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阁老是次辅,杨阁老在内阁排位第四,皇上却让杨阁老的长女压了徐阁老之女一头,册封时恐怕是没安好心吧?两位阁老不见得为这件事结梁子,可徐阁老心里怕是要不痛快很久了。
叶浔偶尔会不厚道地想:难怪皇上昔日的冤家总骂他是修炼成精的狐狸,城府浅一点儿、气性大一点儿的臣子,不是被他磨死,就得被他气死。
中秋节当天,叶浔问了问新柳,得知裴奕明日就回京了,且是率精兵带着抓获的乱臣贼子回来,直接进宫,将人交给皇上。
第二日,柳之南从仆妇口中听说了此事,望天叹气:“八月十八成亲,他十六回来……唉,不管怎样吧,回来就好。”下午就又听说了一件事,气鼓鼓地跟叶浔道,“杨阁老长女,就是那个劳什子的郡主,她可真不要脸!”
叶浔惊讶,“你又不认识她,她坐在家里就得罪你了?”
“她坐在家里我怎么会骂她?!”柳之南的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长兴侯回京即刻进宫面圣,你猜她做什么了?她跑宫门外去等着了!我骂她不要脸已经很客气了,府中仆妇的话可比这难听百倍!堂堂阁老之女,居然做出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我可真是长见识了!”
叶浔若有所思,“可她是什么目的呢?”
“能有什么目的?肯定是个花痴,听说长兴侯俊美无双,跑去大饱眼福了呗!”柳之南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奇怪地看着叶浔,“合着我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那可是你要嫁的人被人看来看去的,你就不生气?”
叶浔一笑,“生气不也没用么?郡主不比我们,她到了宫门外就递牌子,说不定当即就能进宫,她大可以说是去面见皇后了,才不会承认去看谁。”
柳之南还是很暴躁,“人长得好看也麻烦,你以后可把长兴侯看紧了,他要是跟谁勾三搭四的,我就让我哥把他打个满脸花!”
叶浔大笑,“好,就听你的!”
柳之南这才好过了一点儿,转而细细端详着叶浔,又笑起来,“你们俩,谁都别说谁。我那个表姐夫说不定也每日里提心吊胆的呢,肯定怕谁不小心看到你,然后变成第二个宋清远。”她挥了挥手,“算了,往长远看吧,都不容易。说不定他和皇上一样的性情呢,说不定人越好看待人越是一往情深呢。”
叶浔笑不可支,歪倒在大迎枕上。
柳之南也随着她笑出声来,“你有时候真是没心没肺的。”
正说着话,小丫鬟来通禀,说是柳府的一位妈妈来给柳之南传话。
两个人立刻让人进来说话。
那位妈妈进门行礼后,扫了叶浔两眼,便开始细细端详柳之南。
柳之南也满眼疑惑地盯着那位妈妈看——说是柳家的人,她怎么不认识?
室内陷入沉默,气氛很怪异。
叶浔已看出端倪,问道:“你姓什么?”
“回小姐的话,奴婢姓赵。”赵妈妈躬身回道。
“赵妈妈,你是哪个府邸的人?”
赵妈妈又看了柳之南一眼,这才说道:“不瞒两位小姐,奴婢是淮安侯孟府中人,今日过来是奉侯爷之命,来看看柳小姐。”
叶浔和柳之南对视一眼,明白过来。
这个孟宗扬,倒真是闲不住。叶浔问道:“你家侯爷回京了?”
“侯爷明日回京,说若是柳小姐样貌无误,改日要登门道谢。”
柳之南答得爽快,“到时候让他去找我哥就行了,我没闲工夫见他。”
赵妈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即告辞离开。
第二日,叶浔的一百二十四抬嫁妆送到了长兴侯府,引得百姓争相观看,不消多久,就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事。
叶浔顾不上那些,将两名在小厨房里的丫鬟送到了光霁堂。这两个丫鬟前世也是留下来打理景国公和叶夫人的膳食,都是跟了叶浔五六年的人,耳濡目染,又一直用心学,不比药膳师傅逊色。
两位老人家真正意识到,孙女就要嫁人了,都是强颜欢笑地点头说好。
随后,叶浔又与江宜室推心置腹地说了半晌的话,叮嘱她一定不可掉以轻心,到何时都要防着叶浣、叶世浩生事。
江宜室正色应承下来:“你就放心吧,我知道,一旦出个什么事,对我们兴许就是灭顶之灾。我已让程妈妈着力管教房里的下人了,下人伶俐些,我再处处留神,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叶浔又道:“我哥也是一样,你平日勤叮嘱着元淮,时不时地赏他点儿东西,让他随时随地跟着我哥,见势不好就告诉你。你有为难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好,好,我记下了。”江宜室一面点头,一面落了泪,“你就要嫁人了,还记挂着家里的事……都是我没用,让你为我这些事劳心劳力的。不过你放心,我虽然笨手笨脚的,却会处处用心,迟早能帮你哥撑起这个家。”
叶浔听了江宜室语气坚定的保证,会心一笑,“我知道你可以。”还想多说说话,却不断有人上门来,在她出嫁前和她说说体己话,自然,大多数都是柳家那边的。
喧闹到黄昏,柳三太太临走时,唤柳之南和她一起回家。
柳之南却不依,执意要陪着叶浔。
柳三太太苦笑,“你像只鸟儿似的叽叽喳喳,陪谁是不能,吵人却最拿手。快跟我回去,明日就又过来喝喜酒了。”
“我不!”柳之南气呼呼的,“浔表姐明日就嫁人了,日后要是婆婆管得她严,我们怕是连见面的时候都少了……”
“你这个乌鸦嘴!”柳三太太气得去掐柳之南鼓鼓的小腮帮子,“胡说什么呢!”
柳之南却已红了眼眶,“我就要多陪浔表姐一晚!”
叶浔连忙打圆场,“就让之南留下吧,我也舍不得她。”
柳之南一听这话,摇着叶浔的手臂,掉起了金豆子。
这个活宝女儿怎么就不能做一件添喜气的?柳三太太恨不得去撞墙,“阿浔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啊?唉,造孽啊……”
☆、第45章
叶浔笑着推柳之南去了内室,又对柳三太太道:“没有那么多讲究,您别在意。”
柳三太太苦笑,握住了叶浔的手,“柳家的女儿个个端庄文雅,偏她一个不成体统。我是管不了她了,日后你也要多提点她才是。”
“我肯定会和之南常来常往的。”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柳三太太道辞离开。
晚间,叶家二奶奶王氏刚回来了,去光霁堂问安之后,便急匆匆地来到锦云轩,进门时满脸的歉意,“本打算早些回京的,世淇骑马时却摔伤了,我照料了他一段日子,动身的日子便晚了,没赶上你的及笄礼。”
叶世淇是二房的长子。
叶浔迎上前去行礼,“世淇的伤严不严重?”
“腿伤了,也怪他自己,不说那个混小子了。”王氏拉着叶浔的手,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了,笑容和蔼地打量着叶浔,“真是长大了,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叶浔笑道:“这次回来,您就不走了吧?离过年也不远了。”
王氏笑着点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过完年再回去。”说着想起彭氏,蹙了蹙眉,“她与大爷怎么也得过完年才能痊愈吧?要是他们不几日痊愈了,我还是回去的好。”
当初彭氏嫁入叶家,王氏听说了流言蜚语,态度激烈的反对,摆出了在家中“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的架势,劝公婆定要阻止婚事。可是那时叶鹏程与彭家已将婚讯传扬出去,景国公和叶夫人又知道彭家是不要脸面的人,不娶彭氏的话,不定还要闹出怎样的笑话,不得不同意。
王氏气得不行,彭氏进门第二日,便收拾箱笼,去了二爷任上,此后只是逢年过节时回家团聚,每次见到彭氏,都是冷眼相对。景国公和叶夫人也没法子,知道二儿媳和次子一样是眼里不揉沙子,索性让她一直跟随在次子到任上度日。
柳氏生前,与王氏很是投缘,是因此,王氏对叶世涛和叶浔总是存着一份怜惜,虽然每年相聚时短,情分却不浅。
叶浔听了这话,心知二叔二婶还不知道家里这些事,是祖父祖母还没与两人通信细说缘由。她笑道:“您只管安心住着。”
“那就好。”王氏吁了口气,又笑起来,看了看在房里服侍的丫鬟。
叶浔这才反应过来,王氏是来给她讲夫妻之道的,便依着眼色将人遣了下去。
王氏说起裴奕,“你二叔早些年曾随皇上征战沙场,算是了解皇上的性情。他说皇上看人的眼光很毒,想来那长兴侯绝不是池中物。你嫁过去之后,定要孝敬婆婆,爱戴夫君。”
此时,宫中也有人提起裴奕。
养心殿内,皇上正在询问徐阁老:“兵部武选司郎中还差一人,让长兴侯补这个缺,你怎么看?”
徐阁老心头一凛,飞速地转着脑筋,斟酌片刻后道:“启禀皇上,长兴侯获封侯爵之后,诸多官员便心存疑虑,此人身世不明,更有甚者,有人猜测他欺君冒充皇上的故人之后,还请皇上明察。”
皇上温声询问:“朕方才问你的是什么?你答的又是什么?”
“臣知罪,只是……”
皇上将手中一道奏折丢到徐阁老面前,“这是你上的奏折,朕今日清闲,数了数字数。你这道折子,比《孙子兵法》还多三个字,要说的却不过是两句话的事。怨不得朕近日收到的折子全是废话连篇,原来是你徐阁老做的好表率。有话就直说,你总引经据典绕圈子,是担心朕读书太少,不知前人典故?”
徐阁老慌忙跪了下去,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腿都有点儿转筋了。皇上从来是言简意赅,连说几句话的时候,通常意味着是谁要倒霉了。
皇上话锋转回初衷,语气愈发温和:“大丈夫不问出身,朕看中的是他能否为国效力。不少庸才仗着出身勋贵之家,占据着世袭罔替的三品四品官职,十三四岁起就开始吃俸禄熬资历。长兴侯为朕分忧,建功在先,朕只给他个五品郎中,似乎不大妥当。”
徐阁老的鼻子都要气歪了。五品大员还不妥当?实实在在的肥差,您还觉着不够?转念间,心里又安稳下来:柳阁老他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扳倒,可要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人,于他还不是轻而易举么?念及此,他忙顺着皇上的意思回话:“只是长兴侯毕竟年少,兵部又再无更妥当的官职,皇上不如先让他历练一段时日,随后再为其加官进爵。”
皇上满意地颔首,“就依你之见。”
徐阁老的心思却转到了孟宗扬头上,道:“长兴侯与淮安侯都是皇上青睐之人,臣斗胆,举荐淮安侯为兵科右给事中。”
六科虽然品级低,权利却很大。从七品的兵科右给事中,也是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的职位。徐阁老是想,皇上给了裴奕一个肥缺,那他就帮孟宗扬争取实权,如此一来,说不定孟宗扬就替他把裴奕收拾了。
想的很好,终究还是捏了一把冷汗,怕皇上因此责怪他明目张胆地拉拢孟宗扬。再者,他前不久才举荐过孟宗扬去湖广任职,今日这做派,也算是出尔反尔了。却没料到,皇上当即同意了:
“准奏。”
徐阁老喜出望外,叩头谢恩。走出养心殿的时候,却又有些云里雾里了:皇上这到底是给自己体面,还是本意便是如此?
一大早,叶浔便起身了,由丫鬟服侍着熏香沐浴。
随后,柳夫人、王氏、江宜室、叶沛和全福夫人都过来了。柳之南也已洗漱更衣,笑盈盈地陪着长辈说话。昨晚她和叶浔睡在一张床上,说了半晌的话,得了能随时去长兴侯府串门的允诺,心头的不舍也就淡了不少。
叶浔出来的时候,王氏笑着赞许道:“阿浔今日可是分外的好看。”
柳夫人等人俱是笑着附和。
叶浔赧然一笑,坐到了镜台前,由全福夫人为自己梳妆打扮。
梳妆已毕,众人散去,叶浔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居室,想着就要离开了,满怀惆怅。
待嫁的日子,是她这些年在家中过得最舒心的光景。每日亲手给祖父祖母打理膳食,彩衣娱亲,又有叶沛、柳之南、江宜室做伴,因着总是高高兴兴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又想着嫁给裴奕之后的日子是怎样的。她相信,裴奕会一直善待自己,只是并不了解婆婆的性情,若是不喜她的性情、处事方式怎么办?若是就是没缘分,婆婆怎样也没法子喜欢她,又该怎么办?婆婆可不是宋太夫人,一想便知是有城府且饱经风雨的人,她两世年纪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年头,婆婆要真收拾她,她恐怕只能受着。
真是头疼啊……
在她纷乱的思绪中,吉时到了,罩上大红盖头,由叶世涛背着上了花轿。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花轿启程。
叶浔端坐在花轿之中,此刻最想念的是外祖父。这段日子都没见到老人家,不知这些日子是不是如以往一样繁忙。她如今得到的这一切,没有外祖父,便全是空谈。不论怎样,她都要把日子过好,唯有这样,才不辜负老人家一番苦心。
前世今生两次出嫁,心境迥异,过程则是一般无二。轿子到了裴府,她抱着宝瓶进入喜堂,与裴奕拜堂,就此结为夫妇。
夫妻对拜时,她只能隐约看到他身形轮廓,念及燕王妃曾说过的话,心下亦是好奇他现在的样子,好在等会儿就能看到了。
叶浔被送进喜堂的时候,一群女眷随之入室,要第一时间看看新娘子的样貌,验证那倾城之姿的传闻是真是假,有心急的人笑着催促裴奕。
片刻后,叶浔觉得头上一轻,盖头被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