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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那边,那棵大榕树。三宝侗寨的古榕树有三十多棵,都有两三百岁的,大多是清朝乾隆年间种的。”
    顺着台阶往上走,成芸看见坐在两旁缝东西的侗族女人,问张导:“侗族和苗族都很喜欢刺绣?”
    “嗯,侗女和苗女的刺绣功夫都很好。”
    寨里很静,人不多,路边躺着晒太阳的野狗,成芸走着走着,说:“怎么不见男人?”
    张导打趣道:“咱们后面不是有一个。”
    成芸笑了,转过身,阿南还闷声跟着。
    成芸逗他:“周先生,低头捡钱呢?”
    张导咯咯笑,可阿南还是没反应。
    成芸挑挑眉。
    这脾气好像不太对劲。
    成芸哼笑一声,转过身,不再看他。
    阿南却在此时抬起了头。
    阳光把成芸的样子拉得很长很长,越过几级台阶,到了他面前。
    她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尖细的靴子显得小腿细而修长。
    “侗族有三宝,鼓楼、大歌、风雨桥。”张导说,“不过后两个在这里见不到。如果有时间,我们再去肇兴那边,你如果听了侗族的大歌,就知道这个民族有多美了。”
    成芸低着头看脚下的台阶,听了张导的话,淡淡地道:“是么。”
    第十四章
    成芸走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了,问张导接下来的安排,张导想想说:“成姐,今晚你想住在哪里?”
    “住在哪里?”成芸左右看看,“这里能住么?”
    “这啊……”张导有点犹豫,三宝侗寨的条件比之前的苗寨差很多,她怕成芸会挑剔。
    “这样吧,我先去问问看。”张导说,“成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很快回来。”
    “辛苦你了。”
    张导去联系住处,成芸在一户人家前驻足,这户人家跟侗寨里其他住户一样,有一栋二层木制小楼,走廊环绕,屋子四角挂着照明的灯泡。
    一楼的大门不关,来往行人能清清楚楚看见里面的装饰,成芸闲逛途中看到好几户人家正堂里挂着□□的画像。
    这户人家门口空地上只有一个侗族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手边是一架简易的老式纺织机。她头发稀疏,可是很长很长,用侗族女人最常用的方式盘起,后面插了一根木梳固定。
    成芸见她旁边有一个空着的小板凳,过去问她:“阿姨,我坐一会行吗?”
    老太太抬头,脸色黝黑,一脸褶皱,她眯着眼睛看成芸,说了一句话。
    说得好像是方言,成芸听不懂,指着那个凳子说:“这个,这个凳子,我能不能坐坐?”
    老太太又说了一句,成芸已经集中注意力了,可还是没听懂。她想着是不是能用其他方法询问,干脆走到凳子旁边,刚要再问,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她说你可以坐。”
    成芸回头,阿南站在她身后五步开外,双手插在衣兜里,俯视着她。
    成芸看着他,坐到板凳上,自己先捶了捶小腿。阿南的目光也随之落到她腿上,看着那双快要过膝的高跟皮靴。
    成芸说:“你看什么?”
    阿南看向她的眼睛,说:“你穿这走路不累么。”
    “累。”
    “累还不换。”
    “没得换啊。”
    “买一双旅游鞋。”
    “行,你明天拿给我。”
    “……”
    阿南移开目光,没两秒钟,又转回头来。
    “你——”
    “这老奶奶说的是贵州话么?”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可明显成芸语速更快。阿南把自己的话咽下去,低声说:“不是,是侗语。”
    “哦哦。”成芸看起来很感兴趣,“你能听懂侗语。”
    阿南微微皱眉,感觉成芸的话问得很奇怪,“当然能,他们这边跟我们的口音不太像,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
    “都是榕江的,口音也有差别?”
    “嗯,隔一个寨子就会有差别。”阿南看着她,又说,“有时候寨子大的话,寨头和寨尾也有区别。”
    “啊……”成芸眼睛瞟天,思索了一下朝阳区和丰台区有没有口音差别。
    “你在想什么?”
    成芸抬头看向他,“我在想你家离这远么。”
    下午的阳光从阿南的身后照过来,他的脸匿在温和的光线下,成芸看见他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不远。”阿南低声说。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爸和我哥。”
    “妈妈不在家?”
    阿南说:“我妈去世很多年了。”
    “哦。”成芸招手:“你过来点,离那么远怎么聊天。”
    她一边说,一边觉得有些疲惫地打了个浅浅的哈欠。
    阿南走近两步。
    他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怪,说不清哪里怪。
    就好比他刚刚告诉她,她妈妈去世很多年。常人听见,至少会象征性地说一句“哦,抱歉,我不知道”,事实上他都已经准备好说“没事,不要紧”,可她完全没有,她只是像听见一件最简单的事情一样,象征性地哦了一声,点点头。
    等他走近了,成芸又问:“你哥是亲哥么?”
    她的目光很清淡,带着点微微的好奇,不紧迫,可也不松。
    她就这样一句一句地问,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不突兀,一点点的,温水煮青蛙似地把所有她想知道的都问出来。
    阿南心里有些焦躁,可他摸不清焦躁的缘由。
    “是么?”
    她还在问。
    算了,说吧,有什么都说出去好了。
    阿南停顿了一会,开口回答:“是,我亲哥。”
    “哥哥也打工?”
    “不,哥哥在家干活。”
    “结婚了么?”
    “结了。”
    “你还是你哥。”
    “我哥。”
    阿南脱口而出,成芸恍然一挑眉,“哦。”
    阿南看着她,把眼神转化成语言说出口,“……你真无聊。”
    成芸对于包车司机对自己不敬的事情采取了宽宏大量的态度,全不在意,吊着眼梢看着他:“你要觉得我无聊就干脆把下一个问题也说了,我这人吃不得亏,总要讨回场子才行。”
    阿南看向一边。
    半晌,他转回头,说:“我——”
    “哎,等等。”成芸打断他,抬起一根食指,点拨似地对他说:“我之前告诉你的都是真话。”
    阿南紧皱眉头,“我也不撒谎。”
    “好。”成芸逗小孩似地鼓鼓掌。“说吧。”
    阿南忽然哑口无言了。
    人总会碰到一种奇怪的情况,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轻易就能表明的态度,却因为之前加了太多的铺垫而多了一份复杂感。
    成芸说:“说啊。”
    阿南低声说了一句话,也没有看她。成芸说:“没听着。”
    阿南又说了一遍,成芸皱眉,“能不能痛快点,那么点动静,说给蚊子听呢?”
    阿南心里那团焦躁的火被点着了,抬头看着成芸,声音明显变大了——“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行了吧?”
    四只眼睛看着阿南。
    没错,四只——那个一直慢悠悠地整理毛线的侗族老太太也转过来跟成芸一起看。
    成芸眨眨眼,小声跟阿南说:“这不是什么骄傲的事,别这么大声。”
    这女人真的是——
    “……”阿南咬牙,转头就往外面走。
    成芸在他身后说:“找到小张告诉她,今晚我们去你的寨子里住。”
    她一句话,他又得站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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