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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薇仙听过,心里默默忖度了一回,面上含笑道:“我家老爷自来就是这样,棉花耳朵,常听枕头风的,姑妈何必为这个生气。横竖他立时就要出门的,老爷不在家,太太也就没那许多幺蛾子闹了。”唐姑妈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你没听我方才说么,她要将她老子接来照管家事呢!这可更有人替她撑腰了。”傅薇仙微一沉吟,便笑道:“这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着,凑在唐姑妈耳畔细语了几句。
    唐姑妈一脸犹疑,问道:“这能成么?”傅薇仙微笑道:“事在人为,不试试怎知不成呢?何况,这也是正理。”唐姑妈听了,点了点头,又说道:“我去瞧瞧你姐姐。”便去了。
    傅薇仙一人走到上房,入内只见堂上人迹全无,丫头冬梅守在内室门前。她心内疑惑,走上前来,冬梅冲她摆手,又指了指屋内。其时,屋内正不住传来细细的哭声并埋怨话语,傅薇仙知局,便往间壁的抱厦里去了。
    走进房去,却见傅月明正在炕上坐着描花样,遂走上前去,面上笑着说道:“姐姐好精神,大清早的埋着头做针线,吃过饭了不曾?”傅月明见她进来,身子也不动,只笑回道:“妹妹好早,与老爷太太请过安了么?”傅薇仙脸上微红,她昨夜里为想心事走了困,睡得迟了,故而今日起的晚,这时候才过来。又逢上唐姑妈闹得那一场好戏,陈杏娘着了气恼,正同傅沐槐在内室絮叨,她哪里进得去?傅月明也是猜到此节,蓄意拿这话来问,便是暗里讥刺她贪睡晏起,误了请安。
    傅薇仙哪里听不出这话中之意,面上微微一红。傅月明又笑道:“想来也不愿妹妹,都是唐家表哥。昨儿夜里扯着妹妹在墙根子底下,说什么体己话,说到那时候,误了妹妹的困头,让妹妹今早晚起。若论起来,咱们同表哥虽是姑舅至亲,也该有些避忌才是。那么晚了,表哥还同妹妹说那么久的话,让底下人笑话不说,传出去不定让世人怎么耻笑咱们家里外不分呢。”
    傅薇仙不接这话茬,只问道:“姐姐倒是起得早,想必是一早过来的,那太太为何同老爷置气,该是清楚的了?我过来时,太太在房里哭,老爷立在一边慌着赔不是。我一看这情形,哪还敢进去,故此走到这边来了。”傅月明听她颠倒是非,只得说道:“哪里是太太同老爷置气?分明是姑妈一早过来,说了些倒三不着两的话,把太太给气倒了。你既不知底里,就休听那些人挑三说四,弄的家宅不宁。”
    这姊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的说了半日。冬梅就从外头进来,说老爷太太请她二人过去。
    傅月明同傅薇仙只得起身,一搭子往上房里去了。
    才进门,只见陈杏娘已起了床,脸上略施了些脂粉,同傅沐槐都在桌边坐着。姐妹二人上去,依次问了安。冬梅便拿来两个方凳,在地下摆了,二人坐下。
    傅沐槐便将出门一事说了,又交代了姊妹二人一番,叮嘱她们家中无人,早晚关门闭户,听太太教诲吩咐,无事不要出二门等语。又说道:“今儿过了午时,就请你们外祖过来,照看家里几日。”傅薇仙面不改色,并未言语。傅月明浅浅一笑,问道:“已同外祖父说过了么?是请他老人家在家里住呢,还是怎样?”傅沐槐说道:“才打发小厮过去,还没回话。”傅薇仙这才开口道:“外祖家里也只外祖一人,舅母守寡,家里又有幼女,只怕难过来呢。”陈杏娘望了她一眼,说道:“待你老太爷传了信儿过来,再说罢。没个准信儿呢,你倒是言不是语的插什么嘴?”
    顿饭功夫,小厮天安打外头进来,就报道:“老太爷要小的上覆老爷太太,说知道了,午时前就过来。”傅薇仙听了,先笑了一声。傅月明便问道:“你笑怎的?”傅薇仙说道:“老太爷甚时来不好,偏赶着午饭前过来!这不早不晚,饿着肚子跑过来,算什么?家里是做他的饭不做?”陈杏娘便恼了,说道:“留饭不留,横竖多一双筷子罢了,与你有什么相干?又不是你去上灶,倒乱操什么心!”几句话,斥退了傅薇仙。傅沐槐坐在一边,一声不响。傅薇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坐又坐不住,走又走不得。挨了一会儿,终是随口寻了些由头,去了。
    到得午时,陈熙尧果然坐了轿子到了,到前堂上与女婿傅沐槐见过。才坐下,外头大门上小厮进来报道:“轿夫在门口等轿子钱。”陈熙尧正襟危坐,一字儿不发。傅沐槐便自袖里拿了几个钱出来,打发小厮去了。
    那陈熙尧才说道:“若不然,我也早就来了。然而今儿乡下起菜,庄户们送了些菜蔬来,家里同你嫂子又有些病痛,当不得事。我查点了半日,到这时候才完事,匆忙过来。”傅沐槐便顺着问道:“如今丈人乡下田地收成还好?”陈熙尧叹道:“好些什么,就那么几亩薄田,勉强一家子糊口罢了。连年收成不好,佃户们就拿些菜蔬粮食抵租子。家里那情形,你也知道,你嫂子也就只好照管家务,又有你外甥并外甥女这两个业障,说不得我也只好挣命罢了。”傅沐槐听这话理上不大通,然而岳父面前,一向恭敬惯了,又知他家里情形,便也不说破,只随口敷衍了些话语,便提起那话来。
    陈熙尧将须一捋,说道:“论起来,你出了远门,家里无人,是该得个人过来照管,防小人上门生事。然而我是个外姓之人,又是你的岳父,管你家的事似乎于理不合,也让外人说闲话。”傅沐槐说道:“得岳父首肯,那便是极好了。我自家门里的事,哪里用得着外人说三道四!”那陈熙尧又拿班作势,推搪了半日,就应下了,又说道:“你也不必预备屋子,那边也不能没人。这样罢,我每日午前过来,傍晚归去,胡乱替你照看几日门户便了。”傅沐槐连忙说道:“正是要如此。”话毕,便令吩咐下去,叫摆饭上来,翁婿两个一道用了。
    家中事情了毕,唐姑妈傅薇仙等人闻得这个消息,虽则不甘,却也无可奈何。陈杏娘为傅沐槐打点了行囊,傅沐槐又会齐了一众伙计,便于翌日启程。合家大小皆送至大门上,陈杏娘并傅月明各自眼泪汪汪。
    傅沐槐也甚为不舍,只是生计要紧,如何抛闪的下,只得强耐着安抚道:“罢了,不过十几日的功夫,我就转回来的。”陈杏娘含泪说道:“路上多加保重,若是天气不好,宁可多等两日,别不顾好歹就硬上路。饥饱寒暖,你自家仔细,比不得家里一切都好过的。出门在外,若生了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傅月明虽明知父亲此去并无什么异变,然而这重生以来,首度和父亲分别,心里仍旧不大好过。当下,也哭着说了些爹爹多保重等语。
    唐姑妈、田姨娘、傅薇仙等人,少不得也略尽些情分。傅沐槐一一作别,便即上路而去。
    自打傅沐槐离去,陈熙尧果然如前所说,每日午时之前必定过来,在前堂上坐着,料理一应宾客往来等事由,到晚时用了晚饭方才回去。又推女婿不在家,严了门禁,不止小厮不能随意进出,连唐睿也不准再进二门。唐姑妈气生气死,背地里不住口的咒骂“老不死,每日过来抹嘴吃!”却也一时无计可施。这般过了五日,家中倒是一应太平。
    旁人倒罢了,独傅月明逸则生烦,因家中暂时安宁,不觉又忆起前回同季秋阳置气一事。想到自那日起,也很有几天了,他却连句话也没使人传来。如今两枚玉蝶皆在他手里,他不说还,也没别的言语,倒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心中总是七上八下,又因外祖吩咐,连着陈昭仁的书房也暂挪到二门之外,要见面说话更是不便。又有傅薇仙等人在旁虎视眈眈,一时也不敢做些什么,只是闷在心里不快。
    这日,才吃过午饭,天上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傅月明正在廊上坐着,眼看变天,慌忙走进屋内,又连声吩咐桃红并小玉,把院里晾晒的衣裳收了。这二人才进了屋,只听天上一阵焦雷,顿时就落下豆大的雨点来。小玉连声拍胸笑道:“这雨来得痛快!若不是赶着进来了,我跟桃红姐姐必定要淋成落汤鸡的。”
    三人在屋里说话,桃红忽指着窗口说道:“你们瞧,那是哪个傻子,这样大的雨,也不知避避。”傅月明顺她手指望去,果见一人穿过层层雨帘,往这边来,便说道:“倒好似是往这边来的。”
    三人正在狐疑,那人已走到廊下,连声喊道:“大姑娘,大姑娘,先生使我给你捎话。”
    ☆、第五十一章 纳妾
    三人定睛一望,见那人正是派去服侍季秋阳的小厮抱书,此刻淋得如落汤鸡也似,站在廊上,身上流下道道水柱。傅月明赶忙走到廊上,说道:“你这傻孩子,这样大的雨,也不知道避避,就这样跑来了,看这淋的!还不快擦擦去。”话音才落地,桃红早拿了手巾过来。抱书接了过去,擦了把脸,才笑道:“若不是这雨,小的也过不来呢。就是这会儿下大雨,二门上看守的顾老妈风湿发了,害腿疼,在屋里歪了,我这才赶人眼错不见,偷跑进来。”因就说道:“先生使小的传一句要紧话与姑娘得知。”
    傅月明耳闻是季秋阳传话过来,心里蹦的如打鼓一般,忙问道:“什么话?”抱书却只是望着她笑嘻嘻的,不说话。傅月明见状,微微一笑,自袖里拿了几枚铜钱出来递与他,说道:“好孩子,这几个钱,拿去买果子吃罢。”抱书一面接钱,一面打躬道:“谢姑娘赏!”桃红在旁笑骂道:“油滑的猴崽子,得钱就行的。”傅月明说道:“别混他。”又催促抱书:“什么话,快说!”抱书这才言道:“先生使小的告与姑娘一桩事——傅二叔与表少爷,近来走得很近,常一块儿到西南营那些姑娘家里去吃酒。前几日,还见到咱们恒兴杂货铺的掌柜李老爹也跟他们一道去了,出来时吃得醉兮兮的,叫人送了回去。”
    傅月明听罢,心中略有些奇怪,便问道:“先生还有什么话讲?”抱书摇头道:“再没了,先生只叫小的将此事转述与姑娘得知。”傅月明微一思忖,又问道:“这事儿,先生是怎么知道的?西南营是什么地方,他也常去么?”抱书嘿嘿一笑,说道:“那小的怎么知道?先生常出门去,又不叫小的跟随。先生的事,小的也不尽知晓。”
    傅月明听了这话,心里便颇为不乐。那西南营乃是本地一处私娼窠子,住那儿的人家大半是吃花饭的。傅赖光是城中有名的泼皮无赖,常往那处去帮闲混吃。唐睿的性子,自己上一世已是看透了的。这两人搭在一起,往那儿去鬼混,并没什么稀奇。倒是季秋阳,他既能探听出这消息,难不成他也常往那地方去么?
    这夏季骤雨,来地块去地也疾,说话间那雨势已渐渐转小。抱书见状,唯恐被人瞅见自己偷溜到后园来,连忙向傅月明告去。傅月明心中有事,也并不挽留,便打发他去了。
    抱书离去,傅月明转身回至内室,在炕上坐了,不言不语地低头闷想。小玉伶俐,看出端倪,便走上前来,低声劝道:“未必就是姑娘想的那样。”傅月明闷声说道:“就是我想的那样,又如何呢?他又从没许我什么,我倒凭什么管他呢?”小玉立在那儿,想了半日,心中一动,又笑道:“姑娘,你这可是当局者迷了。傅二叔同表少爷勾连,也是咱们家门里的事情,同先生有何相干。先生这样出力,弄不好还要得罪人的,又落不着好处,倒图什么呢?先生的主意,还不全在姑娘身上?”
    一席话说的傅月明两颊泛红,垂首不语,半日方才低声说道:“难为他想着。”因又说道:“唐睿同傅赖光,不知在算计些什么,又拉上了李掌柜。咱们家就靠做些生意挣碗饭吃,若是这上头让他们钻了空子,做些什么污秽勾当,坏了咱们家的名声买卖,那可就追悔莫及了。那傅泼皮也就罢了,唐姑妈那般拮据,倒怎么有钱让唐睿那厮去填那脂粉深坑去?”说至此处,桃红倒了一盏红糖薏仁上来,说道:“才炖下的,姑娘吃一盏,且搪搪这湿气。”
    傅月明接了茶盏,也不吃,只端在手里,怔怔地出神。小玉瞧着,不由问道:“姑娘想什么呢,这样发怔。”傅月明摇了摇头,也不言语,只将那一碗薏仁水一口饮尽,抵还桃红,又向小玉吩咐道:“你前儿调的那味薰衣香倒是很好,放点在熏笼里,把柜里那几件衣裳都熏了罢。”小玉点头应下,她便起身又走到廊上。
    正是骤雨初歇,院中草木经此润泽,更见苍翠葱郁。傅月明倚着廊柱,闲看院中夏景,心里默默忖道:上一世,唐睿才来时,也是随着父亲在铺里学做买卖。起初也很是尽心竭力,试着将铺子交予他,那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获利颇丰。直到父母过世,他顶了傅家的门户,当家做主来,方才渐渐露了本性。如今细细想来,自家生意做了这许多年,也就是木材、杂货、盐这三样行当。好也如此,坏也如此,这样的家业也是几辈子攒下来的。
    他倒是使了什么法子,竟能些许时日,就获利翻倍?上一世,自己过得浑浑噩噩,凡事不知。即便后来为他与傅薇仙算计戕害,也尚有许多事情并没见得明白。比如眼前这桩,便是如此。这件事,自己一早便也想过,只是总不得头绪。这铺里生意,比不得家事,就是母亲也不大插手,自己倒怎好从旁过问?家里又接连有事,一时竟顾不上。如今,倒是季秋阳替自己打探了消息。
    若是他所言不虚,那便是这唐睿伙同傅赖光、李掌柜一道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方能这般盈利。她虽想到此节,却一时也无计可施。这生意上的事情,自来是只听父亲的,父亲不在,自有各铺里掌柜料理事宜。自己不过是这家里的姑娘,倒怎么好去插口过问?就是告与母亲,又能怎样?再一则,这是季秋阳私下传与自己的消息,人若问起来,倒要怎么说?且又并没什么实在的把柄。
    正这般想时,却见冬梅打上房匆匆走来,行至山石洞子边还险些滑倒。傅月明连忙起来,嘴里一面说着:“小心些,才下了雨,路滑,仔细跌了腿!”一面一叠声的叫桃红出来出搀扶。
    待冬梅走上阶来,傅月明看她满面仓惶,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来地这么急?”冬梅白着脸说道:“姑娘,赶紧去前堂上瞧瞧罢。来了乌压压一堂子的人,傅二叔、三叔公、还有咱们街上的当街里正,来说什么,给老爷讨小的事儿,还有什么孩子夹在里头。”
    傅月明不听则已,一听人便如提在冷水盆里,一张粉脸登时煞白,不住口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老爷不在家,倒讨哪门子的小?这事儿里正怎么又搀和进去了,倒同他有什么相干?”冬梅急道:“我也不知,来人就这么说,坐在堂上不肯走。太太气得直哭,现在上房里倒着,姑娘快去瞧瞧罢。”傅月明连忙叫桃红拿衣裳,又问道:“堂上客人谁陪着?”冬梅答道:“是老太爷。”
    一时桃红拿了衣裳过来,傅月明穿了便往上房去。行至房内,果见陈杏娘睡倒在床上,云鬟散乱,两眼红肿,满脸泪痕,一见女儿过来,又止不住悲哭连连道:“月儿,你说这真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哪里想到你爹这么些年了,竟然在外头还藏着个人!”傅月明走上前来,在床畔坐了,先使冬梅拧了手巾过来与太太擦脸,又吩咐桃红倒热茶来,就说道:“母亲也不要听外头那些人乱说,父亲几时有的人。咱们怎么连些影子也不知道的?往日里,就是母亲明着要给父亲纳妾,父亲也不依的。怎么就忽然打地下钻出这么个人来?”又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杏娘见女儿在跟前,心里倒安宁了些,又吃了两口热茶,方才缓缓说道:“今儿午前时候,你外祖父才过来。这前脚进门,后脚就跟进来许多人。有你三叔公,傅赖光那泼皮,这街坊说得上话的,并里正。还带来一个女子,年纪不上二十,挺着个肚子,硬说是你爹的种。里正以你爹没后,立逼着叫我领她进门,立文书给你爹做妾。我气的没法子,又是个妇道人家,怎好同他们叫嚷,争理又争不过他们,只得请你外祖父去应付他们。我气了身上连串的患疼,你快替我揉揉。”
    傅月明听说,便先伸了手替她在身上缓缓按揉,又问道:“这事儿太荒唐了!难道随便领个不知来路的大肚子女人来,就能说那是父亲的骨血?就要弄进咱们家来?他们倒为什么不趁着父亲在家时来说呢?里正又为什么伸着个头?这是没道理的事,母亲不用心焦。”陈杏娘拉着她的手,说道:“你不知,那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咱们家去年打发出去的那个兰香!她在家里时,你父亲同她也并没什么,如今那起人都说是你父亲收用了,有了肚子。兰香现今的主家不认,找了里正。里正这才领过来的。”
    傅月明便问道:“兰香现今的主家是谁?”陈杏娘答道:“就是宋家,那个团练使宋家。”傅月明听毕,心里计较了一番,安慰了母亲几句,又吩咐桃红冬梅好生服侍太太。她自己便起身,往前堂上去。
    走到堂前软壁后头,她立住脚步透过板壁缝隙往外望去。果然见坐了满满一堂子的人,当中立着个女子,穿着一件藕荷色扣身衫子,头上挽着个纂儿,脸垂的低低,手里攥着个手帕子,高挺着个肚子。
    ☆、第五十二章 风波
    傅月明透过半壁缝隙,见堂上正中立着个女子,垂首噤声,观那模样身段,倒真是上房去年打发出去的那个丫头兰香。这丫头因在上房当差,手脚不净,偷盗了陈杏娘头上的簪环,被查了出来,这才叫牙婆子领了出去,算起来还是去年腊月里的事情。目下已近八月,兰香若真是在自己家里有的,也将临盆了。她那肚子,倒也真是不小了,身肥肚肿的,险些站立不住。
    傅月明看了兰香几眼,又望旁人。只见外祖陈煕尧在上首坐着,堂上两侧椅上皆坐满了人,傅赖光、三叔公都在座中。那三叔公一脸花白胡子,身上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一只手不住地打颤,连着身上穿着的褐色长袍也晃个不停。
    傅沐槐家中几代单传,族人凋零,倒怎么又来的这么一位三叔公?原来,此人倒也姓傅,是傅家族中人,祖上同傅沐槐的曾祖是本家兄弟,论起辈分确是傅沐槐的族叔,他家中排行第三,傅家人皆称他一声三叔公。又因他家中贫寒,傅沐槐虽有敬爱之心,他却羞惭清贫,又走不起亲戚,少与傅家往来,天长日久,情分疏远,至如今已是多年不走动了。倒不知,这起人如何说动他的,来家中搅合。
    再看旁人,里正余两南是老熟识了,常在街坊间调停事由,是极善和稀泥的,人送绰号“余泥鳅”。两个街坊,赵史同关宽,也都是‘急公好义’之辈,旁人的事情过问的甚是殷切,倒把自家正当生理丢开了,家中娘子时常挨饿,只靠他们在外头挣的这辛苦钱过活。
    少顷,那傅赖光起身,向着陈煕尧打了一躬,说道:“陈孝廉在上,虽则你是个外姓,然而我哥既然请了您老到家中照管家事,出了这等事情,也只好先来问您老了。我哥没有后人,家业无承,香火无继,这可是大事。我嫂子嫁到傅家这十好几年,总不见个音讯。又拦在里头,不与我哥哥纳妾,这成何道理?莫非要绝了傅家之后?这女子,原是我哥房里收用过的丫头,为嫂子不容,去年年底打发了出去。不成想她倒有这个缘法,出门时已身怀有孕,如今为主家不容,叫领出来。她走投无路,奔到我们这儿来。这样的事儿,我们自然不好不管,到底也是我哥的骨血。今儿当着里正、叔叔并各位街坊四邻的面儿,咱们把这事儿开发了。”
    陈煕尧坐在上首,一时没有言语,半日才道:“话虽如此说,里正也在这儿,然而这是他们房里的事情,我这做丈人的也不清楚。小婿又不在家,老夫不过受拖照管门户,倒怎好替他做主,领了这不知底细的人进家?若将来生出什么变故,老夫吃罪不起。”
    傅赖光听说,将腰一挺,直起身来仰着头说道:“陈举人这话倒似是有理,你是外姓之人,虽是我哥的岳父,也管不得他们家门里的事。我倒还是这族里的人,三叔又在这里,他是长辈,自然做的了主。既然这般,那我们就硬做主张,将这事儿料理了。您老受累,进去请了我嫂子出来,把兰香领进去,纳妾文书倒也不急着立。先把人带进家门去是要紧,别让她在外头抛头露面,没人主张,生了孩儿也没处儿投奔。这领进门里去,她既有了着落,带明儿生下儿子,也替哥哥留了根蒂,岂不是一举两得?”
    陈煕尧将手在椅上一拍,倒一字儿没发。若论起私心,他自然不肯将这女子弄进傅家,与自己女儿添堵。然而这女儿女婿房里的事情,他也不知底里,谁知这女子究竟是不是女婿用过的。收用过的丫头打发出门,乃是世间常有之情。这生下的孩子找回来的,倒也并非全没有。再则,女婿没有后嗣是实情,也是世间人家的头等大事,谁知女婿心里怎么想。若是女婿肯认,自己横在中间插这一手给弄拧了。待女婿回来,与女儿吵闹瞪眼,反倒伤了他们夫妻之间的和气。
    他自在堂上迟疑不定,傅赖光瞧出来,便一迳抖擞精神,发起那泼皮的脾气来,坐在堂上,将桌一拍,嘴里乱嚷道:“这事儿怎生处置,总得给个说法!不成,咱们今儿就不走了!”那里正即刻起身,走上前来,向着陈煕尧说道:“陈老爷,傅二哥说的也在理,横竖你不是傅家的人,当不得这个主,还是去将大娘子请出来,见个道理才是。”赵史与关宽都在旁插嘴,应和说辞。陈煕尧不善和这起泼皮绞缠,又因是个外姓,说话不响的,甚是烦扰不胜。
    傅月明在软壁后头看得分明,待要出去和他们论理,自己是个没出阁的姑娘,怎好出来见这些外人。想了一回,便定了主意,抽身往回,快步走回上房。
    才走至上方门前,就见绿柳在门外同冬梅说话,便知唐姑妈来了。这两个丫头见姑娘过来,赶忙上来问好,傅月明低声问道:“姑妈来了?”绿柳答道:“姑太太包了些衣裳过来,先看了表小姐,听说家里出事,就过来瞧太太。”傅月明点了点头,便叫冬梅打了帘子,自家进去。
    还没进门,就听唐姑妈说道:“嫂子省烦恼,这倒也是好事。”傅月明一听这话,心里便生了一股子郁气,大步走进门内。
    进去只见陈杏娘仍在床上睡着,唐姑妈坐在床畔,正兀自絮絮不休。一见她进来,唐姑妈赶紧住了话头,满脸堆笑道:“大姑娘来了,前段时候得了风寒,身子可好些了?”傅月明上前见礼已毕,便笑道:“我倒是好了,劳姑妈记挂。倒是爱玉妹妹,跌了腿,又得了那个病,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见好些。”
    唐姑妈一听,登时便抹了把眼睛,说道:“说不得的苦,你妹妹自小身子骨不好,到了这里又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一病不起。还能怎样呢,只怨我们娘两个命不好罢。”原来,唐姑妈听了傅薇仙的一番言语,当真将唐爱玉每日的药减了分量。唐爱玉服药不够,这病怎能够好?每日缠绵病榻,身子倒更见瘦损。唐姑妈满腹心思都是儿子的前程,这女儿如何并不很放在心上。倒苦了唐爱莲,平白遭了一场罪。
    傅月明见状,不愿接话,只向陈杏娘说道:“母亲,如今外间堂上正在嚷乱,我瞧外祖也未必打发的了他们。母亲还是快些拿个主意的好。”陈杏娘一闻此言,眼中又落下泪来,说道:“连父亲都打发不了他们,我一个没脚的妇人,能有什么法子!谁知你父亲同那兰香到底有没有!”
    唐姑妈在旁插口道:“嫂子你罢了,你们房里打发出去的丫头,见怀了身子,算日子也差不多,不是哥哥的,倒是谁的?好歹也是哥哥的一线骨血,哥哥又没儿子,接进来待明日生下个男丁来,与傅家承继香火,才见嫂子你的贤惠。嫂子可千万别为着争一口闲气,转错了主意。不独日后哥哥回来不依,就是嫂子也愧对傅家的列祖列宗啊。”
    陈杏娘正在满心烦乱的时候,又听了这话,更是六神无主。那兰香在家里听用时,虽并没明收进房里,然这些在内室里差使的丫头,同当家的老爷有点什么事,也不算稀奇。她原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但因此事戳了她软肋,且傅沐槐虽不肯纳妾,若兰香肚子里那个当真是他的,他倒也未必不肯认,故而一时不敢做主了。
    傅月明听了唐姑妈的话,颇有些不大耐烦,当即说道:“姑妈今儿说的话,我倒不大爱听。姑妈怎就认定了兰香肚子里那个就是我父亲的种?若是那兰香胡乱攀诬的,硬栽与我家,母亲让兰香进了门,待父亲回来又说不是,倒怎么好呢?我瞧兰香那肚子,也有将八月的光景了,算时候呢,倒正是去年腊月到今年年初的事儿。但若她当真是与父亲有的,打发她出门的时候怎么不说?父亲没有后嗣,这是世人皆知道的,她若有了娃儿,哪还有撵她出去的道理呢?”
    说毕,便不再理会唐姑妈,径向陈杏娘说道:“母亲,目下料理了此事要紧。依女儿看来,万不能让兰香重进咱们家门。离父亲回来还有段时日,让兰香进来容易。但兰香在咱们家待一日,这许多事儿就说不清了,日后再和父亲对峙,弄出她肚里那个不是咱们家的,想再要打发她出门就难了。”
    陈杏娘两眼揉的如烂桃一般,向她说道:“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成,倒该怎么好?外头堂上坐的那些人,你外祖父尚且打发不走他们,我能怎样呢?”傅月明笑道:“这是什么难事,我只问母亲一句,这丫头当真没收用过么?”陈杏娘摇头道:“并没有,你父亲总不肯纳妾,我就歇了这念头,哪还会干这事?”傅月明便笑道:“这倒容易了。”
    ☆、第五十三章 机锋
    傅月明听了陈杏娘一番话,立时便笑了,口里说道:“这倒容易了,父亲的秉性,外头人不知,咱们还不清楚?就是田姨娘房里,父亲一年还去不了几回,又哪会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我心里揣摩着,那兰香不知怀了谁的孩子,弄的无法可施,宋家又素来与咱们家有些嫌隙,借这由头纠集了这起人,趁着父亲不在家的档子,来与咱们家为难。如今也不难,母亲先到堂上去,告诉这起人,兰香并没在房里收用,这事儿父亲不在家是说不清的。待父亲回来,再行处置。叫他们先带了兰香回去,待父亲回来,再说罢。”
    陈杏娘闻说,倒坐起了身子,睁着眼睛问道:“他们倒肯?”傅月明说道:“他们不肯又能怎样?说到底,这是咱们家门里的事情,他们倒凭什么插手来管呢?三叔公虽是长辈,也不是族长,说出话来并不硬气。里正是个和稀泥的,你硬起来,他就软了。傅赖光是个泼皮,手里得钱就过了的。这事儿想必是谁许了他们什么好处,才过来嚷闹。倒是那个兰香如何安置,倒要好生想想。”陈杏娘先头不过是一时慌了神,现下听傅月明细细讲来,心神安定,又欢喜起来,连声说道:“你说的不错,就是这样。兰香有何难处,谁领来的谁领去,怎么就认作是咱们家的种子!”说毕,就一叠声的叫冬梅打洗面水,拿妆奁梳头。
    冬梅走去铺排,傅月明见这屋里就她一人忙不过来,便亲自上去,拧了手巾与母亲擦脸,又替她梳了头。趁陈杏娘匀脸的功夫,傅月明又说道:“若是这般,倒恐他们闹起来。母亲先寻个地方,把兰香安置了,稳住他们。再修书一封,派人速速送与父亲,问父亲的意思。”陈杏娘点头道:“这话很是,然而生意要紧,那盐引不换是不成的,怕你爹一时半刻回不来。”傅月明说道:“这倒不妨,父亲就不回来,打发人送个信儿回来也好,只是要见个主意。”
    两人说着话,冬梅取了衣裳过来,伺候陈杏娘穿了。打理妥当,母女两个往前堂上去,那唐姑妈已赶着这二人说话的功夫,出去了。
    走到前堂上,傅月明便没往前头走,陈杏娘独个儿走上堂去。
    堂上众人一见太太出来,慌得各自起身,不知是躲还是不躲。陈熙尧就说道:“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多外客。”陈杏娘笑道:“客人们嚷着叫我出来理事,我不出来怎么成呢。”说着,便望了兰香一眼。那兰香眼见这旧日的太太出来,身上一颤,又是怀了孕的人,哪里站得住,就往后仰去。好在有个随来的老妈子,忙不迭的扶了。众人七手八脚,搀着兰香在一旁椅上坐了。
    傅赖光就望着陈杏娘说道:“嫂子,这兰香月份也到了,就是这两天的事儿。这事,你还得见个主意才好。”陈杏娘便笑道:“二叔先不要着急,我倒有话要问问这兰香。”说着,便转脸向着兰香问道:“兰香,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你且告与大伙,你在傅家时,我可有让老爷收你?”那兰香白着脸,抱着肚子,一声儿也不言语,好半日才摇了摇头。
    陈杏娘面露得色,才待开口,那傅赖光便说道;“即便没有明公正道的收入房中,这内房使唤的丫头,同主子有些什么也没甚稀奇。若不然,兰香这肚子又是怎么大的?”一语未休,便向兰香说道:“你把那事,仔仔细细的告与你家太太。说清楚了,你和你肚里的孩儿,才有投奔。”
    兰香先不开口,半晌了,方才细声细语说了,便称在家时,某月某日,傅沐槐赶太太出门,将她叫到房里,收了。她本是不答应的,奈何老爷硬要,只得依了。落后,老爷常趁太太不在,叫她私会。后来,腊月里,为着上房陈杏娘丢了珠钗,疑在她身上,将她打发出门。那时候,她已怀了一月的身孕,却并未察觉。落后卖至宋家,不上两月功夫,她便胸闷恶心,不住呕酸,又兼肚腹渐大,恐为主家瞧出,常拿布带绑缚。直到这七八月上,委实装不得了,被宋娘子瞧了出来,打骂着问事由,方知端的。宋家自是不肯收这不明来路的野种,又叫牙婆上门,要卖她。然而这怀了身孕的妇人,纵买去也做不得活,谁肯要?满城的牙婆子无人肯收,宋家无奈,只得自认倒霉,将兰香撵了出去。
    兰香走投无路,因想到傅赖光是傅沐槐的本家兄弟,二人又交好,这才投奔了去。
    一席话毕,兰香便收声垂脸,再不敢看人。她话音儿虽低,吐字倒清楚,将这事儿说得有头有尾,倒不似作伪。傅赖光便向陈杏娘洋洋问道:“嫂子,如何?这可不像假话,还是快些把兰香领进去罢。”
    陈杏娘听了兰香这番话,心内如被油煎,脸上险些挂不住,半晌才说道:“这也只是兰香一面之词,如何可信?老爷现今不在家,也无从对峙。这要是我傅家的骨血,我们自然认得,就是纳了兰香进门做妾,也是情理之中。然而倘或认错了,并不是我家的根苗,日后生下来,倒算些什么?”说着,略停了停,又笑道:“依我说,这事儿还得老爷回来,才见得分明。不如暂且搁下,待老爷回来,再做理会。到那时候,接兰香进门有名有份,世人面上也好看些。强胜过叫我这妇人硬做主张,把兰香带进来,荤不荤素不素的,不伦不类。”
    傅赖光将手一叉,便嚷道:“咱们等得,她肚里孩子能等得?你不叫她进门,这两日孩子落地,倒算什么?莫不是你瞧兰香怀了身孕,怕她进了你家门,搀了你这正房太太的份儿,故此阻拦?你怎不说嫁进傅家这十好几年,生下了个公苍蝇也不曾?倒好在这里充太太呢!”说着,又拉着那三叔公说道:“三叔,你是傅氏族里长辈,你倒说句公道话。”
    这三叔公是拿了他钱的,又畏惧他是个积年放刁的泼皮,少不得颤颤巍巍地起来,望着陈杏娘说道:“侄媳妇儿,论理,不该我插嘴,然此事你处的委实不公道。兰香是你屋里的丫头,她怀了身子,还能是谁的。你还是快些将她领进去,省得你们妇人在此处抛头露面的难看。”陈杏娘听了这二人的无礼言语,气得两手发颤,一字儿也说不出口。陈熙尧在旁也是气恼不已,待说些什么,一时也寻不出话来。那里正也只顾在旁说软话调和,连着两个帮闲,也跟着胡搅蛮缠。
    正待此时,忽然一人朗声说道:“叔太公与二叔说的太没道理!兰香出去已将一年了,她肚里的孩子,怎能够就认作是我家的?”众人闻声望去,却见大姑娘打软壁后头走了出来。
    原来傅月明在后面听了一晌,见这些人为难母亲与外祖父,那傅赖光所言又无礼之至,按捺不住就走了出来。
    众人见大姑娘出来,皆是一怔,那傅赖光斜着眼睛看着她,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大姑娘,你一个没出嫁的丫头,怎好来搀和大人的事儿,这里没你说话的地儿,还不进去。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陈杏娘本被挤兑的说不出话来,但见他出言不利于女儿,立时便厉声诘问道:“她是傅家嫡出的长女,今老爷不在家,她料理些事情理上也说得通。哪个敢叫她走?”傅月明便向着傅赖光笑道:“二叔这样着急叫兰香进我家的门,倒不知是为了什么?”傅赖光脸上一红,张口喝道:“我不过是记挂傅家无后,还能为着什么!我与你家老爷虽是个本家兄弟,却胜似同胞,他没后人,我替他焦心筹算罢了,能为些什么!”
    傅月明含笑说道:“原来二叔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本家,并非我傅家门里的人!看二叔今儿在我家堂上这般大吆小喝,我还道二叔已是要来我家当家做主了呢。”说着,不待傅赖光张口,又向那三叔公说道:“便是叔太公也只是本家罢了,既非族长又不是我家里人,倒凭什么来我家指手画脚?指摘我家门里的事情?你们这样在我家吵嚷,可是欺我家中无人?!目下我父亲只是出门去了,待他回来,到府衙去告你们一个上门生事,欺辱妇女,看你们吃罪的起么?!你们手里又有几个闲钱,敢同我家打官司?!”
    一语未休,又向着里正道:“余大叔也有不是,你是本方里正,这样的荒唐事不说劝阻,反倒领着他们上我家来嚷闹。日后若是见官,连你也有不是!”
    那余泥鳅是个欺软怕硬之人,被傅月明兜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先自软了几分,又听她说及什么见官。情知这傅家财大,当真斗起气来,不去几层皮是饶不过的,顿时便慌了,连声陪笑道:“大姑娘莫恼,这都是你二叔的主意。今既然你这般说,那你说如何便如何罢。”傅月明微微一笑,抬手望着兰香一指,说道:“如今也容易,叫她离了我傅家门户,有什么话都等我父亲回来再说。这一场,咱们就揭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连着几天没时间更,今天一口气补两更。
    qaq,累毙了。
    ☆、第五十四章 捉拿
    傅月明一番话落地,众人皆有些面面相觑,这些人虽非良善之辈,却极是畏惧官府,适才听她扬言要见官,不禁皆有些慌了。余里正更没口子的说道:“就依姑娘说的办,兰香是你二叔领来的,如今先叫她住在你二叔家,慢慢儿地等傅员外回来就是。”
    那傅赖光气的双目圆瞪,今日的事儿他本是盘算好了的,趁着傅沐槐不在家,傅家门里只得一个陈煕尧主事,借陈煕尧是外姓不得插手傅家香火之事,再以陈杏娘无出为由,压倒这父女二人,将兰香塞进傅家门里。虽则兰香口里那套说辞是他教的,然而这房里差使的丫头,哪有个干净的?就是傅沐槐在这里,又敢强说同她没什么?兰香也将临产,将这孩子生在傅家,待傅沐槐回来,也说不清了。这傅家门里有了自己的人,自然更方便行事。
    这本是打好了的算盘,却不料被傅月明走来,一顿话搅了局面。那里正又是个墙头草,见势不对,就倒了过去,反叫他将兰香领回去。此事不仅不成,只怕还要倒赔房饭钱。傅赖光是个惯占便宜的人,哪肯吃这哑巴亏,登时便嚷了起来。
    正在僵持之际,那兰香忽然抱着肚子,自椅上滑了下去,脸色煞白,抿着嘴一声儿也发不出来,汗珠子自额角上不住的下滚。众人一见此情,皆知她是要生了,顿时手忙脚乱。那跟她来的婆子,会些接生的手段,在她腹上摸了摸,就向众人说道:“到时候了,列为老爹、太太,赶紧寻个干净地方,拿草纸绷接,这孩子就要出来了。”陈杏娘立时说道:“我家哪有地方,让她出去生!”傅赖光说道;“天塌下来也不及人命要紧,她都要生了,你还将人往外撵?”陈杏娘厉声喝道:“这不因不由的,哪有在人家里生孩子的道理?横竖这儿不是你家,你倒站着说话不要腰疼的。你不嫌,我还怕沾了晦气。你不怕你领回去,如何?”原来,这产子虽是喜庆,然则世人皆谓妇人生产必有血污,颇为不祥,陈杏娘故有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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