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些人不过是怕她分走外婆的遗产。
认命地从殡仪馆离开,她走了很久,走到自己也不认识的地方,看到了一条波光粼粼的河。又渴又热的她几乎丧尽了活的意志,冒出了想沉入河里了结痛苦的念头。
就在她穿过河边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闯红灯的摩托车疾驰而过,差点把她撞倒。
她意识恍惚,反应迟钝,多亏了有个好心人及时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去,这才避免了事故的发生。
那个好心人就是贺召。
扎着个小辫,头发微卷,穿着宽松的藏蓝色t恤,工装裤。贺召高大的身躯把她护在身后,抬手指着那辆闯红灯过去的摩托车破口大骂:“操!你大爷的,老子记住你车牌号了!”
摩托车主不屑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嚣张态度分明就是故意的。
甜喜被吓蒙了,半天没反应,而这反应又把贺召给吓蒙了,以为她受了什么伤。
把她带到街角水果店,贺召顺手给了她切了两块冰凉的西瓜。一口甘甜入嘴,甜喜就这么在一瞬间重新拥有了活着的实感,心头泛堵,不自觉地掉下眼泪来。又连吃了好几口,吃得太急,呛得直咳嗽。
一旁玩手机的贺召吊儿郎当地笑她:“西瓜这么好吃啊?”
甜喜闻声抬起头,眼神万分局促。
营养不良的她下巴尖瘦,掉过泪的眸子盈着一层水光,眼眶红红的,更显得脆弱可怜,与蓬勃盛夏相反的是她颓靡的生气,仿佛随时会被万物吞噬得一干二净,消失得悄无声息。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乖顺得不成样子,呆滞的大脑不懂得如何回应玩笑,只能用非常认真的语气对他说:“谢谢你。”
很轻的三个字,重重地砸进贺召的心里。
在烈日中孤独流浪的女孩遭受过什么,他不想问。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询问和描述的过程会撕裂伤口,产生痛苦。
他只想留她再坐一会儿,可她好似很害怕给他惹麻烦,缓了缓力气便着急起身,说自己该走了。
贺召问她去哪儿。
她没有具体的回答,就说会去远一点的地方。
多远才是她想要的远?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求生的欲望淡如一滩死水,就算她出门马上跳河,贺召也不会觉得意外。
“再吃点西瓜吧……”不知道该怎么更好地挽留,贺召又切了两块瓜给她,“这店里别的没有,水果管够,你随便吃。”
甜喜受宠若惊地接过。
她已经吃不下太多,但不好意思拂了贺召的好意,吃完了西瓜吃葡萄,吃完了葡萄又吃黄桃。闷声往肚子里乱塞的后果很快来临,没多会儿她小脸煞白,急性肠胃炎发作,额头滚烫。
贺召不了解她的身体有多脆弱,更不懂得如何照顾这个娇弱的女孩,骑着摩托把她送到医院后打了个电话,直接把几个发小叫过来帮忙。
正值傍晚,又是周六,哥几个都闲着。
挂着吊瓶的甜喜睁眼就看到这种大场面,一群陌生人,男女都有,围在她病床边,对她嘘寒问暖。有的给她倒水,有的说刚买了粥,有的非要给她讲笑话,还有的问要不要替她把贺召打一顿。
她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记不住他们的样子,可他们真实地存在着,守着她,好像她有多么重要一般。
当天夜里她情况好转,不用住院,大伙说先送她回家。
她磨磨蹭蹭,走到路边时犹豫着拉住贺召的衣摆,偷偷地说:“……对不起,我,我没有家。你们不用送了。”
贺召愣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没见过这么可怜还要主动道歉的人,他下意识反手拉住她的手腕,怕她会丢了似的,回神对其他人说:“这么晚了你们就别折腾了,先回去吧,我送她就行。”
众人没有异议,就此在医院门口分别。
迎着压抑的夜色,贺召领着甜喜去停车场找摩托车,到了地方先把头盔递给她,问道:“你多大了?”
“十七。”
“上学?”
“……算是。”
为了照顾生病的外婆她休学了一年,现在外婆没了,她还能回去上学吗?八百块钱似乎并不能负担在学校的生活,她还没有具体打算。
贺召坐上车招呼她:“先回水果店吧,有事明天再说。二楼我基本不上去,借你住一晚。”
甜喜闷闷地站着,也不说去还是不去,垂眸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手里的头盔,很细微的表情却被贺召捕捉。想起刚才她不舒服,是他给她戴上头盔,然后把她抱上车的。大概能猜出她的意思,贺召勾勾手:“过来我帮你。”
甜喜惊讶抬眼,显然是被猜中了。
而他拽着她到跟前,几下就帮她把头盔给戴好了,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笨死了你,水果吃不下就别吃了,头盔不会戴可以问我,讲两句话很难吗?”
甜喜委屈地捂着脑袋。
讲话当然不难,难的是心里的感受,最直接的想法,一瞬间的喜怒哀乐,有关于身体的本能反应,种种一切,她全都不会表达。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也没有人在乎过。她知道自己不正常又能怎么样,她根本没有办法。
心头复杂的情绪一拥而至,甜喜的眼眶瞬间发红,极小声地嘟囔:“……对不起。”
“怎么又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不知道。”
贺召真是哭笑不得,叹了口气:“上车吧。”
她垂头,吸了吸鼻子,笨拙地爬上后座。
“坐稳了。”
她攥紧他的衣摆。
“抱紧点,就像刚才来的时候那样,不然把你门牙摔掉了我可不包赔。”
她伸手环抱住他的腰。
“走了。”
一声令下,摩托车叫嚣着启程,向着他们此夜共同的家。
那天晚上甜喜第一次意识到云州的夏夜很美。
泛过深邃无垠的黑色海浪,他们疾驰过跨海大桥,桥上暖橘色的灯光犹如天地间孤独飘荡的尘埃,遥遥相映着远处城市繁华的夜景。
她感受着自由的风,燥热中裹挟着海的冰凉。
仰头时大地抛之身后,迎面灿烂的苍穹近在咫尺,仿佛一跃就能坠入万里星河中肆意徜徉。
隔着头盔,她的脑袋靠在他的后背。
愣愣地望着夜空很久过后,她突然说:“生日快乐。”
贺召没听清:“什么?”
刚才在医院的时候,她无意间听那些朋友说今天是贺召的十九岁生日。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没有表示,好像这事儿并不重要,但即便她从没经历过,也知道寿星需要礼物和祝福。
抿着嘴巴,可惜她不好意思再说一遍了,只是更加抱紧了他。
就姑且把拥抱算作礼物吧。
第03章 扑倒
望海大厦21层,总经理办公室。
贺召守着手里一页没动的文件,注意力全在小方发来的照片上。他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跟甜喜共进午餐的男人,想让小方直接去调查,又怕甜喜知道了会不高兴,犹豫半天,结果就是什么都没说。
很快,小方又发来了一条消息,说甜喜已经去学校了。
贺召看了一眼时间,边往外走边吩咐秘书:“叫满爷来开会。”随后一个人拐进了会议室。
满爷名叫廖满满,是贺召公司的合伙人,也是贺召的发小之一。他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叫廖盈盈,外号廖总。为了跟他姐区分,他从不准任何人喊他廖总,旁的叫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是叫大名他也会爽快应下。
空着手推门进来,廖满满扯着嗓子就喊:“哎!昨晚叫你吃夜宵怎么不来?”
贺召双手交叠在桌上,一脸严肃:“过来坐。”
廖满满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拖开椅子跷起二郎腿:“瞅你这一脸苦相,出什么事儿了?”
贺召翻出叶敛青的照片推给他:“认识这个人吗?”
廖满满往前探着身子,觑着眼摇摇头:“没见过。”
“帮我打听打听,照片发你邮箱了。”
“打听他干嘛,要挖人找猎头去。”
“今天小方看到他跟阿甜一起吃午饭,我不太放心,怕他背景不干净。”
“什么?”廖满满瞪眼,“阿甜不是讨厌男人么,到现在连跟我单独坐一桌都不乐意,怎么可能跟他去吃饭。”
“不止呢,阿甜昨晚还去夜店喝酒……以前她从不喜欢那种人多又嘈杂的地方。”
“真的假的,”廖满满说着竟然乐了,“哈,妹妹这是谈恋爱了?”
“……谈不谈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男人来路不明,万一心怀不轨,必须及时止损。”
廖满满拿起手机仔细端详:“不至于吧,谈个恋爱而已,如果这男的能让阿甜做出正向改变也是好事啊。”
“好?”
贺召可不认同,一把夺回手机:“她不需要这种会让她不舒服的改变。”
廖满满挑眉,大大咧咧地向后倚着椅背:“话别说太满,我看不是她不需要,是你这个妹控占有欲发作了吧。”
贺召斜睨他一眼:“你懂什么,谈恋爱只会浪费青春。阿甜那么聪明,应该把时间用来……”
“好——好——学——习!”廖满满拖着怪腔接话,“得了吧,咱俩当年就不是什么爱学习的人,你现在整天让她学习学习,也太强人所难了。人家大学生都是爱玩爱自由的。”
“……我又没让她一直学习。”
“说真的,别怪哥们没提醒你,凡事都得有个度。就算你对她再好,你俩又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万一哪天她不乐意了,直接跟你一刀两断,我看你怎么办。”
贺召眸色微颤,面上波澜不惊:“你想太多。”
“嘁,你绝对会当场发疯把她扛回家,不服打个赌?”
“你是老赌鬼,不跟你赌。”贺召不承认也不否认,自顾自地起身离开。
等甜喜大学毕业成了优秀的高材生,“一刀两断”或许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