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心里头想的可其他人不一样,此时此刻她心底正咬牙切齿得很。谢五郎虚晃一招,周围的人又记得水泄不通,倘若他硬掳她,她还有反抗的余地。如今堂而皇之地站在她的面前,她若不答应,未免显得小气了。何况谢五郎用的还是巫女二字,她与朝中同僚可以把酒言欢,巫子亦是同僚。
此刻的她根本没有不去的这个选项。
谢五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阿锦,宴席上都是你所喜欢的吃食。”
称呼一换,登时有不少人又惊呼了一声。原以为巫女与巫子之间的事情不过是传闻,或是由他人添油加醋所成,可如今巫子那么亲密地唤巫女,还说出如此引人遐想的话语……
两人之间究竟是何等关系,便十分值得推敲了。
崔锦没想到谢五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看周围百姓好奇的目光,她晓得是必去不可了。她佯作落落大方的模样,说道:“还请巫子大人带路。”
☆、第一百零一章
阿墨奉上了新茶与菜肴,随后默默地看了崔锦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下。雅间里静谧无声,只剩下崔锦与谢五郎两人。
说来也是巧。
崔锦原想着去西街新开的食肆尝尝新菜,正好谢五郎今日就包了下这家新食肆。
偌大的烟华楼中便只得他们一桌客人。
不过崔锦晓得谢五郎向来是大手笔,食肆的老板只赚不亏。她的脑子里想东想西的,手中也起了筷,夹了烟华楼新推出的四喜丸子。
她咀嚼着丸子。
味儿不错,酱汁香而美味,丸子的肉劲十足,恰恰好融合了酱汁。
谢五郎不说话,她也不打算开口,筷子飞也似的在桌案上动了起来,一盘四喜丸子很快便吃光了,其他菜肴她也尝了一大半,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谢五郎的存在而感到拘谨。
相比起崔锦而言,谢五郎吃得极慢。
没有阿墨在身边布菜,他只能依照平日里布菜的习惯伸了筷子,夹到菜肴后,又慢吞吞地送入嘴中,姿态极其优雅。
他慢吞细嚼。
她风卷残云。
阿墨若是在场,定会感慨一声,此女,粗也。
不过阿墨不在,他受了自家郎主的吩咐,只能与月兰在外头候着。
一盏茶的功夫后,崔锦搁下了筷子,她捧起茶杯,喝了半杯茶水,随后轻轻地打了个嗝。谢五郎此时也搁下了筷子,他慢声道:“军营生活艰苦,你时常如此与人抢食?”
崔锦没想到谢五郎头一句跟她说的会是此话,她稍微愣了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说道:“虽是艰苦,但也没有到抢食这种地步,只不过是习惯了吃得快些罢了。”
说到此处,她登时有些赧然。
桌案上的菜肴基本上都落入了她的肚里,反观谢五郎那边,只动了几下筷子。她一到饭桌上,便忍不住风卷残云,也不是特地针对谢五郎。
之前与朝中其他官员吃饭时,往往都是叫了两桌的饭菜,边吃边谈笑风生。
她问:“我让人再做一桌饭菜。”
她正要起身,谢五郎打断道:“不必了,你知我本来就吃得不多。”
外头的阿墨一听,嘴角不由一抖。
他怎么觉得郎主与崔氏的男女身份像是对调了一样……
崔锦听罢,也不坚持,重新坐了下来。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品尝着,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谢五郎。谢五郎忽道:“你今日犯了一个错。”
崔锦不由一怔。
他淡淡地道:“汾阳崔氏递了请帖,即便是崔家族长亲自所邀,你也不该应约。若为晚辈,你能去。可若为巫女,你不该去。此番前去崔府,想来你也没什么收获。”
崔锦心中惊了下。
谢五郎竟是料事如神。
他又说道:“你初来乍到,若想在燕阳站稳跟脚,与朝中大臣相互来往是之一。然,最关键的仍然是你身后的势力。忠义王是正得盛宠,只是经此一战,胡人再无侵犯我大晋之力,周围小国也早已俯首称臣。最起码三十年,我朝不会再有战事。太平盛世之下,武官权重,必然招皇帝猜忌,欧阳将军是第一人。虽然闵恭分了欧阳家的一半兵权,但……”
他停顿了下。
崔锦听得入神,下意识地问道:“但是什么?”
谢五郎说:“但是闵恭始终是欧阳家出来的。陛下老矣,然,他依旧精明。欧阳明打什么主意,他都清楚。忠义王并非是你最好的靠山。你若真想在燕阳站稳跟脚,崔氏一族的势力必须成为你的后盾。崔氏始终是百年世家,其中的底蕴与势力非新贵可以比及。”
似是想到什么,他淡淡一笑:“不过崔池是个老狐狸,他不是崔全。”
简直是英雄所见略同!
崔锦一听谢五郎这么说,便知他有法子。若说崔池是老狐狸,谢五郎绝对是得道成仙的狐精!只不过她晓得谢五郎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告诉她法子,以他的性子绝对会吊她胃口,让她答应一些条件后才会告诉她的。
思及此,崔锦不打算让谢五郎如愿。
让崔池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让崔氏一族为自己所用,就算不靠谢五郎,她也能想出法子来。今日想不出罢了,她总有一日能想出来。
她才不会为了这个而答应谢五郎那些强人所难的条件。
崔锦甚至为此当着谢五郎的面瞪了他一眼,用嘴型说道:做梦!
然后,她轻描淡写地说:“是么?”
谢五郎自是不知崔锦此刻的想法,他摸来薄胎白釉富贵牡丹花开纹案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然后说道:“崔池心中是拿定你没法子,因为他知道你选择本家是最快站稳跟脚且无后顾之忧的方法。只不过……”他微微一顿,又喝了一口茶,搁下了茶杯。
茶杯碰触到桌面,发出了一声轻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谢五郎的轻笑声。
“崔池是你们崔氏一族最年轻的族长,他有勇有谋,只不过却有一点不好,便是容易急躁……”
谢五郎的话停在了这里。
崔锦登时明了。
可此时此刻的崔锦也很是疑惑,谢五郎竟然没有开任何的条件,甚至没有戏弄她,一点儿好处和便宜都没在她身上捞着,他就告诉她了!
虽然没有明确的方法,但是晓得一个人的弱点,要寻找攻克之法也不难了。
这样的谢五郎与她认知里的谢五郎有些不一样。
她抿了抿唇,说道:“你……”
话还未说完,谢五郎便直接打断了。他说道:“给我说说你在军营中的事情吧。”他又淡淡地道:“作为还我人情。”
崔锦一时半会的也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她才在心里嘀咕了几声,以为这是谢五郎要玩的新把戏。她仔细地想了想,挑了几件与谢五郎说了。这些事情,她与同僚把酒言欢之时,经常拿出来作为谈资。
想来谢五郎也会有所听闻。
然而,谢五郎却是耐心地听了,不曾打断过她。有皮相佳的俊朗儿郎作为倾听的对象,是件美妙的事情。崔锦说着说着,倒是忘了说起初的念头,越说便越开心,倒是将谢五郎当作同僚来对待了。
直到谢五郎发出一声“嗯”时,她才蓦然回神,想起这是谢五郎,非寻常同僚。这可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
她心中正忐忑时,谢五郎淡淡笑道:“大漠孤烟直,若有机会,倒是想亲眼见一见无垠之漠。”说到此处,他轻轻地叹了声,面容无端端地添了几分落寞孤单,真真是让见者心疼。
之后,谢五郎离开了烟华楼。
从头到尾,竟是半点要求也没有提。
崔锦只觉古怪,这样的谢五郎太不像谢五郎了!她想,兴许谢五郎的后招在后头,他定不可能这么好心告诉自己方法的。
只不过之后几日,崔锦在朝中见到谢五郎时,他也不曾有任何特别的表现,更不曾让人来拦她掳她,他安安分分的,仿佛那一日在烟华楼当真仅仅是同僚之聚。
阿宇说道:“大姑娘,谢家五郎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崔锦沉思片刻,说道:“谢五郎的心思难测,我竟不知如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宇笑道:“兴许谢家五郎真变了。”
崔锦说:“变也好,不变也罢,我们这边以不变应万变。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么?”
阿宇正色道:“大姑娘吩咐小人办的事情,小人自是不敢马虎。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现在整个燕阳城都晓得大姑娘要与济城李氏的嫡长女在醉仙居共赏烟火。”
崔锦颔首。
“嗯,你做得很好。”
从未见过任何女眷的巫女来了燕阳城一月有余,如今头一回见的却是济城李氏的嫡女,便十分值得深思了。济城李氏的嫡女可与一般的世家嫡女不一样。
在这个讲究女子贤惠的时代里,崔锦就着实是个异类。
而在崔锦之前,燕阳城也有过不少异类,比如长公主,再比如济城李氏的嫡长女李倾。
长公主乃皇帝的胞妹,自小受万千宠爱于一身,格外离经叛道,而先帝宠着她,先帝去后当今皇帝继续宠着。长公主好男风,至今为止,驸马已经换了七位,更别说私下里有多少面首了。曾有御史大夫上奏折提起长公主的作风,皇帝虽明面让长公主收敛了,但实际上也只是小惩罚,由此便看出了皇帝对长公主的态度。连着几次后,御史大夫索性眼不见为净了。
而这济城李氏的嫡长女则是打小脾性便与寻常贵女不一样,她喜爱习武,又能说会道,七岁那年在林中遇到大虫,仆役侍婢都吓得不轻时,她一个小姑娘竟毫不畏惧地上前,像是哄小猫那般,将大虫哄得服服帖帖。自此,李倾便愈发热爱习武,甚至生出了奈何女儿身的感慨,这大抵也是至今为止李倾年已二十二却没人敢上门提亲的缘故。
李家头疼得很,让李倾收敛收敛,偏偏她又入了长公主的眼。
这一入长公主的眼,可就不得了了。
长公主何等作风,李家起初让自己的女儿装病装傻,企图以此避过长公主的青睐。只不过李家怎么想也没有料到避来避去还是没避过长公主与李倾的一见如故。皇帝都拿长公主没办法了,何况是李氏一族,李家只好作罢,从此也不拘着李倾了,横竖嫡女也不止她一个,莫要给李家丢脸便是。
后来有一日,圣上前往东华山庄避暑,长公主陪驾出行,也叫上了李倾。巧就巧在,这一次出行半路跑出了刺客,李倾勇猛护驾,为长公主挡了一刀,又为皇帝挡了一箭,中了一刀一箭的李倾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人世时,便被封了圣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位有封邑的清乐县主,大大地给李家长了脸。
如今燕阳城出现了第三位异类,且即将与清乐县主见面赏烟火,若是再与长公主碰个面,三个异类聚到一处,着实令人期待燕阳城将会发生些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在众人期待之时,谢家府邸里的谢五郎却是紧皱起眉头来。半晌,他才问道:“此事当真?她找了李家的嫡长女?”
阿墨说道:“回禀郎主,消息便是从崔氏身边的心腹阿宇口中传出的,绝无虚假。与李家嫡长女相约那一日正好是七月初七。每年乞巧节都城都会烟火,所以她们约在了醉仙居共赏烟火。”说到此处,阿墨心中不由叹了声。那崔氏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再与李氏长公主凑成一堆,岂不是要翻天了?现下不少人都期待着崔氏能与长公主掀起什么风浪来。
谢五郎的眉头皱得愈发紧。
阿墨问:“郎主,这该如何是好?”
谢五郎变得沉默。半晌后,他的眉头松缓开来,淡淡地说道:“此事倒不是大事,我自有安排。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阿墨看了看,说道:“回郎主的话,晌午刚过呢。”
谢五郎说:“该用午饭了,信也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