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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许久,他终于收起脉枕,长长舒出一口气。
    在陆家十几口的注视下,他斟酌说:“我观陆秀才脉象,却是比上月好了许多,虽仍有体弱之症,却是少了许多死沉之气,依我之间,再休养一段日子,参加今年的乡试不成问题。”
    此话一出,连满脸不高兴的王翠莲都变了颜色。
    她两步赶上前来:“大夫你说啥?你说陆尚能参加乡试了?”
    许郎中摸摸胡子,不敢把话说太死:“依老夫之间,只要休养得好,乡试……”
    “我觉得还是不太行的。”一道虚弱的声音接了他后半句话。
    众人错愕,不约而同望向声音的主人。
    只见陆尚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捂着嘴咳了两声,一脸虚弱:“乡试,不可。”
    第4章
    乡试如何,那全是后话。
    眼见陆尚醒了过来,陆奶奶第一个扑了过去,用那颤巍巍的手将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直到陆尚有了躲闪的动作,她才想起来:“许大夫你快给尚儿看看!”
    许郎中哎了一声,搓了搓手,重新上前。
    他先后诊了脉看了舌苔,又叫陆尚露出前胸后背,虽对他身上身死尸斑的青红斑痕多有猜疑,却也不好人前说不好。
    他老生常谈交待了休养,又按照惯例开了几幅补气元血的方子,结好诊费药费,便出去叫上小徒弟,背着药箱返回镇上。
    陆老二负责再把他们送回去,顺便抓药。
    而家里的其他人,却是扒在陆尚房门口,探头探脑地望着里面。
    陆奶奶一门心思扑在苏醒的大孙子身上,并未注意到门外的喧杂,还是陆尚被盯得久了,咳嗽一声:“关上门吧。”
    不等陆奶奶说话,始终躲在角落里的姜婉宁碎步跑过去,低头将房门合得紧紧的,她想了想,又插上了门闩。
    被锁在门外的王翠莲一脸菜色,咒骂两句,转头又拉下脸:“都堵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剩下的人不是她儿子女儿,就是儿媳孙辈,自不敢与她顶嘴,不过顷刻就一哄而散。
    至于屋里,陆尚这才发现姜婉宁的存在。
    他不瞎也不傻,见了这么多人,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虽不知是哪个朝代,但总不会是他生长的现代。
    想到他前不久才脱了衣衫,而古时候男女之防又尤为厉害,他不免有些头疼。
    然不等他问些什么,陆奶奶已经对他嘘寒问暖起来:“尚儿可有感觉哪里不好?你之前总说胸闷喘不上起来,现在可好些了?”
    “都怪奶奶没去守着你,这都不知你那边发生了什么,多亏婉宁在,那算命先生说的对,不然、不然……”陆奶奶根本不敢多想,呜呜哭了起来。
    陆尚只得收回心神,悉心宽慰着:“没事了没事了,奶奶您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
    他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对陆奶奶的一点认知,也全是从那三言两句中推断出来的。
    却不想,就是这两句人之常情的宽慰,反叫陆奶奶和姜婉宁惊住了。
    “怎、怎么了……”被两双直勾勾的眼睛盯着,陆尚颇是不自在。
    过了好久,陆奶奶蓦然老泪纵横:“好好好,奶奶不哭了,尚儿好起来了,这样大好日子,奶奶不丧气,这一场大病,尚儿却是变得更好了……好好好。”
    陆尚被她说得满头雾水,有心想问个清楚,又恐多露马脚,只能讪讪地应下。
    殊不知,单是他对陆奶奶的几句宽慰,便与原身大相径庭。
    在陆奶奶心里,她的大孙子哪哪都好,模样好,学问更是出彩,十四岁过了童生试,十六就成了秀才,要不是被身体拖累,说不准早就成了状元。
    身子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怨不得谁,但除了病弱身子外,大孙子还有一点不好,就是脾性太孤僻了点,说的难听些,便是太冷漠了,对谁都少有两句好话。
    亲爹后娘暂且不提,陆奶奶对他绝对掏心掏肺,可就是这样,陆尚对她也没有多余的温情。
    说得再难听一点,白眼狼也不过如此了。
    换成以前,陆尚能对她有个笑脸,陆奶奶都要高兴好半天,遑论是被这样温声宽慰。
    她有心再多说几句,无奈陆尚实在精力不济,她尚在碎碎念着,陆尚已经闭上了眼睛。
    正这时,身侧传来柔柔的声音,姜婉宁小声道:“奶奶,陆尚睡下了。”
    陆奶奶低头一看,果然这样。
    她跟着熬了半个晚上,前些日子也没休息多好,见着陆尚好转,这精神头也一下子褪了,饶是有再多不舍,也只能先压下。
    “那我就先回房了,尚儿这边……”陆奶奶把姜婉宁叫来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叹一声,遂起身离去。
    陆尚这一睡,又是一整个下午。
    中途除了陆奶奶来看了一眼送了回药,其余再无人打扰。
    姜婉宁原本还怕王翠莲又来找麻烦,只不知陆奶奶做了什么,这一整个下午,不光王翠莲没来,就连屋外都少了嘈杂。
    她在陆尚床边守了一会儿,看他没有苏醒的迹象,便找出自己的被褥,锁了门,碍着门口打了地铺。
    屋外一片安详,屋里两人也睡得坦然。
    一直到黄昏时分,陆尚率先转醒,他敲了敲昏沉的脑袋,望着头顶陌生的梁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处何地。
    他正想起身四下看看,忽然听见屋里有第二人的呼吸。
    这间屋子很小,等他撑着床头坐起来,第一眼就瞧见了门口睡着的人。
    他靠着床头仔细去看,可下一刻,姜婉宁梦中似有所感,猛得惊醒过来,才坐起来就和陆尚看了个眼对眼。
    “……”姜婉宁打量着陆尚不算好看的脸色,心下一颤,当即开口辩解,“我没靠近你,我一直在门口!”
    陆尚没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枕在身下的被褥。
    片刻,他问道:“还没问过,你是哪位?”
    话一出口,姜婉宁眼中闪过一抹茫然,但她也没多想,下意识回道:“我、我是你买来冲喜的妻子啊。”
    “妻子?”陆尚的声音都变了。
    姜婉宁小声应了一句。
    陆尚眉心一跳,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他终于想起来,之前躺在棺材里似乎是听见了过了门的妻子什么的,只那时他脑子一片混沌,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如今再听一遍,却是再无疑义。
    陆尚单身三十年,年少时生活落魄,每天都在为生计奔波,自是对情爱没有多余的想法。
    但等他打造起自己的商业帝国,功成名就之后,他所碰见过的异性,那也最多只是同桌吃个饭,无论是那些凑上来的,还是旁人介绍的,皆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打算。
    他虽不抗拒婚姻,却也没想过婚姻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尤其是——
    他望着姜婉宁单薄瘦小的身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才多大?”
    姜婉宁说:“年初刚及笄。”
    “……”陆尚连着念了许多遍“这是古代这是古代这是古代”,才压下心底的罪恶感。
    但再怎么自我催眠,等看见姜婉宁身下的被褥,他也有些看不下去。
    陆尚沉默片刻,复说道:“我这死了一次,脑子有些糊涂,你把你知道的事给我说说,我看能不能想起来。”
    死而复生的事情都能发生,忘点东西什么的,那可就太普通了。
    姜婉宁不作他想,点点头,如实叙述。
    一个在商场厮杀了十几年的老油条,要想哄骗一个小丫头,实在易如反掌。
    听着耳边怯怯的声音,再看姜婉宁完全拧在一起的手指,陆尚罕见地产生了两分羞愧感。
    直到姜婉宁把她知道的讲完了,屋里没了声响,陆尚那份羞愧才散去,他捏着眉心问:“你说我对你极是厌恶?”
    姜婉宁想点头,头点到一半,看着陆尚难堪的面容,又生生停下,只低头看着自己脚尖,默默不语。
    陆尚又问:“你平日都是睡在哪里的?”
    姜婉宁看了看自己脚下,小声说道:“要看你心情好坏的,你心情好时能睡在屋里,只要离床远些就好,有时候你看我不顺眼了,赶去外面也是常有的。”
    “外面?”陆尚的音调又变了一次,“外面是哪里?”
    姜婉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小跑去了床边,垫着脚尖推开窗户,一指外面的古槐:“喏,就是那树下。”
    陆尚转头看去,只见那大树正挨着围墙,围墙低矮,随便一个高大点的男人都能爬上去。
    只稍稍看了一眼,陆尚的脑袋就更疼了。
    他捋了捋这具身体的情况,忍不住骂一声“混账”,等再看向姜婉宁时,却是眼中多了一抹温和。
    “家里可还有空房间?”他问道。
    姜婉宁摇头:“没有了,家里只有六间房,奶奶一间,爹娘一间,二弟弟妹一家一间,其余弟弟妹妹各占一间,剩下一间就是这里了。”
    陆尚记着,陆家一共十一口人,头上长辈只有陆奶奶一个,然后便是陆老二和王翠莲,往下一辈就是陆尚他们,兄弟姐妹共六人,四人里只有二弟成了亲,去年刚添了个女娃。
    人口兴旺,无奈家境一般,这么一大家子全挤在一个院子里。
    几间屋子里只有陆奶奶那边稍有空余,但想到她对孙子的态度,若是把姜婉宁送去那边住,很难保证陆奶奶不会产生其他想法。
    思来想去,留她同住,却是最好的选择。
    陆尚看了一眼天色,先问一句:“吃饭了吗?”
    姜婉宁摇头,嘴上却说:“我不饿,你饿了吗?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饭。”
    “不用。”陆尚赶紧制止,许是看出姜婉宁对他的畏惧,尽量温和地说,“不用管我,你要是饿了就去吃,别为我耽搁。”
    姜婉宁不说话了。
    陆尚想了想,索性把后面的话一起说完:“既然我醒了,那以后就变一变,这首先你睡觉的地方——”
    “从今天开始,你就睡我旁边,不要再去门口或者外面了。”
    第5章
    对于陆尚的提议,姜婉宁却是心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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