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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价格,阿叔不占你个小女娘的便宜,我们全按往常的价格算。”
    “然后你这回去准备的功夫,阿叔去给你寻一队往陇右道去的,靠得住的行商。你到时啊,跟着他们一块去。”
    见李掌柜不待她应,已是风风火火地去安排。
    贺七娘吸吸鼻子,揉一把身旁的毛驴脑袋,轻声低语。
    “嗯!”
    “会回的!”
    “这一次,七娘无论如何,都会回家来的。”
    第6章 006
    ◎谦谦君子,俏,俏狗儿?◎
    一连几日,天刚拂晓就出门,霞光漫野才归家,贺七娘终是在这日,将家中的酒全送去了李掌柜那。
    那么多酒,只余了最后两小坛。
    一坛,贺七娘打算埋在桃树下,待来日归家之时再饮。
    一坛,贺七娘则是预备着在离开之前,送给方砚清。
    身无长物,贺七娘自觉她能拿得出手的谢礼,也只有这小小一坛精心酿就的酒了。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赶着空了的驴车缓缓归家,贺七娘坐在车上。
    甩着手中折取的半截树枝,顺着前头毛驴儿踢踢哒哒的节奏甩来甩去,她心情颇好地哼着小调。
    远眺斜阳落入远山,余霞成绮。
    贺七娘将手抬至眼前,见天际的锦缎华彩从指缝之间透出。
    就着晚风,她缓缓握紧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这抹远山紫收入囊中。
    车上隔着新编的箩筐里,正适合挂在毛驴背上。
    而里头,放着贺七娘才从衣庄里买回来的男装。
    前日,在李掌柜的从中串联之下,她已经顺利同一队即将前往陇右道的商队搭上了线。
    双方业已说好,届时贺七娘先跟着商队一路先到陇右,然后她再跟旁的行商一道,自行前往伊州。
    这几身男装行头,便是贺七娘提前为自己备下的。
    前世,在得知她有孕之时,许瑜曾连夜赶回那山间小院看望她,同时,还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那便是派出去打探的人递回来消息,声称有人曾在陇右伊州接连几次遇见同贺家阿郎差不多的男子。
    在得知这一消息时,贺七娘顾不得自己还不能视物,已是恨不得连夜动身,立马过去找阿耶。
    还是许瑜再三保证,说先由他派人去伊州落实贺家阿郎的行踪,一有确切消息立马告诉她。
    这才让她才勉强消停下来,选择听许瑜的话,先安心养胎。
    前世的遗憾她不想过多沉溺其中,只如今,眼见离出发之日越近,贺七娘就越是兴奋,越是不安。
    她也曾想过,如果现在阿耶还没有到达伊州该怎么办?
    又或者,当初的那个消息,是假的,那又该怎么办?
    可无论贺七娘怎么想,怎么假设路上会遇到的那些变故,她都明白,自己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点能够同阿耶团聚的机会的。
    便是这样走啊走,想啊想。
    等到贺七娘远远望见村头那棵老榕树繁茂的枝叶时,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夜风中隐有草木花香,更多的,则是傍晚各家生火做饭之后残留的烟火气息。
    虽说这几年没有什么天灾,更无战事波及,大家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好了,但油灯仍算得上是稀罕物,平日里,那都是紧着用的。
    因此,洛水村中的大家,都是起得早,歇息得也早。
    天色一暗,就都已关门落锁,各自歇下了。
    便如此时,贺七娘赶着驴车回来,一路上除开院墙内被惊起的犬吠之外,倒是再没碰见一个人。
    将手中树枝在夜色中凌空狠抽几下,贺七娘听着枝叶破风时发出的厉声,微微眯起了眼。
    若说前世之事,现下她还能寻法子避开,亦或是还回去的,那便是她因害目盲的那起子灾事。
    独门独户,一人过活的女娘,本就是一些恶人眼中待宰的白兔。
    更何况,她常行走往返于县城,出入酒肆卖酒营生。对于那些急需银钱远逃的亡命之徒来说,就更是令人垂涎的存在。
    幼时,初到洛水村时,她被同村的顽劣孩童欺负,说她是没娘的野孩子,说她眼睛和头发生得怪,是个杂.种.野孩子。
    贺七娘仗着身后的阿耶,硬是活生生把比她年长的男孩儿都揍得鼻青脸肿,再不敢欺负她。
    后来阿耶离家、失踪,她靠着自己如野草一般的劲头和泼辣的性子,也好好地活下来了。
    甚至,还成了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酿酒娘子。
    却没想到,一朝不慎,竟是被那翻墙入户的窃贼,害得自己成了眼瞎心盲的人。
    当日,听到方砚清和孩童们在院外堵着的那个汉子,自称是追踪匪人至此时,贺七娘立时就想到了这桩往事。
    前世,她就是因为半夜听得家中有窸窣动静,起身察看时被那藏在门后的贼人偷袭,不知在她眼前撒了什么东西,才会伤了眼,再不能视物。
    虽说前世的贺七娘仗着自己胆大,还有对家中布局的了解,在那贼人妄图行凶时硬是反伤了他,并奔出院外呼救引来了邻居。
    但到底自那之后,她就成了一个眼瞎的村女。
    自此,莫说酿酒,就连判断甑中黍米蒸熟没有,她都再不能够。
    而贺氏雯华,更是成了那些东都贵人们口中的,污了许瑜声名的、性子阴暗古怪、且拿不出手的短处。
    想到这一切,贺七娘垂下眸子,双手已然紧握成拳。
    转念想到家中院墙根布下的,藏在秸秆杂物里的那一圈捕兽夹,贺七娘又缓缓张开手,长吁心中一口郁气。
    捕兽夹,是最初那日找李掌柜买了酒之后,她特意去铁匠铺买回来布下的。
    为着,就是能够亲手抓住那贼人。
    如今重来,她定是不会再给旁人害她的机会,更不能再瞎眼。
    但她也不能彻底逃开,让那贼人生出祸害其他人的心思。由她对上那贼人,总还是能防备得更好一些的。
    现下,暗地里布下这些陷阱,又一连多日的早出晚归,次次满载着酒出去,空着车回来。
    贺七娘猜想,那躲藏在暗中的贼人,只怕也要按捺不住了。
    想着该如何将院中的陷阱布置得更万无一失,随着驴车绕过拐弯的院墙角,贺七娘撑一把懒腰,牵引着浑身疲乏的骨头咔咔作响。
    正想收回高高舒展开的手臂跳下车,她伸腿下地的动作,却又因突然映入眼帘的那道身影猛地顿住。
    农户不过一人来高,挂着伸出墙来的桃枝的院墙正门前,一道手持灯笼的人影,正如修竹一般立在当前。
    暮色四下,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村野之间,那人手提一盏油纸糊的灯笼,周身被笼罩在暗黄带着暖意的烛光中。
    换下了往日惯穿的青衫,方砚清一身月白绲边袍服,头上亦不再是简单的布巾缠绕,而是换了一顶簪发的冠子。
    他这副装扮,不像是从书塾下学后来的。
    倒像是才外出访友归来,就来寻她了一般。
    这般时辰,他怎么来了?
    贺七娘担心方砚清是来寻她有急事,当即也是盯着他站立之处,拍了拍毛驴结实的后臀,催了声快些走。
    而方砚清那边,像是也已听到驴车行走时的动静,缓缓抬眼。
    动作之间,贺七娘眼见他略一挑眉,而后将手中灯笼略微提高到面前,正隔着烛火与夜色,一错不错地看向她。
    随即,徐徐在唇角勾出一抹笑来。
    轻薄结实的油纸中透出豆苗暖光,将方砚清的脸,镀出一层莫名的温柔之感。
    本就知晓方砚清他生了一双钩圆上翘,凭添多情的狐狸眼。
    平时白日里相见,他斯文端方的举止倒能替他遮掩几分。
    可如今灯下乍见,分明只是他抬眼望来的这一瞬,那眼波流转之间溢出的风流惫懒之态,就叫贺七娘没来由地耳根发烫、发痒。
    慌忙撤回视线垂下头,狠狠抬手搓一把自己的耳根与面皮,贺七娘心下嘀咕。
    怪不得啊!怪不得人人都夸方夫子长得好。
    刚才自己那一打眼,那面若冠玉,眉清目朗,唇红齿白的模样,换谁谁不得看迷了眼啊?
    少年郎君,临风玉树......
    食色性也,食色性也!
    怪不得她,怪不得她!
    她那日才真是疯魔了,才会把方夫子联想到别家院里那惯会哼哼唧唧招人怜的狗崽儿!
    眼前他这副容貌,分明都当得起一句貌赛潘安了呀。
    罪过!罪过!实在是罪过过甚!
    贺七娘这头龇牙咧嘴地在心里教训自己,太过入神。
    以至于连驴车什么时候停了,而那灯下郎君何时走到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等到耳畔响起一人难掩笑意的问话,贺家娘子这是,低头在念些什么呢?
    她循声抬头之时,愣神之余,竟是口直心快地嘀咕出声。
    “在想谦谦君子俏郎,儿,啊,呃......”
    一声俏郎君就像是才含进口中的热豆腐,在贺七娘看清问话之人是谁时,生生烫得她舌尖打滚,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舌头咽进肚子里。
    对上面前这人仿佛已经看穿她小心思的笑眼,贺七娘心下犹豫。
    都要离开了,她是不是也应该胆大妄为一回,直接同眼前这人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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