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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在往日情分,还请妙佳姊代为转告大郎君……我们不过寡母孤儿,小孩子天真无知才有荒诞之言,大郎君实不必在意……阿、二郎已死,留在世上的不过这么?一点血脉,他只是个小孩子,七岁而已,不成事的……大郎君为嫡为长……”她带了哭腔,“还请高抬贵手啊!”
    张嫽听得呆了。
    呆愣了一阵儿后,她猛地?站起来,满脸的惊恐,“阿澈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不是可以乱讲的呀!我知道……可是……”
    湛君也站起来,她重新攥住了张嫽脱出去的那只手,用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攥住。她不叫她逃。
    “妙佳姊觉得我胡说?是,我才死了丈夫,伤痛之下?也许失了心智,讲出些?胡话疯话,可是……可是他们都这样讲……”
    “他们是谁!讲了什?么?!”
    “他们讲,是大郎君与青桐的兄长,他们二人合谋,青桐的兄长是为自己的私仇,大郎君则是为储位……他们合力害死了他……叫他死在险地?,尸骨都不剩下?……他们害死了我的丈夫,还要再来害我的孩子,他们要赶尽杀绝……”
    “不可能!”
    张嫽急于为她的丈夫辩解,“我的夫君,我难道还不了解?他绝无与二郎相争之心……他、他是个兄长!他是他父亲的儿子,是他兄弟们的长兄!他没?有!他不是!谁都知道,天下?是二郎的天下?!”
    一长串的话,她不停顿,讲完的时候,她喘急气,脸色也十分红润,倒比她先前生动。
    湛君再次靠近了张嫽,不紧不慢地?道:“谁的天下??天下?难道不是郡公的吗?哪怕他有再高的功劳,他的父亲还在,又有声望,他还能越过他的父亲?他只是个次子,前头是他同母的兄长,这天底下?的事,不是都要论一个长幼吗?他是个次子,给了他,他的兄长要如何自处?能够甘心吗?”她又重新攥住了张嫽的手腕,挨近了逼问:“他真的不想要吗?要是不想,那他为什?么?会有那些?孩子?他真的爱他们吗?妙佳姊爱他们吗?他爱妙佳姊吗?当初不是妙佳姊讲,是他说的,父母子女之间讲究缘分,若是无缘,强求也没?有好?结果……不是他自己讲的吗?那他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孩子?妙佳姊想过吗?”
    张嫽痛苦地?蹲下?了身,她抱住了自己。
    她一点不爱那些?孩子。
    她可以爱全天下?所有的小孩子,她是真的喜欢,但她不爱她丈夫的孩子,甚至是恨,因为不是她的孩子。她恨她没?有孩子,她恨她丈夫同别人的孩子,恨到极点时她甚至会恨她的丈夫,也恨她自己,她恨她留不住自己的孩子,恨她的丈夫同别的女人生育孩子……为什?么?旁人都有,她没?有……她那么?想要一个孩子,天为什?么?不给她!她恨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她知道这是她的错,她的丈夫无辜,他想要自己的孩子,他没?有错……可她还是恨他,他明明说过,他不要……既然?当初许诺,怎么?又要背弃?她宁愿他从来没?讲过,那样她或许还不会恨……
    可是就算她有再多的恨,有些?事,不是可以轻易认的。
    “……这不都是阿澈你的推测吗?再多的旁人……也难免都是别有用心的揣测……我知道,因为近来的事,阿澈你……谁能不痛呢?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只是那些?话是不能乱讲,阿澈你不要落了圈套,给有心之人利用……”
    湛君道:“我自然?是这样想,不可偏听偏信,所以我说与妙佳姊推心置腹,妙佳姊为什?么?不回去找一找呢?难道当真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我完全是信妙佳姊的,只要妙佳姊查看过,再告诉我,无论妙佳姊讲什?么?,我全是信的,而且妙佳姊查看的结果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要我孩子的平安……如若……还请妙佳姊为我讲情,放过一个失怙的可怜孩子……明日之前,无论结果如何,还请妙佳姊亲来予我答复。”
    张嫽走了。走时摇摇欲坠。
    湛君心中有愧疚,但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张嫽走后,湛君得到了一段长久的宁静,她得以有空闲思考近来甚至以往发生的所有事。
    实在是太安静了,墙外风过竹林,有沙沙的响,她忽然?感到了寂寞。就像是在青云山上时,她从山石上醒来,惺忪着眼,只见满目的翠绿,绿到几乎生烟,风过一阵阵的绿涛,风蘸了绿,也是绿的,吹到人身上使人感到凉,那是终身无法忘怀的绿,过于美丽,但是只有绿,终年不变的绿,她看的太多,也看的太久了,她觉得寂寞,所以想着要下?山去。她如愿离开了山,可是后来又思念那汹涌的绿,而且又深刻地?意识到,她再也没?有办法重新得到那满山的绿了。
    这一刻湛君觉得世界没?有意义。
    她所珍视的东西全都太难留下?,人生这样坎坷,她感到丧气了。
    她难过的时候,鲤儿就在她的身边,但是她实在太难过了,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此并?没?有差觉到。
    直到鲤儿哭出声音来,她才清醒了。
    她很慌,抓着鲤儿的双肩问:“鲤儿怎么?哭了?”
    “姑姑,我好?没?有用……”
    “这又从何说起?”
    湛君给他擦眼泪,才擦掉,他又哭出来。
    “姑姑已经这样难了,我却什?么?都做不好?,看不好?弟弟,叫姑姑更难过,我真是没?有用……”
    湛君为了哄孩子,她使自己笑,还要笑的轻松愉悦,“姑姑没?有难过啊,弟弟不是好?好?的,没?有事的……而且这哪里?是你的错?难道你叫他去水边?还是你亲手把他推进了水里??都不是,对不对?那就不是你的错,别多想,也不要哭了,你这样哭,姑姑本来不难过的,但是看你这样伤心,姑姑岂会不跟你一起伤心?”
    于是鲤儿便逼着自己不再哭,他抽噎着和姑姑说话。
    “……弟弟他不高兴,他怎么?会高兴?可是我太困了……弟弟就要我去睡,我说我不睡,我陪他,他就说和我一起睡,可是只有我睡了……我醒来找不到他,元姑母就告诉了我……怎么?不是我的错?那天晚上我还对他说,我会保护他,叫他不要害怕……”
    他太过于自责和懊悔,眼泪无法不汹涌,他痛哭着,而且真的感受到了痛。
    湛君比他更痛,她抱紧他,“真的不怪鲤儿,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
    湛君也感到她的世界摇摇欲坠了。
    第159章
    元泽等他的?大兄。
    他站在甬道中, 一副孱弱的姿态。
    严行来元府拜见的当天,元泽出发往昌林去,严行给元府带回了噩耗, 这样重大的?事,元府用了鹰, 在驿站截住了元泽。
    元泽在驿站换马,接到了信, 他看了,先是听不到声音,而后又是他的心跳和呼吸震耳欲聋,他当即就要回家里去, 他要亲自问严行, 他是什么人?他怎么敢把那样的?消息带回家里去?他一定要亲自质问他,他怎么敢?他跳上?马, 急冲冲要往家里返, 可是马才扬起蹄, 他就从马上跌了下来。
    仆从们慌忙扶起了他, 他踉跄着站了起来。
    那正是落日时候, 满天的?红霞, 血一样的?颜色。
    他喷出的?那口血,先与天际融为一体, 而后溅落尘泥。
    他是躺在马车上?被人送回了元府, 一路他都没有醒。
    他知道家中已是一团乱, 所以他没有去见父母,只是回到自己的?住处, 喝罢药便睡下。
    他绝不能使?自己再有差池,他的?家人承受不起这样的?悲痛。
    他睡很久, 醒来就喝药。
    喝完了,侍从同他讲起他沉睡时家中发生的?事,讲到元凌的?落水,讲到府外的?风言风语。
    元泽感到他咽下去的?那些药似乎在他身体里沸腾了,于是他又将?它们呕出来,同时还呕出来血。
    一阵杂乱的?慌乱。
    元泽几乎失去了支撑他的?精气。
    □□的?痛苦并不能使?他至此等地步,精神上?的?折磨才叫他不能招架。
    他想过是敌军狡诈,也想过可能是有无耻之徒投敌出卖了他的?二兄,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大兄。
    他们是兄弟……
    这样残忍的?事……
    元泽没有办法接受。
    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元承出现在元泽的?视线中。
    他完全是他父亲的?影子,不仅身量十分接近,容貌也是极似,温和?儒雅的?气质更是一脉相?承,单看外在,他确实很像一位长兄。
    他的?确是家中的?长子,然而他有他的?隐痛。
    元泽迎了上?去,他不能等待,快步走也不可以,他跑上?去。
    “阿兄。”
    他只喊了这一声,接着便沉默了。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可是怎么能问得出口呢?他难道要问,是大兄你害死了二兄吗?是吗?
    元承回以宽和?的?笑。
    很多年了,自从他来到咸安,他总是这副表情。他以这副姿态对待所有人。
    “幼猊,你怎么回事?”元承皱起了眉头,“衣裳折着倒罢了,怎么还光着头?什么样子?走到街上?去,人还以为你疯了。”
    “阿兄……”
    元承变得正色了,“幼猊,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事来寻阿兄,直说便是,难道对我也有顾虑?”
    他真的?完全是长兄的?样子。
    元泽的?心当真要泣血了。
    他们是至亲的?兄弟啊!
    “阿兄……”他流下眼?泪来,“真是你么?”
    元承的?眉蹙得更紧,“什么?”
    元泽咽了一口唾沫,他几次张开他颤抖的?双唇,他知道有些话的?重量,而一旦说出口,兄弟二人间?划出的?就是鸿沟。
    但是二兄呢?二兄死了,也许连尸骨都没有……
    二兄也是他们的?兄弟。
    元泽生出了勇气,还有孤注的?决心,“是阿兄吧?是你伙同郭岱……你还残害鹓雏,斩过草又要除根……”
    “你胡言乱语什么!”元承即使?处于盛怒之中,看起来也仍旧是好脾气的?样子,他只是咬牙切齿,“你难道是无知的?妇人与孩童吗?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他实在愤怒,他看起来像是有无数的?话要讲,无数的?感情要抒发,但是他都忍下了,他没有再讲任何话,他只是伸出手指,愤怒地指点?着自己的?幼弟,像是他无可奈何,不然怎么办呢?他是个?长兄,弟弟冒犯他,他除了宽恕,还能再做什么呢?他爱护他的?兄弟,连重话也不愿意讲的?,他只是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越过他的?兄弟,愤怒和?失望催逼着他加快了脚步。
    元泽却没有轻易罢休,他追上?去。
    他挑开血淋淋的?现实。
    “阿兄你是长子,父亲如果登位,你该是储君,但是有二兄……他有战功,他是真正劳苦功高,论威望你比不过他,所以父亲迟疑至今,是父亲一直不肯,他甚至想叫二兄越过他……二兄是你的?阻碍,所以你害死他……对吗?”
    元承默默地听着,只是听着,很肃穆地听,直到元泽讲完了话他才有了别的?表情。
    他笑了,很无奈的?笑,他仿佛是说,听呐,你说了什么傻话?
    “我明白,幼猊你和?凤凰,你两个?自小就是在一处的?,情谊深厚不是旁人能比,可我也是你的?兄长,难道就因为咱们聚少?离多,我便不再是你的?兄弟了么?难道只凤凰是你的?兄弟?他出了事,你痛心,我便不吗?是因为我没有同幼猊你一样急到吐出心头血,我便不再是他的?兄弟,而是害死他的?凶手,要承受你对我的?无理控告……”他呼出一口气,“幼猊你实在伤我的?心。”
    元泽拿手背擦掉了眼?泪,他还是质问:“不是你么?”
    元承还是叹气,“你既然认定了是我,何不去父亲那里告发呢?说我残害兄弟,说我不配为人,我须得以死谢罪!你为什么不去呢?”
    元泽哭着道:“因为如果是真的?,父亲怎么接受得了?你让他如何接受!”
    元承气到了极点?,他只剩喘息声。
    半晌后,他说:“不是我,我没有,即使?是父亲问我,我也是一样的?回答。”
    元承快步走掉了。
    元泽还站在原地。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失掉了往前?的?勇气,他只想退,想要龟缩,再往前?,父亲要怎么办?可是不往前?,二兄又要怎么办?属于他的?公理,谁来给他呢?
    元泽失魂落魄地行在石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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