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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师认识陛下?”
    白檀被司马瑨的问话拉回思绪,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为师年少时喜欢广交好友,世家子弟藩王贵胄认识一两个也不稀奇嘛。”说完埋头走路。
    这模样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司马瑨不禁又朝司马玹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白檀脚步匆匆,很快踏上台阶,忽然被人拉了一下,转头就对上弟弟的桃花眼。
    “阿姊,你居然来了!你你你没事吧?”他扯着白檀的手臂一阵猛摇。
    白檀头都要晕了,反问了句:“你怎会在?”
    “陛下恩准一品官员可携子女入宫享宴。”白栋双眼一亮:“莫非父亲特地叫了你?”
    白檀拍开他的手:“我是作为凌都王恩师入宫的,与父亲何干?”
    白栋失望地“哦”了一声,忽而凑近,瞄了瞄司马瑨,小声问:“你到底有事没有?我那日明明看到他……那个你呢。”
    白檀觉得脸颊那一处又要烧火一般烫起来,随口胡扯道:“没什么,当时是我摔倒了,殿下来扶我罢了。”
    “扶你需要衣衫不整吗?”
    “……”臭小子,你知道的太多了!
    司马瑨踱步过来:“若是不放心本王,下次你可以来本王府里小住段时日,便知道本王是如何对待你阿姊的了。”
    “!!!”白栋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威胁吧!这绝对是威胁吧!
    白檀及时打断二人:“还是快些走吧,别误了时辰。”
    宫宴设在文华殿里,白檀刚进去就看见郗清,今日竟穿得人模人样的,正在一群世家子弟中间闲扯。
    白檀无法加入其中,转头看看女眷那边,又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唉,所以说何必入宫呢?还不如给钱来的实在嘛!
    内侍走了出来,甩着拂尘在上方高声通传百官就座。
    白檀一时懵了神,她既不是跟白仰堂来的,又无官阶,这要坐哪儿好?
    “恩师。”司马瑨叫了她一声,指了指身侧。
    白檀有点犹豫,可又不能干站着惹人注目,只好走过去坐下。
    实在有点不妥,这位置看起来不像师长,倒像是家眷了。
    当然,即使座位不妥也没人敢嘴碎。
    实际上司马瑨周围坐的是两个寡言少语的武将,看着还是熟识的,别人只怕根本就不敢接近他。
    对面帷幔后方坐着世家女眷,此刻正交头接耳。
    凌都王甚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也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她们往常只有耳闻,今日才见着真容,真是惊叹不已。
    紫袍金冠,丰神秀逸,这么一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刚想到这儿就见他抬眼扫了过来,寒霜扑面,如一刀封喉。
    女眷们唰的白了脸,啊啊啊,她们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其实司马瑨看的并不是女眷,而是对面的丞相王敷,以及他边上坐着的王焕之。
    分明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可王焕之居然还在笑,时不时瞄一眼他旁边的白檀。
    白檀原本就转着眼珠在四下扫视,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便抬眼望了过去,就见对面一袭蓝衣的世家子在冲着自己笑,对上她的视线时还点头垂眼见了个简礼。
    白檀便也稍稍欠身回了一礼,却听身旁的司马瑨冷冷地哼了一声。
    “殿下怎么了?”
    “那是王焕之,恩师难不成还要与他结识一下不成?”
    白檀一愣:“殿下不是说把他打残了?”
    “那看来是本王下手轻了。”
    “……”怎么感觉他还想重新揍一回的样子。
    上方金座前,司马玹终于现了身。玄色朝服庄重冷肃,他的嘴边却带着温和的笑,甫一站定便朝司马瑨这边望了过来,视线落在白檀身上,笑容深了几分,轻轻眨了一下眼。
    这本是极其细微的动作,别人根本不会注意,但白檀一直看着他,自然就看到了。
    她垂了眼,以前年少时他就经常这样悄悄对她使眼色,她总能猜出他的意思来。
    心里正回顾往昔,却瞥见司马瑨的手指搁在小案边沿有一塔没一塔地轻敲着。她侧头看过去,发现他的视线落在司马玹身上。
    夭寿了,不会刚才那个眼神被他给看到了吧?
    好在内侍高唱见礼了,众人起身拜谒,一时山呼震耳,刚才那点小思绪也给震没了。
    见完了礼,内侍宣布开场行八佾之舞祝祷上苍宗室,大家便都振奋起精神,摆出严肃的面容来以示尊敬。
    白檀早就饿了,可宫里就是这样,规矩多的不得了,她简直恨不得回东山去喝无垢煮的汤了!
    赏完了舞又是一通废话,可算是上了菜。白檀就寻思着今晚得多吃几口,好歹这是那些赏赐换来的啊,能不珍惜么!
    哪知刚下几筷子,又有了新活动,她哀怨地抬头,就见堂姊白唤梅抱着古琴在金座下方坐了下来。
    多年不见,她已成了成熟风韵的妇人,眉目间浅笑温柔,视线与司马玹轻轻一触,低头抚琴。
    白贵妃献艺,谁敢不注意,白檀自然也欣赏的分外认真。
    白唤梅长她一岁,性子软,好欺负,白檀以前与她相处,总觉得自己才是姐姐。不过她这性子与司马玹却是最般配了吧?
    她收回视线,轻轻转动着手里的酒盏。
    “恩师莫非属意陛下?”
    耳畔传来低低的询问,白檀惊了一下,皱眉看过去:“殿下可别乱说。”
    司马瑨微微眯眼:“本王真是乱说?”
    白檀抿唇。
    当年她的确是憧憬过豫章王的,当然原本憧憬他的女子就不在少数。
    可是她一点也不憧憬陛下,因为那种寂寂深宫中的生活她是绝对过不下去的。
    她生平最向往的是去吴郡生活,兴致好就教几页书,兴致不好便泛舟太湖,人生最快意的莫过于此。
    尽管如此,当初司马玹初登大位时,听闻他要在白家挑选女子入宫,她还是暗搓搓地想过会不会选到她。
    结果选的是白唤梅,她既失意又松了口气,说不上什么感觉,最后逮着当年米分嫩滚圆的小白栋狠狠揉了一通才算完。
    所以要说属意陛下,还真算不上,她属意的是当年相识的豫章王,彼此投契,无话不谈。
    而如今,这都是陈年往事罢了。
    “为师对陛下顶多也就是比旁人多几分亲近罢了,毕竟是旧识。”
    “那恩师对本王怎么就没这种亲近?难道你我不是旧识?”
    白檀一愣,很意外他会说出这话来。
    没搞错吧,为师跟你亲近,命都去了半条了好吧!
    司马瑨一见她表情就知道她不愿,冷脸不言,转过头去看向上方弹奏的白唤梅。
    白唤梅号称乐才,在音律上的造诣自不必说,但这一曲选的却叫白檀诧异。
    以往白唤梅未入宫时,大家一起奏乐行乐,她偏爱的都是疏阔高远的曲调,一曲广陵散弹得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今日她弹的却是深闺缠绵的曲调,婉转动人,绵绵不尽,偶尔抬眼轻瞥上方帝王,眼神随着曲调倾泻出不浓不淡的爱意。
    白檀不擅音律,但懂赏鉴。音律这东西与诗画一样,都是随心的,如今白唤梅才气仍在,心性却是变了吧。
    不过这也不奇怪,久居深宫,又处贵妃高位,哪能再像以前在宫外时那般随心而为呢?
    她转了转头,终于找到了郗清,他的视线没有落在白唤梅身上,只端着酒盏低头细细啜饮。
    从没一顿饭吃的这么累过,关键是这么累还吃不饱。
    宫宴结束时已经是半夜,百官退去,白檀才慢吞吞地起身出殿门。
    刚到门口,身后有人唤她。她转头,愣了一下,竟然是还未离去的司马玹,连忙见了个礼。
    “都没别人在了,就不用多礼了。”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是年少时拂过脸颊的春风。
    白檀看看他身后站着的白仰堂和白栋,门口还立着司马瑨,好像的确算是没外人在了。
    司马玹笑道:“朕果然没看走眼,凌都王由你教导,朕也就放心了。”说着转头对白仰堂道:“太傅教女有方啊。”
    白檀多少有些不快,此事与她父亲没有半分关系,夸她的时候又何必牵扯上家族。
    白仰堂脸色也有几分尴尬,正口吐谦辞,抱臂倚门的司马瑨忽然道:“太傅自然教女有方,若他自己来教导本王,还真不一定有什么成效。”
    白仰堂脸色一僵,讪讪而笑:“殿下说的是。”
    司马玹对堂弟这脾气也无可奈何,笑着摇了摇头:“罢了,闲话不多叙了,白檀以后有空就多来宫里走走,也好看看你堂姊。”
    白檀称是,却只当是个客套话,并没放在心上。
    司马瑨忽然起身径自走了。
    白檀没有察觉,等送走司马玹,转头已经找不到他人,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出宫。
    雪早就停了,地上积雪已可以盖过鞋面。
    白檀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到了宫门口,就见空无一人的宫道上蹲着一个人,青衣广袖铺在雪地上,孤零零的像尊塑像,神情却没了往日的鲜活,怅惘孤苦,凄冷哀愁。
    “郗清?”白檀凑近低头看了看他:“你怎么了?”
    “我忽然发现自己竟不再爱慕梅娘了。”
    白檀一愣。
    “你今日听到梅娘的琴声没有?”他吸了吸鼻子,抱紧胳膊:“我觉得她已经变了。”
    白檀了然,深深叹了口气:“你当我们都还是十几年前的小孩子不成?韶光变幻如苍狗,其实全都喂了狗啊。”
    “好诗。”郗清又吸了一下鼻子,昂起头来看着她:“我决定以后就喜欢你吧。”
    白檀翻了个白眼:“你的喜欢来的可真随便。”
    郗清没理她,却对着她身后道:“殿下,以后我与白檀成了,您不介意叫我一声师公吧?”
    白檀转身,司马瑨正一步一步走过来,雪地里的光映着他冷幽幽的双眼:“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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