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皱眉对沈强说:“还不出去?!你的席又不在这里。”
沈强对着杨氏啊啊叫了几声,回身突然抱了下老夫人,亲了老夫人的脸一下,才跑了出去。
老夫人诶哟了一声,看着沈强出门的背影,面上笑意好久不减……
沈汶在一边看着,觉得有些恍惚。此时,北方燕城,北戎该已经兵临城下了。在这里,人们还过着正常的生活,丝毫不知道国破家亡也许只在几个月间。
年夜饭后,撤去了餐食,上了满桌的瓜果糕点。杨氏沈玮和沈瑜进来玩,可那两个孩子一定要跟沈强在一起,所以他们和沈卓就在外院玩,内院里,杨氏和老夫人都不打什么牌九,大家只好吃些瓜子等消磨时间。
苏婉娘记得沈汶说过她要在最关键时离开侯府,让自己多与杨氏和老夫人亲近,就一直坐在杨氏和老夫人身边,讲些笑话之类的。
沈湘最感无聊,问沈汶道:“你一向是去卖乖的,今天怎么坐在这里这么安静?”
沈汶才觉察到自己还是有不同于往的情状,忙笑着说:“我好陪着姐姐呀!”
沈湘白她一眼:“我才不信呢!”
沈汶现在脑子里思绪纷纭,只好低声说:“我方才吃多了些,胃有点儿疼。”
沈湘瞪她:“看你这出息!”见苏婉娘正与杨氏说话,自己起身去给沈汶要了一杯姜茶,逼着沈汶喝了,然后问:“好点了?”
沈汶感激地对沈湘笑:“谢谢……”
沈湘一扯嘴角:“谁要你谢!”
沈汶笑着腻在沈湘旁边,为了掩盖心中的不安,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过了年关之夜。
平远侯府中的年夜宴很冷情,就平远侯夫妇和张允锦张允钊。张允钊在席上夸夸谈着自己在山上的种种,李氏笑眯眯地听着,平远侯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子夜,孩子们去睡了,李氏在卧室里才问道:“夫君有心事?”
平远侯知道这事不能拖到最后,若是像两个儿子所说,自己拉了义兵,李氏再卖东西,战乱之时,哪里能筹到钱?一定是浪费了许多财物,就低声对李氏说:“北戎攻进来了,我会起兵抗敌。”
李氏惊呼一声,双手一下抱住平远侯:“侯爷!”
平远侯也抱住李氏,安慰道:“无妨,这次我们有了准备……”
李氏疑惑:“这次?!”
平远侯深叹了一下,点头说:“是的,这次,如果不是有高人点拨,我家将遭灭门之祸……”
李氏含泪了:“是……是皇上?太子?……”除了这两个人,还能有谁?
平远侯紧抱了下李氏:“夫人不用担心了,明日起为我筹集军资吧,半月后,一有战火之信,恐世面就乱了。”
李氏浑身颤抖,可是头脑里却紧张地计算开了:若是战火来了,什么会卖得贵?
正月初一,李氏店铺的掌柜们入府,向东家拜年。李氏一方面回笼银子,一方面指示货物的买卖,整整忙了一天。
皇宫里的年夜宴比以往都热闹。
好不容易过了四年旱一年涝的灾年,这一年风调雨顺,收成良好,皇帝觉得要好好庆贺一番。太子又让户部给了重金,皇宫里办了各种宴饮和庆祝活动,杂戏相扑,歌舞欢唱,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太子亲自安排了许多事务,在皇宫中自然频繁走动。针对年夜宴的布置,他正大光明地去拜访了薛贵妃。
将太监遣出屋去,两个人在屋里就解衣宽带……过去全是在外面野战,这还是头一次在舒适的卧屋里。薛贵妃觉得少了以往的紧张,能更好地体会,太子却觉得少了许多乐趣。
等到激情过去,薛贵妃才警觉太子有些意兴阑珊,忙笑着低声说:“你给我的东西,放了大半了,我看皇上服了也没什么反应,那些有效吗?”边说,边为太子系上衣襟。
太子这才露出笑容,小声说:“自然是有的,玉蕊耐心等等。尽管用,用完了,本宫那里还有……”说着双手抱了她的腰肢,脸贴在她耳边说:“玉蕊花容月貌,真的是天下第一美人。”
薛贵妃脸红,依偎着太子说:“奴家哪里有那么美?只盼日后殿下莫忘此时恩爱。”
太子点头说:“当然,本宫会永记在心。”自然是忘不了的,但是并不等于不会杀了你。
薛贵妃却心安了。
年夜宴上,皇帝自己一桌,下席太子和三皇子各一桌。今年皇帝也没有召四皇子入宫,那意思算是把这个儿子忘在脑后了:谁让你给脸不要脸,叫你回来却不回来的?
席上,薛贵妃让自己的太监给皇帝献上了一碗养生粥,非常甜美,皇帝喝了几口。薛贵妃听了暗自惋惜——她可是用了一大勺东西呢。
大年初一,算是团拜,皇帝领着太子和太子妃,三皇子,去祖庙叩拜,然后再接受群臣的拜年。这一天充满繁文礼节,君臣其实都疲惫不堪。太子妃在典礼中几次捕捉到了容光胜人的薛贵妃偷偷投向太子的脉脉眼神,也注意到了祭祖荤腥从薛贵妃面前经过时,薛贵妃微蹙眉头。
王志在大年初五,风尘仆仆地进了城。他不回镇北侯府,直接去了皇宫外。他留了个心眼,换了身便服,只说有密情要报给东宫幕僚,没敢说自己是沈家军兵士。?
☆、元宵
? 东宫的一个幕僚出宫见了王志,引他到了宫内的一个小间,收到了奏章,问明详情后,让他在房中等着,自己匆匆地去见太子。
王志打量着屋中的装饰,简直手足无措。这间房子在皇宫里近乎是个杂物间,连门房都比不上。可是在王志的眼中,却是高级得不得了。他是边关地区一个穷苦孩子,从死人堆里活下来,今天竟然站在了皇宫里,给未来的皇帝送了信!王志有种出人头地的自豪感,深觉从此就要飞黄腾达了。
太子虽然出身比王志高出许多,但此时的心境却与王志很相似。他读着季文昭写的求援奏章,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了!奏章里说北戎公然犯境,燕城以北有四十余万众,另有一路十三四万,取道东北,目的该是内地沿海。沈家军派了近千将士前往抵挡,镇北侯次子受伤,其余将士誓死不退。可考虑到敌我力量悬殊,希望朝廷让东南地区早作准备。而且,沈家军兵力不足抵御北戎北方大军,粮草不济,武器短缺,望朝廷尽快增援!……
太子读了几次,心中舒畅:沈家军兵力不足!粮草不济!北戎总数已经过了五十万,沈家军必然全军覆没!镇北侯没几天了,三皇子也没几天了!
幕僚在一边低声说:“据那送信人说,他将沈二公子推入了北戎箭下,沈二公子已经身亡,只是季文昭怕镇北侯心情受影响,隐而不报。”
太子笑了:“好!好!沈家父子已经三去其一了。”
幕僚又指着奏章说:“北戎北路就四十万军,沈家军肯定不敌……”
太子终于仰头大笑起来:“好!本宫就等着他不敌!”
一个幕僚有些犹豫地问:“是不是该向皇上告急,让朝廷尽快派出援军?以防沈家军败落,北戎南下?”
太子长出口气:“派什么派?怎么派?有什么兵可派?这些年灾荒,军需裁剪,许多府军厢军早就散了。西北藩兵也长年没有过调动,此时派人过去联络,也要等上几月。只有皇上的御林军有几万人马,但是那是保护父皇的,怎可遣出京城?”
幕僚有些担心地说:“那,万一……”
太子呵呵一笑:“镇北侯总说要为百姓国家守边防什么的,现在就是他死拼的时候了!一个沈家军至少该拼掉两三个北戎吧?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一贯英勇的称号呢?等他们全拼死了,北戎也没剩了几个!哈哈哈哈……”他极为兴奋。
等到太子停了笑,那个幕僚又问道:“这奏章该何时呈给皇上?”
太子说:“急什么?现在正过着年呢,先等等。这日子落的是半个多月前吧?再等上个十天半月也说得过去。是谁送来的信?”
幕僚又说:“是镇北侯次子沈坚的下属,这人听说了殿下以前说过的杀了沈家的子弟就能升官发财的话……”
太子甩手:“杀了他……”
那个幕僚忙说:“他说他还在镇北侯中军留下了日后向他通报消息的线人。”
太子哼了一声:“他不是想借此要挟吧?”
幕僚忙说:“他不像是个有心计的……”
太子斥道:“背主之人还没有心计?!先留着他,日后边关来的信儿让他确认一下,是不是他留下的人写的。但日后皇上问起,就说送信的人重伤死了!免得父皇要亲自见他。让他先住在你家,等北边的事儿完了,就除了他。”
那个幕僚忙答应了,告退出来,让王志跟着自己回家。因怕在京城里有人看见王志,认出他来,就让王志与自己同乘一辆驴车。
王志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了杀身之祸,他一路奔忙,把信送到了,入了皇宫,心情松弛又兴奋。在车里问太子的幕僚:“我杀了镇北侯的次子,是不是算立了大功?”
幕僚屏住呼吸,不想闻王志身上的汗酸臭味,用鼻音回答:“自然是……大功一件。”
王志着急地追问:“太子殿下这么说了吗?奖励是什么?”
幕僚说:“太子说会重重有赏,等燕城陷落,就该给你了。”
王志充满向往:“是不是能有个院子?我能不能有个官位?”
幕僚含糊着:“莫急,肯定是该对得起你的。”
王志笑:“那就好,你帮我盯着点,我日后得了官,也会帮你一把。”
幕僚干笑着点头,扭脸对着车窗,以免自己吐出来。(让你这背主之人来帮我?我活腻味了吧?)
几乎就在同时,老道士和小道士也回到了城外的霄云观。这次,他们可算是衣锦还乡了,整整带了一车的东西。反正酒窖的人和物都要疏散,不能留给北戎,所以张允铮就让人给老道士带了许多。不仅有需要炼丹的那些材料,还有酒有肉,有粮食有布匹……
老道士到了门前,很大方地把一车东西都给了观里,这次自然没人给他白眼了,小道士也挺起了他的小腰板,来回跑着帮忙。老道士一点儿没有摆谱儿,还是与小道士住进了过去的斋房,只是要求用用丹房,炼些丹药。
霄云观的道士们没有反对,毕竟,这次老道士两个人没有像以往那样白吃白住,不那么让人鄙夷了。
太子非常亢奋,一连几天都神采飞扬。他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了,现在曙光就在前面了!他天天盼望着收到新的消息,终于,元宵节前一天,太子的传信网络送来了王志培养的内线张丁传出的第一封信。王志检查了暗记和笔迹,认可是张丁所书。此信证实了沈家军去阻拦北戎东北路军的人全都死了,东北路军该是一路向南而去。还说北边的北戎越境了,沈家军全线溃退,死伤无数,现在都在往燕城逃,北戎追来,大概就会围城了。
如此利好消息,让太子一夜不眠。他一点都不担心那十几万的东路北戎。沿海一带人口密集,有三四千万,十几万人算什么?他当然不知道前世就是这路北戎,在火罗的带领下,一路烧杀掠抢,虎入群羊,无人敢挡,顺利地到了京城,血洗了城池……
太子现在做的,是在心中反复推测何时沈家军该全军覆没。那信中时间是年关前,按照北戎的行动,此时该是已经围了燕城,燕城一定正打得天翻地覆……镇北侯如果死了,他真等不及看到三皇子的表情……
燕城这段时间真的就如太子想象的,正打得火热。
吐谷可汗自从分兵之后,就开始正式攻城。季文昭害怕如果给予吐谷可汗过重的打击,吐谷可汗会召回离开的西路军,合兵一处来消灭燕城。毕竟,西路军才离开了不久,又都是骑兵,往来迅速,不能不防。所以他就十分谨慎,以致守城变得更加艰难:既不能露出实力,更不能让敌人得逞。他只用次等的守城兵士在前沿交战,而让精兵在后边戒备,不许上前。所有的武器,也依然是过去的弓弩,外加石块。如果敌人攻到了城下,就泼下热油点燃,如果还有敌人上了城,城边的人只能用木棒大刀打下去,实在拦不住的,才有等在后边的兵士出面,暗影里亮出利刃……
只有那些被推着前进的攻城梯车或者投石器,季文昭不敢让他们靠近。张允铮那时留下了一种长弩,就是针对这种东西的。这种长弩被固定在地上,要两个人踩下踏板,以机械臂拉开,射程比投石器攻城梯都远,弩上有准星可以瞄准。季文昭让人专射那些操纵这些攻城器械的兵士,保证他们无法接近,再一次次射去带着油包的火箭,直到把木头点燃,将大型攻城器具一一烧毁。
于是北戎兵士只能靠着人海战术,扛着几十架云梯登城。一连十几日,城上日夜激战,虽然北戎的军兵怎么也攻不上去,可守城的力量总显得岌岌可危。有时甚至可以看见老弱民众在箭垛处拉开破弓射箭,让人感到沈家军已经是强弩之末……
燕城里,沈家军非但不是什么之末,反而像是初生的萌芽一样充满活力。每日被调动的兵士列队从街上走过,士气旺盛,整齐有序。百姓们成队地担着食品和水往城上送,医护兵领着百姓送下伤员。户籍的稽查员带着退伍的兵士梳理闲杂人等,可疑的人根本无法上城。当然,越是精锐的兵士,就越是没事,天天只能睡觉吃饭和操练。
施和霖穿得像只包子,每天轮流给这些兵士们讲解急救常识。
“孩子们呀,我可听说了,你们是沈家军里最优秀的,不是神射手就是好骑手……”
有兵士喊:“我可两个都是呀!”
还有的接茬:“那好的搏击手就不算了吗?”
施和霖已经习惯了这些人折腾,好脾气地说:“都算都算啦!……反正把你们培养出来可不容易呀!千万别因伤坏了身体呀,我给你们讲讲如果受伤了该怎么办……”
兵士们很无聊地望天:“郎中啊,你认识上面的人吗?”
施和霖特别骄傲:“我的孩儿段增,可领着医护兵呢!他和沈将军沈督事都是好朋友!”
有人马上说:“那你让他去问问,我们什么时候能上战场?”
另一个人说:“就是呀!与我原来在一起的歪嘴昨天见着我,说他都上城四次了,每次三个时辰,打退了北戎十几次进攻。他觉得自己可了不起了,还假惺惺地问我是不是负伤了。呸!我对他说我没伤,可他的嘴都歪到脑袋后面去了……”
有人打断:“喂,别说了!施郎中,你今天去见段郎中吗?”
施和霖虚着音儿说:“我……我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一个兵士突然一拍脑袋:“郎中!我想你起来了!那天我们进城,你是不是去接我们来着?结果有个人伤了膀子,他一下马,你就晕倒在地了?”
另一个人说:“对呀!段郎中还得把你背回去……
大家笑起来,施和霖生气:“我就受不了那个味道!怎么啦?!你们这帮孩子!快,好好听讲……”
有人匆忙跑来,喊道:“施郎中吗?段郎中倒在城上了……”
施和霖脸白了:“啊?!快带我去!”
他与来人一路跑,到了城墙处,路边放着一排伤员,等着人一架架抬走。浓烈的血腥味丈外就能闻到,施和霖只觉得天旋地转。可是他还是强忍着,一个个辨认,终于看到了段增。段增身上全是血污,施和霖眼前发黑,但是马上扑过去,拿起段增的手来号脉。号了片刻,他皱了眉,又仔细号了会儿,长出了口气,然后解开段增的衣服检查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