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从中唯一得出的结论。
他听不见他们聊的是什么。
不过没关系,他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
只要她平安到家就行。
雨珠砸进地势低洼的小水坑中,溅起透明的水花,荡起层层的涟漪。
球鞋随之倾覆而上,尚未回流的水花再次跃起,攀附于鞋面或裤脚。
徒留下飞溅的泥渍。
感冒带来的头晕脑热似乎加重了,连呼吸都烫了不少。
胸口也闷得厉害。
叶书扬扔掉伞,淋着雨走回房檐下。
带着水汽与青草味的空气被吸引肺中后,逃避的胸腔顿时舒畅了许多。
拖着沉重的步伐再次躺回床上,困意也随之轻拢过来时,他听见了刻意放轻的关门声,以及熟悉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打开,走廊上微弱的灯光探了进来。
空气中浮动着馄饨的香味,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巷子口那家馄饨店的味道。
“真的还没醒呀。”耳畔响起少女略显沮丧的嘀咕声。
随后,额头传来微凉的温度,伴着一声低叹:“好像还是有点热。”
“好吧,那你再睡会儿。”身上的被子被掖了掖。
过了一会儿,耳际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塑料摩擦声。
昏暗的光线中,在曲珞没注意到的角落里,叶书扬的嘴唇紧抿着,脸颊也涨红了一些。
房门被轻轻合上,室内微弱的光线也一并散去,走廊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他终于睁开眼,蒙上被子,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看来咳嗽,真的藏不住。
凌晨三点,叶书扬倏忽从梦中惊醒。
他微微喘着气,额间泛着汗珠,后背也冒出一层薄汗,浑身滚烫。
手背抚上额头,视线滞然地落在灭了的白炽灯上。
明明那里一片黑暗,可他仿佛看见了梦中的画面。
凌晨三点的梦,是晚上九点那场被遗忘的梦境的延续。
他旁观着曲珞转身离开他,大步跑向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那人拢住她的腰身,眼皮轻轻撩起,狭长的眼眸朝他望过来。
眉骨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叶书扬伸手摁亮台灯,慢慢坐起身,在床头静坐了一会儿。
他发现,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最先涌上心头的情绪,不是嫉妒,也不是酸涩。
而是害怕,如堕入黑暗的害怕。
-
第二天早晨,曲珞发现餐桌边不仅坐着看报的曲延亭和听广播的廖景芝,还有看上去并不像痊愈的叶书扬。
自上次吵架之后,几乎每天早晨,她都能看见她父母坐在一块吃饭,他俩平常的聊天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至此她以前的担忧也就随之消失了。
只不过叶书扬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他的感冒已经好了吗。
明明还在咳嗽,怎么这么着急去上学。
和父母打过招呼后,曲珞在叶书扬的身边落座:“你已经退烧了吗?”
“退了。”他把花生酱往她面前移了移。
曲珞蹙着眉,目光仍落在他脸上,花生酱抹得乱七八糟:“你要不再请一天吧,也不用这么着急的啦,这两天——”
叶书扬平静地看向她:“不行,我很着急。”
很着急,也很心急。
不能再晚一点了。
行吧,他这犟脾气也许真没人能劝得了。
曲珞无奈地摇摇头,安静地吃起早餐。
不过说来也是,落下一天的课对他来说都急得不得了,再请一天的假,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而关于叶书扬刚退完烧,就立刻埋头苦读这件事,不只曲珞看了震惊,就连夏弥似乎都很诧异。
早读刚一结束,夏弥拿着教案,路过叶书扬的座位时,停下来问了句:“你感冒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尽管讲话时,他仍旧咳了几声。
“最近换季,流感比较严重,你们还是要多注意些。”她顿了下,视线和话锋一起转了个方向,“不过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平时看上去体质也不差,结果你这边刚好,你同桌就立刻请假了。”
“现在是怎样,你俩是不能一起出现吗?”她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难得调侃了一句。
叶书扬握着的笔尖烦躁地点了点稿纸,白色的纸张瞬间染上墨点。
确实不能一起出现。
话一说完,夏弥抬眼看见曲珞转过身,若有所思地望向柯烬的座位,于是提醒道:“我的课代表也是,最近降温还穿得这么少,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可不行,下周我可不想再收到谁的病假单了啊。”
曲珞调皮地回嘴:“谢谢老师关心,我会争取既要风度也要温度的。”
话落,她缓缓收回视线,眸光渐暗。
柯烬也感冒了吗,可他昨天是撑着她的伞回去的,又没有淋雨,怎么也请病假了。
想到这,她思绪一转。
该不会,他昨晚去平丰街的事被家长知道了吧。
那也太大事不妙了。
这样想着,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新建短信,选中柯烬的号码。
可刚打下两个字,头顶便压下一片黑影。
她被吓到不自觉地将手机锁屏,缩进衣袖里,随后抬眸看去。
叶书扬轻拧着眉,不悦地盯着她:“你在干嘛?”
“你吓死我了。”惊魂未定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是老师呢。”
叶书扬拖着音调懒洋洋地哦了声:“干亏心事呢。”
“才没有!”曲珞习惯性地反驳,但冷静一秒后,心虚的感觉便渐渐浮上心头。
等等,她干嘛要心虚?
这算哪门子的亏心事?
可不知怎么的,撞上叶书扬那坦荡的目光后,谎言被戳破的心虚感以及愧疚感便盈满心口。
虽然她还没来得及对他撒谎……
一时无措之际,她后仰着与他拉开距离,胡诌道:“我还有作业要写。”
话落,她便转了回去。
叶书扬嘴角挂着的浅笑渐渐掉了下去,他坐回座位,撇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烦躁地揉了揉后脑勺。
好烦。
他对她向来都游刃有余。
所以尽管极力隐藏,他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心虚与慌乱。
同时他也看见了,那条尚未打完字的短信的收件人,是柯烬。
她为什么要心虚,有什么值得她心虚的吗?
他好想找她问个清楚。
只是,只是。
他以什么身份?
如果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那么他压根就没干涉她交朋友的权利。
名不正,言不顺。
更何况这一刻,他还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勇气。
心门口那名为胆怯的气球正慢慢地膨胀起来,严实且密不透风地堵住了他的喉口。
连发声都极为困难。
万一她的回答,是他不愿意听且害怕的答案该怎么办。
万一这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就是超过了他和她这十几年的感情,那又该怎么办。
操。
该死的万一。
-
给柯烬发完短信后,过了一天,曲珞都没收到回信。
恰巧第二天就是周末,她还要去乔老师家上课,于是她想着,直接当面问他情况好了。
只可惜,柯烬并不在家。
他去平丰街的事也并没有被发现。
曲珞旁敲侧击地问了乔霁宁后,才听见她说:“小烬父亲有事找他,所以就让我帮他请了几天假,至于请假理由,可能是我当时没有说清楚,让夏老师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