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潜有点愣住了:“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你是皇帝,你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商人家里的银子比国库里的还要多么?”贺莲房淡淡地问。“虽然史书并未记载,但稍微想想也就知道了,除了帝王,谁能捍得动钱家?”
“皇帝怎么能那么做?!”贺兰潜愤愤不平,“怪不得他亡了国,被我大颂开国皇帝并吞!”
“皇帝做什么了?”贺莲房反问。“他是降罪于钱家了,还是堵了钱家的生意?不,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授意一些人传了些话出去而已。而钱百万知道流言的来头,所以才不敢辩解。也正是如此,钱家才会在国库空虚之时毫不犹豫地上缴白银,因为若是不缴银子,怕就要缴他全家的性命了!”
贺兰潜眨巴眨巴眼,讷讷道:“我、我都没想到……”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当不得真。”贺莲房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大姐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对这故事指摘什么,也不是要问你的看法,大姐只是想你知道,名声,对于一个人而言有多么重要。难道你忘了二夫人是如何嫁入府中来的了?若不是祖母设计她与爹爹有了夫妻之实,坐实了她被爹爹毁了清白一事,你以为对娘亲用情至深的爹爹会听祖母的话,将二夫人纳妾?”他们夫妻二人眼中揉不得一点沙子,即使知道爹爹不是有心,但他们也不可能回复到以前的关系了。
贺兰潜的声音顿时低低的有些沮丧:“我明白大姐的意思了。”
“潜儿,凡事都要冷静,这个问题你明白了吗?”
贺兰潜用力点点头:“我会记住的,大姐!”
贺莲房微微一笑,松开他的手,想让弟妹明白这些事情谈何容易,人没有失去过,是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的。像自己,前世难道就是愚笨之人?并不是,那为何前世会死的那样惨,输的那样不堪?说到底,都是心软惹的祸。若是自己能早些明白,独善其身并不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死心,那么她会愤然抵抗,与之一搏,即使最后玉石俱焚,也好过束手待毙。可惜前世的自己只知道一心向佛,不争不抢,想做到断绝七情六欲,现在想来也真是可笑,好好的一个人,断什么情绝什么欲?连家人都保护不好,拿佛祖当借口,不过是她自己懦弱罢了!
但无妨,此刻,前世的一切都还未发生,她有足够的时间防患未然,也有足够的时间教导弟妹。“好啦,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歇息了,明日一早,潜儿去学堂,回儿到我这儿来,都别忘了时辰。”挥手让用过膳后便守在门外的婆子丫鬟们进来,交代道:“日后二小姐和大少爷的衣食住行,少不得你们打点,务必记得小心谨慎,莫要让有心人给抓了把柄。都听到了吗?”
周妈妈乔妈妈,还有姚黄魏紫莞尔依人四婢,都是从靖国公府带过来的,她们的忠心贺莲房不会怀疑,前世所有人都放弃了回儿与潜儿,只有这几个忠仆,至死都想着要搭救他们。但贺莲房也知道,如今危险尚未来临,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人上官氏,即使如此,也不容许她们就此懈怠。
众人纷纷应是,心里都颇为奇怪。周妈妈乔妈妈跟陆妈妈一样,都是看着贺莲房长大的,即使贺莲房生性温柔善良不与人争抢,从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她们心中也不曾对她有过一丝不敬。如今见眼前的大小姐还是大小姐,却隐隐约约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说话的口吻仍旧温和柔软,但却令人下意识的心头一颤。
等弟妹离去,贺莲房也觉得浑身疲惫,她迫切想要沐浴净身,洗去这一身尘土气味。热水弥漫蒸腾中,她趴在浴桶边缘,合上了眼睛,琴诗细细地在她乌黑的青丝上抹上猪苓粉,再用清水冲净,抹上芙蓉头油,这样,头发在擦干之后不仅会变得又黑又亮,还会香味不散。
而瑟词则用布巾掬水为贺莲房洗背,手下的肌肤雪一般的白,瑟词甚至不敢用太大力气,怕在那如玉的皮肤上留下什么难看的痕迹。
沐浴过后换上寝衣,明明身体疲累,但贺莲房却没有丝毫睡意。她看了看两个丫鬟的表情,她们都累了,却强撑着守在那儿。“你们俩下去睡吧,今儿是谁守夜?”
“回小姐,是瑟词。”
“那琴诗便回房去吧,瑟词,命人将浴桶抬出去后你也去外头的小间歇息,勿要扰我。”
“是,奴婢告退。”
两个婢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贺莲房闭上眼睛,眼前却仍然是重活前那令她绝望愤怒的一幕。她胸腔中的仇恨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要她去将上官氏一族碎尸万段!可她不能那么冲动,她必须忍耐,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能给予对方致命一击!上官氏背后的人还未出现,若是现在便将其除去,以后还不知会惹来什么更大的麻烦,她会忍的,她能忍的,为了茉回兰潜,她什么都能做到!
第14章 兰潜中毒危在旦夕
十日的时间也是弹指即过,贺红妆与贺绿意说是在佛堂修身养性,但其实除了不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以外,也没什么区别。上官氏表面功夫做得十分周到,老夫人说不许人探视,她便不去探视,甚至连衣裳药膏都不亲自送去。这样一来,她在徐氏心中的地位又渐渐上升,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替自己的两个女儿求过情,反而让徐氏觉得惩罚的够了,到底是两个十一岁的孩子,若是罚的很了,少不得有人会说三道四,便命魏妈妈将人放了出来。
那贺红妆贺绿意也机灵,两人在佛堂共同抄了一本佛经献给了徐氏,徐氏是知道这两个孙女多么不爱读书的,见了佛经,很是感动,又被上官氏话里话外暗示,免不了觉得贺莲房对自己孝心不够,否则她在佛堂三年,怎的一本佛经都没见着?
对庶出的会在徐氏面前颠倒是非,贺莲房心中早已有数,但她全当不知,每日仍然恭恭敬敬地到徐氏面前请安,陪她说话,就是待上一天也不嫌闷。徐氏本就年迈,唯一的独子又不在身边,贺莲房每日陪着,她便想起儿子有多么疼爱这个长孙女,慢慢地心中那点隔阂也就消弭了,再加上贺莲房十分的会说话,句句都能说到她心坎儿上,所以几日下来,竟是离不了贺莲房,每日她过来请安都要将人留下好久。
贺莲房平日也不做旁的,她在这家中无甚实权,徐氏又特意派人关照,所以除了请安几乎无旁事要做,每日便读书弹琴,浸淫琴棋书画诗花茶之中,对贺兰潜的功课也是非常上心。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月余,上官氏始终没有什么动作,但贺莲房并未因此放松戒备,没人比她更了解上官氏了,贺红妆贺绿意受罚,上官氏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是把她给恨上了,怕是近日来便会动手。她那人,面具戴的太久,做什么都要顾忌着不露本性,难免碍手碍脚。贺红妆贺绿意被罚佛堂,两人本就认不得几个大字,再加上寒冬腊月,抄那经书,岂是易事?先前冷水浣衣又没来得及抹药,两人都染了冻疮,每日保养涂药尚且来不及,哪来的闲工夫找嫡出的麻烦?
女儿家都爱美,一双纤纤玉手变得红肿溃烂,任是谁也受不了。
心中怨恨,自然不用言说。而女儿受苦,做娘的怎么可能不心痛?上官氏是无论如何都要为女儿出气的。此人看上去贤惠温柔,但其实最是心胸狭窄,小肚鸡肠,谁惹了她,她就是拼了命也要让对方不好过。贺绿意的性格最是像她,这也是上官氏疼贺绿意胜过贺红妆的原因。即使贺红妆更漂亮更聪明更懂得讨人欢心,她的心也还是偏向了贺绿意。
跟在贺莲房姐弟三人妈妈中,陆妈妈精通医理,周妈妈女红绝伦,乔妈妈则身怀武艺,她们之所以能被派在贺夫人身边,都是因为有那么一技之长。只是府中人心难测,又有上官氏虎视眈眈,贺夫人临终前又再三叮嘱三人韬光养晦,所以无论上官氏如何欺凌,三位妈妈都一一隐忍下来,绝口不提。时间一长,上官氏便信了三人只是普通婆子,对她们的戒心也就没那么重了。
前世贺兰潜死的时候,乔妈妈身为他的贴身妈妈,最是心碎痛苦,彼时她已经被上官氏赶出府去,但凭借一身武艺,勉勉强强也活得安稳,得知贺兰潜染了天花,她便想潜入学士府探望,谁知却被她发现了贺兰潜染病的真实原因。她本想将贺兰潜带走,谁知却被上官氏发现,无奈之下负伤逃离,却被追杀,以身殉主,死不瞑目。
所以当乔妈妈神色慌张的来禀报说贺兰潜出事了的时候,贺莲房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茶杯从她手中落地,发出刺耳的一声,碎成好几片。
怕这碎渣子扎到小姐的手,琴诗忙过来清理。贺莲房眼神一冷:“潜儿在哪?”
“已经回院子了,府医正在看诊,老夫人和二姨娘都陪着呢。”乔妈妈皱眉,面露焦急之色。“今日跟大少爷一同去学堂的伴读是以前二姨娘安插在院子里的人,老奴如何询问都只是打着太极,所以也不曾知晓大少爷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贺莲房按捺住正欲蓬勃而出的怒气,原本还情绪外露的面孔瞬间变得冷静:“通知二小姐了没有?”
“莞尔去了茉莉苑,依人在大少爷身边守着,老奴来的大小姐这儿。”
“很好。”贺莲房起身披上斗篷,“乔妈妈,你前面带路。”
“是。”
鉴于菡萏筑里也有不少上官氏的人,所以贺莲房并没有对陆妈妈说什么,但陆妈妈自己却是清楚的,她对着贺莲房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有所准备。
一行人到了幽兰阁,屋内已经挤满了人,府医正站在一旁恭敬地对着徐氏和上官氏说着什么,贺兰潜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嘴唇略微呈现淡青色。
这一幕,让贺莲房的心狠狠一痛!她仿佛又看见上一世,潜儿满眼绝望灰败的模样,此刻他正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好像下一秒就会离开她!
看着上官氏担忧的神色,贺莲房也面露焦急的迎上去:“祖母,二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乔妈妈告诉我说潜儿生病了?这早晨还好端端的,怎么突地就病了呢?”
徐氏坐在贺兰潜床边直抹眼泪,见贺莲房来了,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忙握住她的手:“若是潜儿有个好歹,我可如何有颜面见你的爹爹呀!”
贺莲房心中厌烦,她此刻根本不想开口安慰徐氏,只要一想到潜儿的“病”可能是上官氏下的手,她便忧心不已,可面上还是温温柔柔的:“祖母莫要担心,潜儿有祖母照拂,定然洪福齐天,不会有事。”言罢去问府医:“可查出大少爷是生了何病?”
那府医下意识地看了上官氏一眼,贺莲房顿时明白,这是上官氏的人。可她好似浑然不觉对方与上官氏的眼神,又问了一遍:“大少爷究竟生了何病?”
“回大小姐,此病甚是怪异,在下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何而起,从脉象看来,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毒。”
“中毒?!”上官氏低呼,“谁如此大胆,敢对大学士府的少爷下毒!”
谁如此大胆,除了你,还有谁?
“此毒可有的解?”贺莲房冷静地问,她已经知道上官氏想要做什么了。方才她一心担忧潜儿,反倒忘了去想。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还在佛堂中未曾出来,若非后面做了鬼,在那几年时间里旁敲侧击事态发展,也不会想到上官氏要做什么。
等过了年,可就到她上一世郁郁而终的年纪了呢,看来,上官氏还是同前世一般,要用相同的法子来暗害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