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司偈和服务生交代了几句, 走了过来。闻念立即收起目光, 转过身去。
好似《2046》里没有尽头的隧道, 红光映着他们的身影,即使看不到他也能感觉到那交缠在一起的气息。
穿过甬道,棕色毛绒外套披上了她肩头,她下意识去护,碰到他的手。
似触电,她拢手指。
不穿衣服的时候什么都做过,穿上衣服倒做作,她骂自己不争气的心,轻声:“谢谢。”
“客气什么。”
守在电梯间的服务生按下电梯,门正好打开,几位衣着火辣的美女走出来,目光打量霍司偈,嚼着口香糖吹口哨。
霍司偈牵了下唇角,风流倜傥。
闻念不小心冷哼出声,索性冷着脸进电梯,按关门按钮。
电梯门还未合拢,霍司偈跨了进来。他挑起眉梢,奇怪似的:“我都没看人家你就不乐意了,里头那么多男模陪着你,我没说什么。”
想想是这个道理,可是他凭什么直截了当地指出来。闻念抄手抱胸,抱得老高,毛绒外套裹着,像气鼓鼓的小动物。
霍司偈低头笑,抬眸抹了下鼻尖。
闻念本来瞪着他,一下被这不经意的动作帅到,别过脸去骂了句脏话。
“这么粗鲁的女孩,还让我追到这儿来。”
“那你去找温柔的啊——”
电梯门打开,同服务生打了个照面,闻念拢起兜帽快步朝前走。这才回味过来,他说的什么话呀,她又接什么茬。
羞耻,大羞耻。
“闻念。”霍司偈叫不听她,无奈叹息。
街上雨下大了,闻念站在屋檐下,见霍司偈走来撑开伞。他这回没说话,一把将她揽到伞下。
两人并肩朝马路对面的二十小时便利店走去。
兜帽隔绝了些许声音,只能感觉到伞下这个小小的温暖的世界。斜缀的雨点似缤纷的桃心,落在斑马线湿漉漉的霓虹里,一大一小的鞋踏起涟漪,如作画。
闻念悄悄去看霍司偈,帽沿起伏的绒毛亲吻着他睫毛。之前他说想见她,现在她也感到一样的心情,他就在身边,可她还是好想他。
想他们共度过那么多的时光,雨珠一样淌过伞,消失得无声无息。想拾起那些时光,由头来过。
绿灯跳红,车灯煞眼。霍司偈拉起她跑步,风雨拍湿面庞,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他。
不过一秒钟,他们跨上行道。
却是世界上最漫长的一秒钟,一切交由他,忘记自己。
霍司偈回头,轻轻拍落她身上的雨珠,没注意到她眼里的怔然。
他重新撑高伞,终于察觉:“怎么了?”
睫毛颤动,闻念看向街边便利店,没话找话:“你知道为什么seven-eleven的logo用小写n吗?”
“考考我?”霍司偈对这位设计师跳脱的思维见怪不怪。
“对啊。”闻念俏皮仰头,凉津津的鼻尖被他一点,一下热乎起来。她拿衣袖半捂住脸,“快说,说了才准进去。”
“当时的商标法不允许数词作为商标注册。”
闻念皱鼻梁:“我就知道,你的答案这么无趣。”
霍司偈眼眸盈笑:“那你说说看。”
“当然是因为字体设计美学啊!”闻念指着便利店红红绿绿的灯牌,“你看,无衬线体本来就给人呆板严肃的感觉,如果都大写会很无趣,用小写n一下就俏皮了,和强烈的色彩组合在一起,是不是给人热情的感觉?”
霍司偈点头:“谢谢老师科普,不过我也猜到你会这么说了。其实我还有一个答案。”
“什么?”
“这样风水比较顺。”
闻念扑哧一笑:“你相信吗?”
“你呢?”
两人默契地走进便利店,拿篮子装哈根达斯。闻念看了看包装,说:“你其实信的吧,你们家的名字都很有禅意。”
“佛家没有堪舆一说。”
闻念傻笑:“不好意思,文化有限。”
“我看你懂很多。”
“我就是话多。”
“嗯多说,爱听。”
闻念默默拿冰淇淋冻脸,提篮子去埋单。她抢着扫微信,说给朋友们吃的,不好让他破费。
霍司偈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闻念也想到了什么,小声辩解:“那是他们恶作剧,替我回复的。”
静了数秒,霍司偈冷然一声“哦”。闻念一顿,眯眼打量他:“哈,在你眼里我就是贪财好色的女人?”
“不是吗?”
感觉他有点情绪,但又觉得不应该。闻念皱眉:“既然这样我马上收下那五万零一块——哎为什么会多一块?”
霍司偈却说:“收了你不能删掉我。”
“我干嘛删你啊。拉黑你还差不多,如果你惹我生气的话……”
“那你现在收。”
值班店员低着头,耳朵悄动。闻念咳了一声,示意霍司偈出去说。
他们撑着伞往回走,一个要人当面收款,一个点开微信直接点了退回。不知哪里飘来火锅辣油的气味,让人上火。
最后非要破坏一下心情,闻念很想找小珠吐槽这个缺乏恋爱细胞的人。回到包房,却见气氛沉寂,全都在安慰哭泣的小珠。
师哥离世的头一年,他们聚会总会发生这样的环节。后来好些,尤其今晚有男模相伴,他们都没想到小珠会大醉至此。
“喝酒的时候没有人看着她?”闻念把冰淇淋分下去,来到小珠身旁。
美术老师说:“没喝多少……”
公务员压低声:“马上师哥生日了啊……”
厂二代抱着小珠安慰:“小珠,念念回来了。”
小珠抬头,扑进闻念怀抱:“我要去看他。念念,我们去看他。”
闻念心口泛酸,回头看友人们。
“去吧,我们都去。”
“走走走,打车去陵园。”
“签单了吗?”
“后面这些应该没有,没事儿,我来结。”厂二代招呼,“念念,怎么走啊?”
“就在外面走一走,别搞得太恼火了。”
闻念没空招呼霍司偈,让美术老师照应着。他一面拥簇他往外走,一面解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我和闻念都是视传的,我们师哥和小珠,那青梅竹马,在一起很久了,因为这层关系,我们这帮人才聚在一起。这行工作强度大,特别是那几年,当时师哥计划出来单干,我们还想着以后出来跟他,结果人就走了……”
“当时我就辞职了回来带集训,闻念也说要不干了,还是坚持了几年。”美术老师瞧着霍司偈沉默,缓和气氛说笑,“闻念确实热爱吧,很肯干,比我们这几个混日子的强。”
“我还一直以为……那位前辈对闻念来说很重要。”霍司偈恍然中有些自嘲。
美术老师没多想,说:“当然了,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
酸橙是一芥最畅销的一支香,但霍司偈从来不用。
在决定将酸橙命名为dust in the wind那一刻,或许他就感觉到了命运,可是未曾揭开它。
dust in the wind,恋恋风尘。
哀伤的初恋味道。
一行人轧马路,西湖夜雨。
小珠从伞下跑出,张开双臂迎向湖泊。霍司偈拦手逮住她,将人塞回闻念怀里。
闻念后怕:“做什么呀你?!”
“我坐船……你们以为我要干什么?”
“这时候哪来的船?”
霍司偈说有,没一会儿,船真的来了。三三两两上了船,船夫撸浆,去往深处。
小舟只有霍司偈和闻念二人,一盏微灯,听夜船淌水。
“大半夜我竟然在这里坐船。”闻念朝后山张望,雨雾沆砀,灯火明灭。
“托你的福,下雨天我也在这里坐船。”霍司偈轻声说。
闻念抿笑:“你能不能都这么发挥?”
“指什么?”
“算了,你不懂。”
“我不说我怎么懂。”
闻念调整姿势,倚在霍司偈肩头:“借我靠一下。”
一时静默,过了会儿霍司偈才出声:“靠久一点。”
闻念笑了:“你好笨啊。”
“啊?”
“笨蛋才会夜行船,去湖心亭看雪。”闻念埋首在柔软的毛衣里,声音好轻好轻,“我喜欢一芥。”
霍司偈弯起唇角:“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