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沈肃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好人,更确切的形容,只是对她不好罢了。
比起心肠歹毒的姜氏,沈肃对她的不好又算不得什么!
她哭着跑回家,却被祖父骂,被佟氏呵斥,只有阿爹心疼她,派人喊沈肃回府叙话,当着沈家下人的面,将沈肃打得口鼻流血,这简直要了姜氏的命,她的儿,她亲生的儿呀,打她的儿就是要她的命,却也不想想刘玉洁也是刘涉川的儿。
大概被阿爹的威势镇住,回去的路上沈肃一言不发,反倒是她坐立不安,下车时脚一软栽进他怀里,其实他大可以后退两步看她跌倒,如今却非要抱着她……难道要用什么迂回的方式报复?她警惕的推开他。
之后,贪墨案事发,阿爹被罢免发配俱兰,遮风挡雨的屋檐塌了一大半,刘玉洁感到深深的恐惧,林嬷嬷劝她依附沈肃,确实也只能依附沈肃。她战战兢兢的靠近他,汲取一点保护。
有所求就要有所付出,他的保护需要某种代价,无知无畏的她懵懵懂懂的配合,茫然的看着两个人完全不同的身体,在残酷的生存问题面前,那点少女的羞涩根本不值一提,直到疼痛超过想象,方才失声哭泣……
她抬眸,怔怔凝视尽头的层峦耸翠,是长安,重新开始的长安,那些绝望与难熬的夜晚……都已过去,勇气重新在心口翻腾。
回神定睛一看,沈肃正盯着她发呆。一见刘玉洁目光瞥向自己,沈肃急忙收起视线,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拧眉问她,“你就这么讨厌我?”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你若抱着儿戏的态度,姻缘也会戏弄你。”刘玉洁对鬼神充满敬畏。
这丫头,沈肃嗤笑一声,明明跟五妹差不多的年纪,可他实在没法当她是个小孩,哪有这样恶毒又忧郁的小孩?嗯,忧郁,那样一双明亮又忧郁的眼睛,第一眼就夺走所有的注意力……
“直说吧,是不是想让我帮你?”
“我不会求你。”刘玉洁正襟跪坐他身前。
沈肃枕着双臂斜倚枯木,心不在焉道,“我要睡觉。去那边蹲着望风,哥哥我心情好了,说不定会帮你。”
他听见女孩啐了他一口,哈哈。
身体多处负伤再加上劳累,这一睡,还真睡着了。沈肃眉心微蹙,呼吸绵长而均匀,看上去并不像大奸大恶之人,刘玉洁悄悄收回余光,不算恶人又如何,这可是让她万劫不复的起始……越是胡思乱想,心魔便扎的越深,那个不停在她耳边萦绕的声音便也越发清晰:杀了他,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他死了,就不用被迫二嫁。
不可否认,这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念头飞快的闪过,刘玉洁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握着玉簪正要往沈肃脖子上戳。
沈肃陡然睁开冰冷的双眸,倾身压过来,还来不及喊一声“你误会”,脖子疼地一窒,她就被钉在地上,掐住她的男人平静极了,取她性命不过一念之间。
刘玉洁痛苦的咬着牙,拼命去扣沈肃的手,直到再也使不出力气,才缓缓松开。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等待死亡时是如此的安静,这根本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沈肃沉声问,“为何要接二连三害我?”
萦绕脖颈的要命力道终于离开,嗓子立时火烧火燎的痛,刘玉洁狼狈的爬起,捂着胸/口咳嗽。
“你这里,蚂蟥……”她指着纤细的脖子,沙哑道。沈肃眼底直白的杀意令她的心不断往下沉,同时再次冷静。
沈肃一摸刘玉洁指的地方,还真是一只该死的蚂蟥,不用说,这蚂蟥很快就被沈肃送上西天。
“起来。”沈肃半抱半拖拎起她,捏着她的脸咬牙道,“算你走运,蚂蟥都帮你,倘若再让我发现一次,看我不弄死你!”
鬼才信她说的话。
前面有悬崖不假,但踹他那瞬间她眼底的杀意瞒不过他的眼睛;脖子上有蚂蟥也不假,可那根戳过来的簪子更像是要戳他!
然而微微颤抖的女孩,惊恐瞪圆的眼睛,无不在告诉他,这是个孩子,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把他如何?他宁愿相信她只是个美好的女孩。
一阵细雨过后,清风拂面而来,离得这样近,那双忧郁的杏眼水波涤荡,似乎要将他吸了进去,沈肃一怔,缓缓地垂目,全然忘了避讳她温热的呼吸,只见失去玉簪固定的长发凌乱的垂于她身子一侧,额头薄薄的皮肤也黏着几缕被雨水浸透的,多有趣的长发,柔软而蓬松,微微的卷曲,有点像异域的胡姬。
“你的头发真漂亮……”心灵也该像这样漂亮。后半句还未来得及说,右脸就吃了女孩一巴掌,沈肃愠怒,又有些懊恼,不懂自己为何要说这种轻浮的话。
女孩的眸中似有焰火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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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头发真漂亮。”韩敬已惊奇的打量她。
“你家族有波斯的血统么?为什么不说话?”他笑着戳戳她的脸。
“以后不用挽发,我喜欢你这样。”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始终未发一语的她,好似一个失去灵魂的瓷娃娃,唯有眼底的恨意赤白而清晰。
韩敬已挑起她一缕发丝,“阿玉,我的阿玉,你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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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洁捂住耳朵厉声尖叫。
失心疯啊你!毫无防备的沈肃狠狠吓了一跳,却为她眼底的慌乱与恨意所惑,心没缘由的突地一跳。
简直要疯了!沈肃烦躁的后退几步,色厉内荏道,“你,自己玩去吧,懒得理你!”说完,甩袖离开。
不是去河边压压火气,也不是去树底下冷静冷静,而是彻底离开,抛下刘玉洁,管她是生是死。
才停歇不久的细雨簌簌而落,夹着山风如雾吹来,吹醒了死死捂住耳朵的刘玉洁,她睁开眼,是长安!那些被抽干的力气一瞬间仿佛又回来,她让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身下的泥水中,无声的哭泣与微笑。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有个人不停在耳边提醒她。
谁都知道最可怕的是死,活有什么好怕的?只有他,只有他知道,她要活着,需要比死强大一万倍的勇气。
“你怎么这么赖皮,把我气走便躺在烂泥里,小猪打滚么,哈哈,”沈肃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红着半边脸,“我说真的,你再打一次,我可真就走了。”
他将她从污泥中捞出,哭笑不得的望着她,眉眼烟岚如画。
☆、007遇洁
走了两步,将背上的人往上窜了窜,沈肃嘀咕了句,“你挺胖的……”
背上的人大概没听见。沈肃偏头瞄了一眼,见她似有困意,那么漂亮的青丝随意的挽了一个小纂儿,脑袋一点一点的,上半身却倔强的挺直与他保持距离,沈肃“嘁”一声,下半身都挨着了还在乎上半身,不过她屁股还挺软……呸,沈肃啐了一口,他可没有特别的嗜好,对小丫头不感兴趣。
只不过没想到她伤的那么重,右脚肿的无法穿鞋。
报应!
活该!
饶是如此不屑,他竟鬼使神差的背起这个拖油瓶,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他才这么贱。
算了算时间,山下的障碍物应该清理的差不多,沈肃抬头看了看天色,慢吞吞往山下走,一声微弱的猫叫似有若无传来。
“你要干什么?”刘玉洁警惕的睁开眼。
“你听,猫叫。”
猫叫关你何事。刘玉洁不耐烦的催他赶路。
沈肃也不耐烦的将她扔地上,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他手下留情,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出现,刘玉洁惊魂未定瞪着粗鲁的沈肃。
那是一大片柔软的芒草,沈肃弓着腰钻进去,又满脸欣喜的跑出来,两手平端一团草窝,里面蜷缩三只瘦骨嶙峋的小奶猫。
说是猫,其实跟平时见过的略有不同,耳朵很大,好似狐狸,眼睛也比一般的猫凌厉,倘若不是喵喵叫着,还以为是只小狐狸。
“这是山耳猫,养好了比狗还凶。”沈肃道。
“送回去吧,母猫回来找不到……”
“母猫死了,小猫才瘦成这样。估计还没断奶,不知能不能养得活。”沈肃自言自语道。
三只孱弱的小东西不停张着嘴,有气无力的叫着,圆圆的小脑袋冻得瑟瑟发抖,显得耳朵更大。刘玉洁想要摸摸它们的头,手就被沈肃握住,“别看它小,会咬人。”
沈肃的手背果然有道咬伤。
刘玉洁缩回手,沈肃微讶,莫名的,脸红了,该死的,他为什么要脸红,又没做什么!
原来失心疯也会传染,沈肃尴尬的抓了抓头发,只想快些离开,再也不想见到她。对了,他还不知她的名字。
“像我这样,端着它们的窝,平着端,明白?”他示范了一遍。
刘玉洁点点头。
“你喜欢猫?”她问。
“我妹妹喜欢。”五妹和六妹一人一只,沈肃满不在乎道,“那只多余的,最丑的,送你了,不用谢我。”
“谢谢,但我不想要。”
“不要拉倒!”沈肃捏着灰扑扑的那只脖子就要扔,被刘玉洁拦住,“你有病啊,把它掏出来又嫌它多余,就算不想要,至少也该送回原地。”
有病的是你吧?你谁啊,对我颐指气使半天,真当我没脾气!沈肃冷着脸稍微用力,脾气很大的女孩身子竟比柳条还不如,轻而易举的被他甩倒。
“让你多管闲事,跌倒了吧,该!”沈肃没好气的将猫塞回窝里。
不过一只猫罢了,自己都尚且自顾不暇,何必与他争执。她只想快些回长安,握着阿爹的手。已经三年了,她在阜南道的夏花与逝雪中祈祷过。
“生气了?”沈肃将猫窝塞她手里,倾身抱起她。
“还好。”
“什么叫还好?”
刘玉洁并非斤斤计较的人,却也不想与沈肃多说什么,随口敷衍他几句,沈肃不悦的拉着脸,一路无话。
“坐这里别动,他们很快就会找来。看我干嘛,除非我脑子进水了才要娶你,我这就躲起来,世上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我——跟——你——今天在一起。”沈肃扯了扯嘴角,满脸不屑。
“谢谢。”
“嘁,我在帮自己,少自作多情。”
“嗯。因为只有口头约定,你回去劝劝你阿娘……”
“不用你教我。”
有了想要的结果,这种恶劣的态度便也无足轻重。刘玉洁垂眸,坐姿端正,规规矩矩的俨然一个名门闺秀。
关于刘府的人员脉络,沈肃多少知晓一些,这位刘二小姐幼年丧母,刘涉川宠女如狂,为了找个既能教养爱女又压不倒爱女的继母可算费尽心思。千挑万选,选中小姚氏,也就是原配夫人的庶妹。凡事有利有弊,在刘府小长房,刘二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这样的女孩,一旦投身宅门,嫁做人妇,必定有受不完的罪,吃不完的苦,除非遇到一个心细如发的丈夫和宽容大度的婆婆。
不过,这跟他有一文钱关系么,没有!沈肃阴着脸,扭头就走。
刘玉洁呆呆望着奄奄一息的山耳猫,一动不动伏在她脏兮兮的粉色棉布裙上,沈肃走之前丢给她的。
喵~
灰色的身体,粉色的鼻子,琥珀色的眼眸,它长得真好看,哪有沈肃说的那么丑!刘玉洁望着山耳猫,山耳猫也望着她,微微颤抖,既恐惧又倔强。
女孩弯腰折了一片绿叶,绿叶上有水珠,轻轻递给山耳猫,山耳猫圆润的大眼睛似乎有泪光,倔强的别开猫脸。
沈肃趴在树干上,一眨不眨打量远处的女孩。
一不小心睡着了。
烟花绚烂,大红色的宫灯绵延数里,红烛高照,囍字成对的贴满门窗,他醉意阑珊,脸上涂满白粉和胭脂的妇人喜意洋洋的高声唱赞,她赞一声,便有金童玉女连声附和。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