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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舍得?”霍言祁反问。
    “当然……不舍得!”晏恣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千个一万个都不肯换,我娘是世上最好的娘,就算是皇后娘娘来了也不肯换。”
    霍言祁一凛,定定地看着她,垂在身旁的双手骤然握起。
    良久,他轻吐出一口气:“我先走了。”
    晏恣恋恋不舍地冲着他挥了挥手,看着他跳上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怎的,她的心里有点空荡荡的,这种感觉有点新鲜,也让她有点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恣转过身来,心不在焉地扣起了门扉。一连拍了好几下,吴婶才急匆匆地过来开门,还下意识地探头朝着四周看了看,一下子把她拽进了屋里。
    里面传来了男子的说话声,晏恣愣了一下,忽然高兴地往里冲去:“刘叔叔,你可算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只见屋子里晏若昀和一名男子面对面坐着,那男子浓眉大眼,神态威武,眉梢眼角的皱纹非但让他显得苍老,反而徒增了几分男性魅力。
    那人朗声笑了起来,站起来仔细地端详着晏恣:“小恣越长越漂亮了,刘叔也想死你了。”
    “刘叔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我娘一定不让我去找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晏恣很是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幸好我娘这次还没来得及搬家,不然就错过了……”
    当初,七月的时候晏若昀便说要搬,只是后来得了一场病,缠绵病榻了十几天,好了之后也一直咳嗽失眠,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加上晏恣也舍不得那洛安山庄,搬家的事情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放心,不管你们搬到哪里,你刘叔都能找到你。”刘叔乐呵呵地说。
    “是因为我娘身上有味儿吗?”晏恣调皮地眨了眨眼。
    刘叔愣了一下,旋即意味深长地朝着晏若昀看了一眼:“可不是嘛。”
    自晏恣懂事以来,刘叔是她家里出现过的唯一一名男子,以前约莫隔个两三个月就会到她家来住上几天,教过晏恣拳脚,陪过晏恣玩耍,后来才渐渐来的少了。
    小时候她很喜欢刘叔,曾经悄悄问过吴婶,刘叔是不是爹爹,吴婶只是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让她失望了好久。
    如今重见,又是在万家团圆的中秋,晏恣既意外又开心,缠着刘叔问了好些问题,又吃光了他从岭南带来的月饼,岭南的月饼皮薄馅多,和这里的相比另有一番风味。
    半夜里,可能是茶水喝得太多了,晏恣醒了过来,解了手,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跟我走吧,何必这样窝在一间小宅子里过这样清苦的日子?”
    这是刘叔的声音,晏恣心里一喜,她早就看出来了,刘叔对晏若昀有仰慕之情,这些年晏若昀一直孤苦伶仃一个人,那个莫须有的爹爹也不可能出现了,她盼着能有人陪母亲和和美美地过上下半生。
    “我这样挺好。”晏若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到底为什么这样躲着我们?就算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到了南边,天高海阔,你就再也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了,你这样……我看着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刘叔的声音特意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语声的激动。
    晏若昀轻笑了一声:“宁城,我才看着你难受,别再做那些事情了,你们不会成功的,收手吧。”
    晏恣趴在窗棂上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为什么?”刘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
    “我了解他的手段,你们比起他来……差的不是一分两分。”晏若昀的声音冷静。
    “你为什么总是帮他说话?为什么总是留在京城?你忘了你的国恨家仇了吗公主!”刘叔低低地叫道。
    俨如一道惊雷炸响,晏恣一下子呆若木鸡。
    ☆、第二十九章
    “宁城,我已经不是那个养在深宫的女子了,你们不用再象当初一样误导我。”
    “我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我的国恨家仇是轶勒,而不是燕伯弘。”
    “你们若是真的是铁血男儿,为了家国天下甘愿抛头颅洒热血,那便应该到北方去,把轶勒赶回老家,而不是窝在岭南。”
    “今日你就是我的故人,愿意来看我,我很高兴。大过节的,不要再说这些不高兴的话了。”
    ……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晏若昀回房了。
    晏恣下意识地捅破窗户纸往外一看,只见刘叔站在院子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而凄冷。
    她一个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晏若昀的那些话一直在她脑中回想,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京畿地区这一片,中秋节的习俗便是过八月十六,吴婶一大早便十分忙碌,刘叔跟着打下手,晏若昀也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不对劲。要不是窗户纸上的那个小洞,晏恣都怀疑昨晚是她做的一个梦。
    洛安山庄里也挺热闹的,晏洛手巧,扎了一溜儿的兔儿灯挂在了前院,晏安和洪伯把山庄里从头到脚打扫了一遍。
    曲宁则刚起床,在偏厅里和几个佃户算账,他刚从几个乡绅里把离洛安山庄不远的一大片地买了下来,佃户们见换了东家,都盼着能减点租,便约了一起到山庄里求见。
    “不成不成,”曲宁像模像样地拿了个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这方圆百里那个东家是六四分成的?我们还要向官府交租,六四分我们都饿死了。”
    好几个佃户都陪着笑脸,一个劲儿地诉苦,另几家则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曲宁心里也有点打鼓,见晏恣来了,总算稍稍定了神:“你们算算,你们一家人种个一百亩,亩产才四石,一年也就四百石,这地的成本只怕到我们庄主死了都收不回来。”
    晏恣“呸”了一声,瞪了他一眼。
    “曲先生,我们也想多产粮,可这是靠老天爷给的,强求不来啊,”有个年长的赔笑着道,“咱们这都盼着新东家来,总得一起蹭个喜气吧,新东家先让个一年租,以后再涨也成。”
    晏恣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咱们这里的水稻一年熟几回?我昨天听说南边种的水稻,一年可以熟两回,还有的可以熟三回。”
    老人笑了:“南边热,熟两季倒是听说过,三季那不可能吧。咱们这里的熟一回,以前有人试过种两回,只好了一年,第二年的晚稻就歉收了,后来便没人试了。”
    晏恣点了点头,她不懂农活,不过,曲宁收的那些地都在洛安山的南侧,土质肥沃,光照好,努力一把说不定能多产粮。
    “那就这样吧,要是照原来的亩产四石,只能七三开,”晏恣轻咳了一声道,“大家勤快点,动动脑子,亩产要是能过五石,便六四开,过八石,五五开,收成的时候咱们的副庄主曲先生便会过来检验,虚报的一律赶走。”
    晏恣收了那张嬉笑的表情,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颇有些清贵肃然,曲宁看得有些呆了,禁不住揉了揉眼睛。
    一旁的佃户也愣了神,狐疑地看着她。
    曲宁连忙道:“这就是我们庄主,晏庄主,她开了金口,必定不会赖了你们,还不赶紧谢谢晏庄主。”
    佃户们这才回过神来,欢天喜地地过来道谢。
    晏恣摆了摆手:“不必,这里曲先生也会去南边看看,买些好的种子,再请几个研究农事的好手过来,总而言之,大家齐心协力,日子必定会越过越好。”
    等那些佃户出了门,晏恣一下子倒在太师椅上,抱怨道:“曲宁你可真够了,大过节的折腾这些劳什子的破事。”
    曲宁挺崇拜地看着她:“可以啊,晏小恣你出息了,刚才我还真怕他们一拥而上都说要退租呢,幸好你装样装的挺像。”
    晏恣得意地道:“那是,你也装得不错,啥时候会打算盘了?”
    晏安从后面探出脑袋来:“庄主,是我学了教曲大哥的。”
    “小安真是厉害,”晏恣夸赞道,“学得好点以后当山庄的账房。”
    曲宁则顺手丢了一个鸡毛掸子过去:“小兔崽子,叫我副庄主,小恣刚刚封我做副庄主了。”
    晏安嗷嗷乱叫:“副庄主饶命!”
    刚来的时候,晏安还怯生生的,这才几个月,个子窜高了一头,性子也开朗了许多。
    “按现在的市价,四石粮能卖一两银子,我们买了二十倾良田,按照现在的亩产也能年入两千两银子。”曲宁噼里啪啦的一算,哈哈大笑了起来,“咱们不干活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哦,跟着庄主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晏安头顶着鸡毛掸子一路歪歪扭扭地叫着。
    晏洛在门口掩着嘴笑,就连洪伯也拎着扫把过来凑热闹,这昔日破败衰旧的山庄变得生气勃勃了起来。
    晏恣在山庄里一直呆到了午后才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晏若昀一直不肯搬到山庄来,她只好两头跑。
    天色渐晚,吴婶已经准备好了祭台,月亮一出来,便让家里人一个个跪拜祭月,她则排在最后一个,一遍磕头一边念叨着:“嫦娥仙子保佑我家小恣找个如意郎君。”
    饶是晏恣满腹的心事也乐了起来,抱着吴婶亲了一口:“婶婶我才不嫁人呢,我一直陪着娘和婶婶。”
    刘叔在一旁笑道:“小恣,跟着叔叔一起去南边吧,保准替你找个如意郎君。”
    晏恣眨眨眼,歪着脑袋笑道:“南边太热太湿,我才不喜欢呢,娘也不喜欢,还是这里的气候好,对吧?”
    刘叔愣了一下,不吭声了。
    第二天一早,刘叔便告辞了,晏恣一路把他送到了镇口的官道上,恋恋不舍地道:“刘叔,你搬到这边来吧,我们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刘叔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小恣,再等等叔叔,再等个三五年,若是叔叔那边的生意没什么进展,叔叔就搬过来。”
    三五年。
    人生能有几个三五年可以等。
    为什么都喜欢让人等,就不能珍惜当下吗?
    看着刘叔的背影,晏恣有些怅然,她想起了杳无音信的辛子洛。
    他在远方还好吗?有人关心他照顾他吗?
    他的父亲注意到他的存在了吗?
    他和那个要杀他的人交上手了吗?
    他会不会有危险?
    ……
    回到家里,吴婶正在收拾东西,一见晏恣便冲着她努了努嘴“你娘正等着你呢,快去吧。”
    晏恣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内,心里顿时一惊,只见晏若昀把柜子都打开了,床上摆着些零零散散的衣服。
    “怎么了?还要搬家吗?”晏恣有点急了。
    晏若昀示意她坐下,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缓缓地道:“小恣,我知道你在这里交了很多朋友,舍不得走,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不走真的不行了。”
    “为什么!”晏恣差点要哭了出来,“我们这些年在这里不都太太平平的,娘,你是不是在躲谁?这么多年他都没找到我们,现在也一定找不到。”
    晏若昀的脸一白,厉声道:“你说什么?”
    晏恣倔强地看着她:“这样成日里搬来搬去,哪个普通的人家会这样?娘,你什么都瞒着我,我现在都十六了,你总不能瞒着我一辈子吧?你到底是谁?我爹爹又是谁?我们到底在躲谁?”
    这么多年,这些疑问一直盘旋在晏恣心头,以前的她不想惹晏若昀伤心,所以才不追问,可这次,她真的不想离开,她实在忍不了了。
    那夜听到的“公主”两个字,更好像一根刺横亘在心头,她想知道所有的一切,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晏若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小恣,你不知道比知道强,就像现在一样简单快活地过日子,不必去追求真相。”
    “娘,你为什么要替我决定?你既然要让我这样颠沛流离地生活,总得让我明白为什么吧?”晏恣恳求道。
    晏若昀沉默了片刻,转身收拾起衣服来,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别随我们走了,留在你的洛安山庄吧,等我们安定下来后,有缘再见。”
    晏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娘,你在说什么?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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