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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是无情
    她走出房门,抬头往楼上看了看,许宁已是命人将他的铺盖收拾上了书房,说是要苦读备考。如今想必也是在那里收拾伤口,她径直去了厨房,看了看材料,打算做些补气血的菜肴给他算还了这份人情。
    既然是合作么,也总不好日日仇人一般相处,只当是个结伴而行的路伴吧。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一边弄了个三七炖鸡,这个对跌打损伤、活血化瘀最好,也是补气的,再简单做了豆腐拌菜、蒸蛋、炒蹄筋凑了几个菜,命人送去给他,便自己回了房,一心想着如何置下自己的产业,将来可以利落干脆的离开许宁。
    虽然许宁这些日子看着似乎对自己依然多有照拂,今天还为着她受了伤,她可不会就以为许宁对自己多么情深意重。他只不过对女子都是如此尊重爱护罢了,上至公主、下至风尘女子,他都是一般的尊重爱惜,偏偏时下大多男子多轻贱女子,他又位高权重,这一副做派便分外出挑,也不知迷死了多少女子。
    只有她这个发妻才见过他愤怒、难堪、无情、冷淡的那一面。
    当夜无话,只是天亮了她吃早餐的时候,前头掌柜央了小荷进来传话,她有些讶异:“姑爷没出来,那你就去叫他呀,来找我作甚。”
    小荷这两天也感觉到这夫妻和从前似乎有些不妥,从前小俩口黏糊得好像一个人似的,如今似乎冷淡了些,不过这是主家的事情,她也无心探听,笑着解释道:“如娘子不知,姑爷规矩严着呢,楼上书房决不许人进去的,前头掌柜说了昨儿姑爷还交代了这批香料来他必要亲自验看的,如今人都等着了,也没看他下来,厨房那边说早餐也见姑爷来用,平日里姑爷最是起早的,今儿这般情况,娘子还是去看看的好。”一边又觑着她的脸色道:“听说昨晚姑爷也没吃多少饭,只多用了些娘子做的汤,该不会生病了吧?”
    唐宝如呆了呆,想起昨天他也不知道伤得如何,便放了筷子,出门走了上楼,到了书房前敲了敲门,里头没声音便推了门进去。
    许宁喜轩敞,整间书房十分宽敞,窗明几净,靠壁书架上一尘不染,一琴一几,安放得俱都恰到好处,并没什么古董装饰,窗户向外支起,正对着远处寺院,从窗口看出去,只觉山渺林远,水天相接,令人有心胸一阔,颇有出尘之感。唐宝如也没有细看,径直转过屋中间的多宝阁后,果然后头放了张软榻,许宁侧卧而睡,身子蜷缩,一只手埋入软枕内。
    她过去弯腰推他:“嗳,醒醒了,下头在等你验货呢。”
    许宁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唐宝如看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痕,微微一怔,又看他有些挣扎地起身,她不由伸手去扶,却感觉到手下有些热度,她禁不住道:“你这是发烧了?”
    许宁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有些颓然道:“不高,大抵是低烧,还是大意了,昨晚吃的药大概不太对症。”
    唐宝如皱了眉:“那就别勉强下去了,我让人下去让掌柜验货便好,还是着人去请大夫来吧,若是伤筋动骨,影响了乡试可怎么得了。”
    许宁也并没有勉强,躺了下去,仍是侧着身,唐宝如看在眼里,心下了然他背上必是有了伤了,不由心下有些烦闷,下了楼来命人去传话请大夫不提。外头也有人问今日备下的拜访恩师的车和礼也都备好了,原定今日姑爷要亲去给先生送节敬的,如今如何处置。
    唐宝如叫了个伶俐些的伙计进来,交代道:“节前这礼是必是要走的,你带上我们爷的名帖,带上礼去,就说官人原是要亲自给先生送节敬的,奈何不慎着了风有些发热,不敢登门怕过了病气,只好命你送上薄礼,祝先生万事如意,待节后病好,必要登门致歉,请先生万万担待包涵。”
    那伙计一一学了,又重复了次,唐宝如才打发他下去,自回后堂。却不知前边亲见的掌柜暗暗咋舌:平日只觉得这唐家小娘子年纪甚小,长得虽娇嫩却一团孩气,娇憨粘人,许官人却是极宠她的,平日里等闲不肯让人看了一眼去,没想到今日这吩咐交代事情来,却是一是一二是二,清楚明白,一身大红底绣荷包牡丹对襟氅衣衬着眉目凛然,颇具威势,并不比平日里到店里来的那些乡绅夫人差了,想来许官人宠这小娘子也是有道理的,这一对夫妻通身的气度,竟不像是这小小县城里能出来的人。
    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唐宝如引着他上去给许宁把脉,果然是许宁自己估摸用的药和唐宝如做的三七鸡却是冲了,以至于血瘀不散,存下了热毒,偏偏外边天冷,两下一激便发热了,大夫另外开了发散的药,又命人去买指定的跌打油,唐宝如命小荷付了诊金,道谢后便命厨房将药给煎上,一时外头的跌打油也送了来,唐宝如看这后院平日只许小荷进来,小荷一个黄花闺女,自然不好给许宁上药,前头请了几个伙计,派出去送礼、采办的又都出去了,竟是无人给许宁上药,想了想自己也失笑:横竖也不是没见过他光身子的样子,不过是上个药,好歹也算是还他的人情了,何必扭捏成这样。
    便径直拿了药进来,看到许宁趴在床上抱着枕头,侧头合目而眠,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看上去还算安稳,脸上带了一分稚气,他这相貌其实是极引年纪大些的女子心软怜爱的,只不得生身母亲的偏爱,唯有兄弟皆无了,才得了那一分仍然带了更多企图的母爱。
    她在床边坐下径直去解他的中衣,许宁睫毛抖了抖睁了眼,有些讶异看了她一眼,唐宝如被他一眼看得耳根忽然红了,也不知心虚什么,恶狠狠道:“伙计们都打发去给你恩师送礼采办了,我给你上上药。”
    许宁闭了眼,却撑了下身子方便她将他上衣解下,露出了肩膀来,右边肩膀上果然一片乌紫的触目惊心,想是虽然衣服厚没擦破皮,却到底是伤到了筋骨,唐宝如看许宁只是闭着眼不说话,心下那没来由的紧张感也散了些,拿了那药油来想起大夫交代过需得大力揉搓,将药油搓进去方可,便倒了药油在手心,忍着那刺鼻的味道搓热了,便往那乌紫搽上去。
    肌肤相贴时,她感觉到手下的皮肤居然颇为光滑,和女子差不多,一边心里嘲笑许宁,一边使劲摩擦,很快手心便犹如着了火一般,不过一会儿,她便已觉得手臂酸软无力,却远远还未够大夫说的时间,只好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揉搓,却是好使力许多。
    这边厢她擦了一会儿娇喘吁吁,伏着的许宁只感觉到那喘息一下一下地喷在脑后,柔软得惊人的手掌贴着自己肩背,热而软,更是让人想起那双柔荑的手感……这一世他心存愧疚,并不让她沾一点劳作,养得一双手春葱也似的,若是她没有重生,没有记得那些曾经的龃龉不和……他们合该是一对最美满不过的夫妻。
    许宁迷迷糊糊地想着,一边睡着了。
    一觉醒来,许宁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松快了些,忽然听到门声响,他掀了被子坐起来,果然看到唐宝如提着个食篮进了来,身上披着泥青雪氅,一路走进来带了股寒气,令头有些昏热的许宁感觉到一阵清醒。
    唐宝如将食篮放在榻前几上,解了雪氅挂在床边的雀首衣架上,自然而然伸手去探了下许宁的额头道:“好像没在发热了。”
    许宁被她冰冷的手冰了下,虽然觉得舒服,仍是道:“外头下雪了?你怎也不带个手炉。”
    唐宝如似笑非笑:“做饭呢,带那劳什子不方便。”一边看到自己袖子上带着的雪粒不小心滑了下去,竟是滑入了许宁的衣领内,看他明显地抖了下身子,有些尴尬道:“我没注意……”
    许宁却鬼神使差念了句:“不辞冰雪为卿热”。
    唐宝如脸色变了变,这却是个著名的典了,“荀奉倩妇病,乃出庭中,自取冷还,以身慰之。”当年许宁和她情好时,也曾耐心教她读书,给她说过一些有意思的典故好让她更有兴趣,她何尝不是为这生死与共的深情感动,只是如今此情此状许宁念这句,却更似是讽刺了,她冷笑了声,待要嘲两句,却看着许宁脸上的病色,到底忍住了,自过去从食篮里将菜和饭拿了出来,淡淡道:“因你发热,做了几样都是清淡好克化的,只是凉的快,你赶紧吃了,过会儿我让小荷上来给你收碗。”
    许宁看唐宝如换了身灰青暗绣银折枝花的衣裙,知她是下厨怕弄脏,难为她在那些浅淡鲜嫩的衣服里能找到这么件老成素淡的,十四岁的唐宝如可是嚷嚷着这颜色老成合该给娘做衣服的,却不知这织法是新织法,价格颇贵,是挑了银线慢慢织入,稍动动便有波光闪耀,自有一股低调的奢华,当时自己看了觉得喜欢便买了下来给她做了这身,却到底没能迎合被他保护得涉世未深、天真烂漫的唐宝如的欢心。
    倒是眼前的这个唐宝如,和自己一样,受了光阴的摧磨和生活的打磨,棱角峥嵘被磋磨光,即使仍有些脾气,却也只能变成了这样一副不动声色的隐忍,偏偏任是无情也动人。
    ☆、新仇旧恨
    其实是小伤,第二天许宁便退了烧了,唐宝如后来再也不肯替他擦药,他只能出去外头店里找伙计搽,却绝不肯让伙计踏足后院一步。
    唐宝如则在自己房中拣看自己的东西,衣物首饰不消说,虽比不上后世富贵时节,却也尽力的精巧细致,便是区区一盒胭脂也和自己年少时用的大不一样,小荷一边做针线一边看她翻检,一一讲解给她听。
    她却越听脸上表情越是古怪,那个知冷知热,娇宠娘子的许官人,真的是她记忆里那个结了婚,却总说自己年纪太小不圆房,每日手不释卷,只有吃饭时才给自己一点关注的许宁么?
    那会儿自己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结婚前娘亲拉了自己悄悄讲了洞房夜该怎么做,自己只吓得紧张极了,待到洞房夜许宁却是淡淡的和自己同床睡了,白日里相处仍和从前一样,自己还庆幸逃过一劫,娘亲悄悄问自己圆房没,自己害羞只会摇头生气,娘亲有些着急,爹也只是宽慰说自己还太小,两夫妻先处着,时间长了水到渠成自然就好了。
    结果这静待水到渠成便一直拖到了许宁归了宗,爹娘虽然气了个倒仰,仍然是担心女儿的地位不保,找了许宁去谈了一谈,总算圆了房,却因为两人都是第一次,又因为那段时间因为归宗的事情一直冷战怄气,虽然勉强圆了房,情况却十分惨烈,不过当时自己疼得直哭,他似乎是愧疚了,抱着自己安慰了许久,后来很长时间内都做小伏低,温言软语,待自己父母也仍是一样孝顺,自己那会儿年纪小,哪里扛得住他那一套温柔小意,渐渐便被他哄得软了心,况且他又中了举,人人夸赞她嫁了个好夫婿,眼看就要成为官夫人。父母亲虽然心里仍然耿耿于怀,在自己面前却也都强颜欢笑劝自己好好和许宁过日子……于是自己和许宁最和谐甜蜜的时期就是那几年了。
    随着许宁进京会试金榜题名得了官,又接了许家人进京后,他们就再也没有那样的好日子了。罗氏一进京便捏着自己无子的事情不放,整□□着自己看大夫,求神拜佛,自己当时正为官场应酬的事情手忙脚乱,毕竟市井小户人家出身,再被罗氏一膈应,少不得和许宁发了几次火,罗氏干脆忙着要给许宁纳妾,总之那些年磕磕巴巴,再没有一日顺心。
    一想起来仍是不堪回首,她有些没好气地将手里的胭脂扔回盒子,心里想着许宁该不会是对前世的自己愧疚吧?呵呵,怎么可能,只怕是换了个法子哄年少无知的自己罢了。正腹诽时,院门那儿的铃铛却响了响。
    平日里后院门都是锁着的,许宁自己有钥匙进出,外间的伙计和客人是不能进后院的,若是许宁不在,外边又有事或者送东西进来,便会拉门口的铃铛,小荷会出去应门。唐宝如才来几日,颇有些看不惯许宁这派头,却也知道前边就是店铺,他若不这般门禁森严,若是进来些轻狂客人或是伙计没安好心,自己一个弱女子的确不妥当,更何况经历过前世京城大宅生活,这内外院泾渭分明也是应有之义,也就忍了,心想自己若要出去,他也不敢不许。
    小荷出去开了门,过了一会儿引了个两个女子进来,笑着道:“如娘子,是宋大人家的千金,宋三娘子来了呢。”
    宝如一愣,站起来看出去,正看到一个华衣少女带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一身妃色晕红衣裙,绣着玉色缠枝芍药,既不显得过分素淡,却又有别于过年人人一身的花红柳绿,削尖的脸蛋上双眉修长,相貌甚美,正嘴角含笑喊自己道:“宝如妹妹,是我。”
    原来是她,唐宝如心里一阵腻歪,此人正是许宁的再生恩人本县县令宋秋崖的嫡女宋晓菡,宝如脸上堆了个假笑,一边心里想着按说此时许宁不该就认识她了,这又是提前了?她心念数转,忍着那点子腻歪顺着她的称呼笑道:“原来是宋姐姐贵脚踏贱地,有失远迎了。”
    宋晓菡已是进了门,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笑道:“几日不见,怎么宝如妹妹居然嘴上伶俐许多,居然也会揶揄人了?从前总是羞答答的样子。”
    唐宝如只是笑而不语,心里暗恼许宁也不提前通个气,宋晓菡已是上来亲热地揽住她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昨儿许大哥遣人来送礼,却是说着了凉发了热怕过了病气不敢登门,我爹十分挂念,正好今儿我大哥二哥从学里放假回来,正想过来买些香回去,父亲便让我们几个小辈过来探探病了,现下大哥二哥正在前边和许大哥说话呢,大哥嫌外头人杂,让我进来找你玩。”
    唐宝如暗暗纳罕,这位宋大小姐,前世从认识自己开始,就一直是冷若冰霜和自己多说一句话似乎都会污了空气的样子,视自己如阻碍“许大哥”前程的罪魁祸首,而自己更是托她的福,进了京就被她四处散播了无礼、粗陋的名声,这些都算了,谁叫当年自己却是是诸多礼节不通,后来宋晓菡订了亲,却运气不好,没过门便守了望门寡,也还罢了,她心气甚高,她父亲又挑了几年才又又给她订了亲,结果偏偏一次出门宋秋崖遇了山匪,一命呜呼,她不得不守了三年父丧,原该她父亲袭的爵位转了别人,家境渐渐衰微,那和她定亲的人家便悔了婚,寻个理由退了婚,这下她年纪老大,竟是看着有些不好了,兄嫂又渐渐有些容不下她,那时候她依稀听说过她嫂子有私底下抱怨这个小姑子太难伺候,却是被人流传了出来,结果她数次议婚不成,竟是把主意打到了刚刚拜了相的许宁身上,许是看着自己多年无子,她又是许宁恩人之女,逼着她哥哥来说亲。
    那会儿正是自己和罗氏水火不容的时候,罗氏一连给许宁买了几个美妾,自己作为丞相夫人,上有公公婆婆大人压着,一点都做不得主,和许宁呕了几次气,许宁虽然和自己恼了,却也到底头脑清醒着,并没有让那几个婢妾什么正经名分,更不敢让那些妾越过了自己,也只有罗氏命下人含糊地叫着二夫人三夫人的,这时候杀出来了个宋晓菡,罗氏巴不得来个人能压住自己的气焰,竟是喜得不行,许宁尚还随驾巡猎在外,罗氏便已撺掇着许林应了,换了名帖办了六礼,许宁一回京,便大张旗鼓地纳了二房。
    自己当时也趁着许宁不在京里,回了娘家看父亲,等回了京城,米已经成炊,那宋晓菡又是和许宁有着一层恩师之女的情分在,许宁待她不比那些买来的婢妾,轻易不拂她的面子,罗氏暗自称心,甚至以自己不熟管家为由,让宋晓菡管了家……一时间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唐宝如从牙缝里缓缓吐出字来:“劳姐姐费心了。”劳你这么多年都惦记着别人家的相公,甚至不惜做小,“姐姐对我的好,我一向都记着。”夺夫之恨,简直刻骨铭心。“将来总有一日,妹妹定会报答姐姐。”总要你求而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宋晓菡不知唐宝如正咬牙切齿,仍是亲昵地拉着她的手道:“报答不必,只上一回在你这儿吃的那水晶乳糕,又清淡,又有一股奶香,却一点都不腻人,却不知你什么时候再做一回给我尝尝呢,连大哥二哥都赞不绝口呢。”
    唐宝如心里冷笑,许宁这是打着妻妾和美的主意呢?若是十四岁的唐宝如,也许就真被他哄过去了,可惜现下是她在,许宁他想得美!
    她忍住胸中熊熊怒火道:“这些天天冷,正懒怠动呢,待天暖和些再说吧。”
    宋晓菡摇头嗔道:“才说要报答我呢,就做个糕都不行。”
    那一刻唐宝如几乎难以控制心下的戾气,门外铃声一响,被人推了进来,却是许宁引了两个青年男子进了院子,许宁脸上带着微笑,一路说着什么,一抬眼已是撞到了唐宝如带着怒火的眸子中,神色微微一怔,却仍宋家的两个兄弟说着话,宋晓菡已扬声笑道:“许大哥,宝如妹妹都不肯做上回那水晶奶糕给我们尝尝了,还得您出面才行。”一边拉着唐宝如迎了出去。
    唐宝如听着那软了两个调的声音,汗毛竖起,胸中怒气更盛,却是冲着许宁去了,虽是勉强保持着仪态向宋家两兄弟行了礼,一双眼睛却几乎和着了火似的看向许宁,许宁笑道:“那水晶奶糕是凉糕,这大冷天有什么好吃的,寒舍浅陋,难以招待贵客,我已命人在念恩寺订了素斋,正好赏梅吃斋,过两日便是过年了,先给你们清清肠胃。”
    宋晓菡已是笑逐颜开,拍掌道:“还是许大哥想得周到,我也爱那几树绿梅,听说是从别处移来,花了好大功夫。”
    许宁对唐宝如使了个眼色,一边笑道:“三娘子满意最好,如今你和令兄可先移驾过去,我和宝如换了衣服便上去。”
    宋晓菡一边嗔道:“许大哥总是如此见外。”一边喜滋滋地问她兄长选了什么香,一边和许宁告辞出了去,小荷便也送了出去。
    客人才出门剩下宝如和许宁两人,唐宝如就爆发了,恶狠狠指着许宁:“要去你自己去!我告诉你许宁,少做什么妻妾和谐的美梦!我和宋晓菡是不死不休!”
    ☆、归心似箭
    许宁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失笑道:“你别多想,只是应酬。”
    唐宝如冷冰冰的眼风在许宁脸上刮过,转身就往屋里走,这些男人只怕还觉得女子为了他们争风吃醋是个享受,她忽然觉得和许宁合作是个坏点子,他那一身的风流债,到哪里都有女人为他倾心,连死了都有人为他出嫁殉情,她是疯了才在他身边成为众矢之的!
    许宁看她脸色都变了,知她动了真气,跟上解释道:“宋秋崖是本县县令,前世对我不薄,重生后我为了买这里的地,也借了他一些力,少不得要还了他这人情,你莫要放在心上,我对宋晓菡并无别的想法。”
    唐宝如急气攻心,哪里听他解释,冷冷道:“管你什么想法,我改了主意了,要和那样的人虚以委蛇,我的性子一日都受不了,过了年我找个法子缓缓和爹娘说和离的事儿,反正你这立时就有候补娘子了,你那娘亲若是知道你和我和离便能娶县令千金,只怕登时就使出前世那些招数来逼我家解契,你还想什么呢?她们婆媳相处甚好,比之我更合适做你的贤内助。”
    许宁看她语声决绝,他一贯傲气,又是前世做过宰辅说一不二的人,不免也动了些气:“你待要如何解释才信?若一定要解契,我又何必迂回如此?我有的是法子和唐家解了契。”
    唐宝如将门砰的关上,心下更恼。
    许宁立在门前沉默了一会儿,深呼吸了几口,到底夫妻多年,知道唐宝如这人刚强性儿,吃软不吃硬,自己从前年少气盛,过于介意自己赘婿的不堪出身,不肯服软,才和她一路没个好下梢,一时又念起她前世最后也是为了守贞而死,心中一软,捡起了从前那能撑船的心胸肚量来,在门外耐着性子解释了几句,连前世纳了宋晓菡也是母亲所逼无奈都说了出来,她冷笑隔着门道:“被逼无奈?那当年她有孕怎么说,你也是被逼无奈和她圆了房?你个孬种敢做不敢说?”
    许宁沉默了一瞬道:“我真不知,一开始我想着还是替她另外找门妥当亲事嫁到外地,只说是自己义妹,总能遮掩过去,毕竟宋大人待我不薄,我如何能纳他女儿为妾,那天我喝醉了,醒过来她睡在我边上……后来有了孕又莫名其妙没了,我其实有些疑心,因为那天我着实醉得利害,不该……”
    唐宝如冷声道:“就为了那孩子,你娘一口咬定是我不能生!那么多美妾,为何独独就她怀孕了?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没了,我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许宁苦笑:“那些美妾我一个都没沾身!我娘不知底里,被人哄骗,买的都不是什么干净地方来的人儿,又都服过药伤了身子的,哪里是能生的,我怕她心疼花了的钱,也就没揭破,每隔一段时间便去装个样子,命那些女子不许和我娘说出实情,她们畏惧我,自然都瞒着,便是宋晓菡,除了那一次醉的不清楚,其余也并不曾近过身。我与你从幼夫妻,便是不谐,也仍抱着白首之心,当时还是想着让你生下嫡子的……”
    唐宝如嗤笑:“信你说的鬼话?当年怎不和我说过这些?现下那些人又都不在了,还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你且去哄你的晓菡妹妹去吧!那才是个真正心疼你的,何必和我这悍妇厮混!我告诉你,我们和离定了!”
    许宁默然,过了一会外头小荷进了院子,也不知他们夫妻隔着门作甚,只禀道:“姑爷,念恩寺那儿来人催着了,道宋家两位少爷和小姐们都等着您和娘子呢。”
    许宁无奈,知道唐宝如决不肯去的,然而宋秋崖是一县父母官,于他有恩,他怠慢不得,便自己一个人出了来上去赴宴不提,少不得替唐宝如编了个身上不舒服的借口。
    唐宝如也不理他,他的大业,与她何干?那些不相干的人,又与她何干!原本就不算坚定的她如今却觉得和离更好,她只盘算着自己今后的日子如何谋划,却是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到了后半夜才睡着,到了天亮醒过来,理妆梳头时发现桌上压着两角纸,便拿了起来看,有些讶异起来。
    一张是和离放妻书,落款空着,只签了许宁的大名,她咬了咬唇,又看下一张,却是张契书,上边墨意淋漓,写着立契人许宁在与妻唐宝如合婚期间,绝不纳妾的文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放了下来,命小荷去叫许宁进来。
    隔了一会许宁果然进来,看到她拿着纸眼神闪了闪:“气可消了?”
    唐宝如撇了撇嘴抖了那两张纸道:“这是何意?”
    许宁道:“一是依着前约给你的和离书,你随时能拿着离去,并且带走我一半家财,另外一张就是我不纳妾的契,这样你总能放心了?”
    唐宝如冷笑:“放心什么?”
    许宁有些无奈道:“我说话你不信,现下白纸黑字写下来,你一日是我的妻子,我便一日不纳妾,如有违反,你可拿走我全部家财,这般你可信了我对那宋晓菡没别的想头?我这一世本为复仇,横竖无子,何必牵扯别人,你我知根知底,不若助我一臂之力,我既能保你平顺一生,又能赡养岳父岳母还了恩情,总归把上一世欠了你的都还你,你究竟还有何不满意的。”
    唐宝如冷笑一声,却没有和许宁掰扯,只拿着那张和离书反复看了眼,恍然道:“却是被你骗了,你如今还是我唐家的赘婿,你写的和离书是没用的,若要和离,还得原中人两方父母来解契才行,这张和离书,却是要等到你位高权重的时候,官府买你的帐,才有用了。”
    许宁笑了笑,脸上带了些傲气:“你知道我总有那一天的。”
    唐宝如嘲道:“我却不想和你走那抄家砍头的道儿,过完年,我就想办法和我爹娘说了,和你和离,你走你的阳关大道去,高官厚禄我不稀罕。”
    许宁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道:“明儿就二十九了,我们也该回家了,我命人采办了些东西,一会儿拿礼单进来你看看。”竟是不再纠缠这话题。
    唐宝如看他居然没有再劝说,有些奇怪,斜睨了许宁一眼,许宁觉察,对她微微一笑,一双眸子不闪不避,目光深切,她转过脸,心下那种怪异之感更强烈了,这和她认识的许宁太不相似了,那个目光总是阴冷沉郁的许宁,当对她说的话不屑一顾的时候,最常用的便是冷战,他不和你吵,他只有用无穷无尽的冷漠来对你,就像细微的刺,刺得人心里疼得慌,却无从宣泄。
    她从未见过许宁对她服过软,只有在夫妻之事上,许宁才体现出些相让包容之意。
    看他似乎胸有成竹,倒有些似有信心拿捏住自己,不得不防。
    唐宝如心下纷乱,奈何许宁也不和她掰扯,只命小荷拿了礼单来给她看便又出去打点诸事了。那礼单十分齐整,连爹娘养身的人参燕窝也列了,她竟一点毛病没挑出,将礼单放了,看着那上头金钩银挑的字,想起前世多少人夸他字好,便连宋秋崖也是当堂审案时被他这一笔字惊艳,再看文字做得好,便动了怜才的心。
    别的不说,只从才学上看,许宁其实是个人物,原也的确不是这小地方困得住他的。
    唐宝如不由又想起前几天替娘亲写礼单被嫌弃的事来,忍不住翻了之前唐宝如写的字来,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的,自己的字却是一直诸事烦扰,从未有一日静下心来好好练过字,一念及此,她居然对那十四岁千娇万宠的唐宝如起了一点争强好胜的心,忍不住让小荷磨了墨来,端端正正拿了笔练起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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