“我是不会和你回去被审判的,丢不起这个人,”秦少延遥望着浩瀚的星空与大海,悠悠道,“今天虽死犹荣。”
宋峥清真不知道他所说的荣是什么玩意儿。
“对了,咳,”秦少延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小了很多,“我既然死在这里了,有件事想托付给你,过来。”
宋峥清猜测多半是何楚韵的事儿,心中酸涩,他凑过去听他说,秦少延慢慢开口:“楚楚我送回国了,她生了个女儿,叫舜华……”他慢慢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好像是没有力气了。
就在宋峥清低声保证“我会照顾她们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脖颈上一痛,用手一摸,一只鲜红的蜘蛛掉了下来,他心里顿时一沉。
“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秦少延哈哈大笑,“你看你又吃亏了吧,不过没关系,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身体渐渐沉入水中,映入眼帘的是浩瀚的星空,璀璨如钻石,他突然想起来少年时的岁月。
记得杏花村里,娇艳的杏花开了一整片,他们并肩自杏花树下走过,春风和煦,少年风流,满楼红袖,欢歌笑语。
他说:“杏花村里的女孩子漂亮是真的漂亮,可惜你眼里看不见。”
宋峥清弯了弯嘴角,眉眼柔和。
秦少延坏笑着问:“来,和我说道说道,到现在为止是不是连个姑娘的嘴都没亲过?”
宋峥清窘迫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