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笙从秦风身上看到了,重点不是这个力量的来源,而是拥有力量的他们怎么去理解这个力量。季笙恐惧菟丝草,她一直逃避去使用它,面对它。秦风在认为自己是僵尸时就不把自己当人了,他把自己当成了另一种生物,跟人完全区别开来,这是他能轻松杀人的原因吗?
在秦风死后,季笙一直在思考秦风。她觉得他是她的前车之鉴。
其实季笙也认为自己已经不算人了,这是她一直想跟宋阳分手的原因。她还考虑过日后都不谈恋爱,也不结婚了。因为她害怕她会生下不是人的孩子。如果她的孩子继承了她身上的菟丝草,那孩子会变成什么样?一想到这个,她就没有勇气继续想下去。
但想到秦风,她又害怕自己钻了牛角尖。如果她一直这样下去,受到伤害的会是她身旁的人。
天渐渐亮了,林荫路上跑步的人越来越多了。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和学生们有很多都把这里当成了一个自发的健身点,学校经过考虑把旁边的网球场开放了,还有人带着球拍一大早来打球。
季笙在这一片已经小有名气,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她跑在前面,后面拖着一长串跑步的人。
今天早上也是一样,季笙一边跑着,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跑习惯了后身体会随着惯性运动,大脑完全可以放空去做别的事,一心二用。
突然,远处吵杂了起来,很快有人跑过来,因为知道早上会有老师在这里跑步,他们来喊人。
“马老师!你快过去看看吧!有个学生跳楼了!”
这句话一喊,这一片的人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术,然后跟着就是一阵吵吵嚷嚷,七嘴八舌的说:“啊!快给葛朱平打电话!”
“是谁啊?哪个班的?”
“人怎么样?叫救护车了吗?”
来喊人那个拽着马老师已经连三赶四的跑了,剩下的人也没了晨跑的心。
季笙浑身发寒,她想起了自己。
结果季笙忘了买早餐就回寝室了。
女生寝里已经有消息了,姚东海和贝露佳也没介意她忘带早餐的事。“正好,咱们一起去餐厅吃。”姚东海说。
三人挽着手臂背上包跑去餐厅,季笙和姚东海去买完饭回来,贝露佳坐在位子上刷论坛和群,她整个人突然一僵,冲她俩招手。
季笙和姚东海低头凑过去,贝露佳小声说:“听人说……自杀的女生好像是……多丽娜……”
昨天还见过的人今天竟然就死了,谁的心里也不会毫无反应。
“确定吗?”姚东海赶紧问。
贝露佳看着手机说,“还不清楚,但多丽娜的班主任去问了她们寝室的其他人,她们寝室的人说多丽娜昨天晚上没回去。”
“没回去?”姚东海回忆道,“我记得我们昨天晚上九点回来的吧?她没回寝室去哪儿了?”
学校很快下了封口令,论坛和微博都不许谈论此事。但消息却流传得很快,因为很多人被约谈,这些被谈话的人出来后都会忍不住跟别人交换信息。“老师都问了你什么?”“老师问我多丽娜有没有说什么,你说会不会……”
各种小道消息在学生中间传播着,很快拼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多丽娜是为情自杀。跟她同屋的女生听过很多次她的抱怨,还有在电话里跟焦达争吵。多丽娜在空间和微博里也有留下类似“我早晚要让你后悔”这种话。
焦达很快请了假,从学校消失了。当天救护车把多丽娜接回医院,但在路上就已经确认死亡,进了医院直接就送到了太平间。多丽娜的父母也赶来了,要学校负责,还想找焦达。
因为多丽娜的同寝女生交代了另一件事:多丽娜在今年年初时去医院打过一次胎。
“听说她当时是请假重感冒在寝室躲了一个星期,一直没去上课。她家里以为她在学校,平时联络正常,照常打电话回家,所以根本没怀疑。”姚东海说。
这件事等于是利用了学校的监护不足和家长的盲点。学校里对学生逃课这种事一直管得不是特别严,相比在初高中时,缺课半天都有可能会被老师打电话回家,但在大学里,别说缺课一周,就是缺课一个月,只要不会影响期末分数,老师都是不怎么管的。
多丽娜的班主任也很委屈,当时她去寝室看过多丽娜,见她确实脸色不好在卧床休息,不是故意缺课,所以还替她补了假条,也建议她回家休息。但是多丽娜自己说不用回家,说她父母都知道,说她回家也没人照顾,父母都上班,她回去也是一个人在家。在学校还方便点,有同学给带饭帮打水。
班主任就同意了她在学校休息。这也是因为多丽娜一惯的表现还不错。虽然她喜欢玩,但学习上还算认真,所以老师对她的印象并不坏。事情结果是这样,老师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的班主任现在好像已经说要处分了还是怎么样,反正挺惨的。”贝露佳说。
姚东海叹气:“最惨的是焦达吧?”
焦达躲回了家,听说他的班主任让他先在家里休息,暂时不要到学校来,免得让多丽娜的父母给堵住了,到时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这件事的余波一直到十月末还没有结束。学校里举行了一次悼念活动,多丽娜同寝的女生还自发戴了一周的黑袖箍,也引起了一次小小的轰动,有人认为她们这个行为哗众取宠,也有人认同,觉得她们这是在怀念同学。
不管怎么样,到了天气变冷的时候,大家都换上了毛衣外套时,校园里的人已经渐渐忘掉了多丽娜的事。焦达也回来上学了。
这天下午,贝露佳在下课后接到一个电话,很生气:“你说你有事是什么意思?今天是我生日啊!”
姚东海和季笙站在走廊里等着,贝露佳对着电话先是生气,然后气很快就消了,“哦,那也没办法,你去吧。没事,我有人陪。行了行了,你去吧。”她把电话挂了,扑过来挽着季笙两人嘤嘤嘤道,“童桐不来了,你们一定要陪我!”
三人于是商量去吃自助,也算庆祝贝露佳的生日,因为自助餐那里有蛋糕嘛。
“明天让他再好好请你一顿。”姚东海在餐厅里特意给贝露佳拿了好几个小蛋糕,问:“他有什么事这么急?”
贝露佳吃着蛋糕说:“焦达回来上课了,心情很不好,童桐今天陪他去喝酒。”她觉得她的生日年年都能过,焦达这件事还是比较要紧的,所以大度的原谅了童桐重友轻色的行为。
焦达现在就像身上带着病菌一样。他虽然回了学校,以前的朋友却再也不肯搭理他了,连同寝的男生都不跟他说话,把他视作无物。
就算多丽娜是自杀,那也是为他自杀的。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给焦达判了罪,认为他需要为此负责。这种情况下,焦达回到学校后的日子当然不可能太好过。
童桐陪完焦达回来,赶在十二点前给贝露佳送上生日祝福,不过生日礼物就只能明天再给了,他在电话里不停道歉。
贝露佳今天跟朋友一起吃大餐,收了好几份礼物,心情很好,大度道:“没事没事,这也是特殊情况嘛。焦达怎么样?还好吧?”
童桐在电话里轻轻抱怨说:“一个劲的灌酒,我都担心他喝倒在店里,那我可背不动他。”他顿了下,心情复杂的说,“不过人心里有事的时候估计是想喝醉也醉不了的。我数了下,他今天自己就喝了一瓶白的,出门时还能走直线,坐车回来一路也没吐。”
贝露佳:“酒量不错,他什么心事?不会跟你说多丽娜自杀跟他无关吧?”虽然她是有点同情焦达,但他要是敢说这事跟他无关,那她就要唾弃他了。
童桐这次很长时间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有点犹豫和不确定的说:“不是,我听他的意思是……他不相信多丽娜是自杀的。”
他回忆起当时在酒桌上,酒已经下去了半瓶,他自己都有点晕了,但焦达却还很清醒的看着他,很肯定的说:“我了解她,她不会自杀。她每回都是想吓吓我。”
贝露佳挂了电话,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焦达的话。最后她忍不住叫醒季笙和姚东海,“你们说焦达是什么意思?”
姚东海躺在床上,想了想说:“我想焦达的意思是,如果多丽娜真要自杀,那应该是选在一个人多的地方,比如大家都下课的时候,她站在楼顶,一边说跳,一边怎么都不会跳。”说着说着她坐起来了,毛骨悚然的回头看贝露佳和季笙,“……我怎么觉得,焦达说的才像是多丽娜会做的事啊。”
屋里一阵难言的寂静。
“……那是怎么回事啊?”贝露佳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她觉得背上发寒,“那她是怎么跳下来的?”
姚东海不敢说了,半天动动嘴唇,无声的做了个口型:“谋杀?”
季笙躺在床上没有说话,第二天早上起床去晨跑时,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去小树林,而是去了多丽娜自杀的地方。
——如果真的有问题,那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第五十九章
多丽娜自杀的地方是一幢很老的化学实验楼。后来盖了新楼,这里的实验室就搬过去了,现在只有一楼到三楼是办公室,上面四层做什么不知道。季笙唯一知道的就是滑雪社在这里。
发生自杀案后,学生们都尽量躲着这里,如非必要尽量不从这幢楼前经过。现在天还没亮,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条路种的都是榕树,季笙就站在正对着这幢楼的榕树下。
榕树对她很温和,这所学校里所有的树都认同她是它们大家庭中的一员,有时季笙会觉得这里像她的第二个家,她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毕业后留在g大,因为她不想离开树兄,只要一想到日后她可能再也不能每天见树兄,她就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事实上每次寒暑假她都很想念树兄,总忍不住想回来看看。
她把手放在榕树上,影像如流水般向她涌来。
在植物中间,树传递来的影像总是最清晰最全面的。她试过从路边花坛中的月季身上接受影像,结果她看到的全都是下|半身,不管男女。
榕树不能分辨人,但它能清楚的过去了几天,当季笙告诉它是五十七天以前晚上的事时,它就把五十七个日夜以前那天深夜的影像传递给她。
当时很黑。季笙出过事的林荫路那里新装了很多路灯,但在这条路上,因为没有太多的遮拦,所以路灯还是那几盏。季笙花了一些功夫才辨认出穿着荧光黄外套的多丽娜,在深夜里,她的外套看起来像绿的。
多丽娜慢吞吞的走到这幢楼前,她把行李放在花坛的台阶上,然后靠着花坛拿出手机,她似乎在发短信,发完看着手机发了一会儿的呆,然后把手机放起来,有些无聊的看着来时的路口。
——她在等焦达。
季笙猜测。那个短信可能也是发给焦达的,这大概也是人们认为她自杀是因为焦达的原因之一。
她等了很长时间,季笙能看到路边月光下的树的阴影偏移了几度。她猜,估计有一个小时左右。
多丽娜在等待时拿出手机看了好几次,气呼呼的,可她没有再发第二个短信。这很像她。
然后她提着行李跳下台阶,往这幢楼的侧面走去。
然后大概只过了十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一个男生脸上带着像作贼一样得意的坏笑跑了来,他在这幢楼前来回找了两圈。
季笙的心提起来了,她觉得他是在找多丽娜。而这个男生她也认识,他是这次去旅游时滑雪社的一员,叫霍原。
霍原没有走,他似乎不死心的掏出了手机。他打电话,不知道是打给谁,他用手捂住手机小声说话,然后他就站在路口等着。
他等的时间要长一点,然后又来了两个男生。后面来的那两个有点不情不愿,季笙看到霍原在说服他们,最后三人一起绕到了这幢楼的侧面。
季笙有点明白了。霍原当时已经猜到多丽娜去了哪里,只是他一个人不敢去,所以才又叫来两个同伴壮胆。
月影继续偏移,直到天快要亮了。那三个男生才从楼里出来,他们一路小跑,脚下匆匆却好像得了什么好处,既害怕又有点得意。他们勾肩搭背,却很快的跑走了。
天慢慢变亮,鸟儿在树梢鸣叫。
季笙的心渐渐收紧了,因为她看到多丽娜出现在顶楼。她的脸很红,又很白,头发很乱,衣服穿得很整齐,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脖子根。
她站在楼顶边沿,她在害怕,不敢往下看。她的神情很茫然,又有点愤怒,还像在赌气。如果让别人看到,谁都不认为她可能会自杀。
……最后她跳下去的时候紧紧挤着眼,害怕的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同学,你没事吧?”一个人拉住季笙的胳膊,因为她扶着树蹲在地上。
扶住季笙的是个女老师,季笙不认识她。
她一手扶季笙,一手在包里翻,最后翻出一个士力架撕开给她说:“是不是低血糖?吃点这个?”
“谢谢……”季笙木然的接过来咬了一口。
女老师不放心,不敢离开,拿着手机犹豫的说:“你朋友的电话给我一个,我让她来接你?”
季笙下意识的摸出手机想打给宋阳,她摇头:“谢谢你,我给他打吧。”
女老师一直看到季笙拨电话才离开,临走还让她好好休息,站起来的时候别太快,平时身上带点巧克力或糖。
“喂?笙笙?”宋阳在电话那边说。
季笙跟那个已经走了很远的女老师摆摆手,对着电话轻轻的说:“……宋阳,你能来看看我吗?”
宋阳半个小时后就到了。他来的时候,季笙还在这幢楼这里。她去了这幢楼的侧面,发现那里还有一扇小门,估计是给清洁工出入的。她试着拉了拉,发现它锁住了。她给贝露佳发了个短信,让她问问童桐是不是这扇门平时是不锁的?
贝露佳很快打了电话过来:“他说不锁,从来没锁过。原来的锁坏了,后来外面装了个门鼻,买了把小锁挂上,等钥匙丢了以后就再也没锁过,一直就那么挂着。你问这个干什么?”
“回头再跟你说。”季笙挂了电话,远远看到宋阳就冲他招手。
“你没事吧?”宋阳头一句话就是这个。
季笙不是个喜欢撒娇的人,特别是那次事后,她有时独立的总让他觉得她已经不需要他了。所以今天一大早她突然打了那个电话把他吓到了,所以他二话没说就给木淑娟和老教授打了电话说今天请假马上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