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之前非得把这个东西套在他们脚上不成。“
“有点难度,我得试试。”周灵皱眉回道。
她们脚上的镣铐并不是普通的凡物,周灵在上面看到了曾经在符纸上看到过的那种符号,显然是某种运用灵力制作出来的物品,十分坚固——以周灵此时的怪力也无法徒手拉开。
周灵想了想,觉得还得用老方法。
早在太阳还没下山前,周灵便渐渐又能感受到自己体内那微薄的灵力了,现在更是恢复了七七八八,她屏气凝神,将手覆盖在阿花的脚镣上,运作起周身的气息,将脚镣上的灵气带入自身灵力运作的轨迹,渐渐从脚镣上抽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周灵长舒一口气,笑眼弯弯地朝着阿花一扬头:“阿花勇士,现在你的力气回来了没?”
阿花闻言双眼瞬间就亮了,她站起身来,轻喝一声,猛地超前一踢腿。
只听得叮的一声,她脚上的镣铐飞出去砸在墙壁上,将阿花如同牲畜一般栓了许久的枷锁,已被她自己挣脱开了。
阿花愣楞地看了好一会儿,原地起跳,高兴得捂住嘴巴无声的大叫起来。
周灵嫣然一笑,拍拍地面道:“下一个谁来?”
此时地窖中一共有十五位被掳来的异域女子,一个接着一个排好队等着周灵将她们的脚镣解开,众人皆是一脸按捺不住的兴奋,一待重获自由,马上一蹦三尺高,变着法子地无声撒欢。
等到最后一位女子的脚镣被周灵解开,所有人起身团团抱在一起,头抵着头,一齐低声喃喃细语着什么,她们璀璨宛若宝石的眼眸蓄满了泪水,只着轻薄纱裙的曼妙身躯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小小的地窖逼仄沉闷,周灵却觉得心潮澎湃,她不愿打搅她们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时刻,躲在一旁跟着一块儿抹眼泪,冥冥之中,周灵好似也曾是她们其中的一位,是她们的姐妹、她们的好友、她们的同伴,同享过铺天盖地的黄沙、炽热干燥的狂风。
半响过后,众女子停下了她们的仪式,转头看向周灵,阿花从姐妹们中朝她伸出了手。
周灵握住了她伸来的手,笑道:“走吧。”
于是周灵第一个从地窖中翻身而出,再检查过小院厅中酒醉的男子们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后,轻轻敲了敲地窖的门,一个接着一个,女子们纷纷从地窖中爬了出来,她们真如自己所说,各个身手不凡,动作犹如羽毛般轻盈,连天上的月亮都没有被惊起。
阿花手中拿着被解开的脚镣,靠在窗边小心探头朝屋内看去,见一屋子烂泥般的男子,厌恶地皱了皱眉,朝身旁姐妹们扬了扬眉毛。
姐妹们会意,彼此之间给了一个眼神,十几位女郎瞬间破门而入,还未等这些醉醺醺的汉子反应过来,脚上便多了一副镣铐,手也被一股巨力反剪到了身后,再被按住从背后一个膝顶,不过一刹那,统统都失去了行动能力,有几个还没那么醉的张嘴要喊,阿花眼疾手快地抄起桌上还未收拾的杯碗塞进他们嘴里,只听咔嚓一声,瓷器撑断了这些汉子们的下颌关节,也撑碎了他们最后一点抵抗的决心。
阿花犹不觉得解气,左右观望,见桌上还有他们吃烤肉用的小刀,随手拿着,便抵在一眼望去最强壮的那个汉子的脖颈上反复比划,似乎在思考怎么样下刀才能最快要了他的狗命。
那为首的汉子口中含着酒杯,涎水和着鲜血止不住的从口角滴落,而身体又被一位高挑的女子死死制住动弹不得,绝望之下更是瞠目欲裂,像案板上的鱼一般拼命挣扎起来。
阿花见状冷笑一声,巴掌大的小脸上杀气腾腾,呵斥道:“懦夫!”
说罢便想割断了他的喉咙。
周灵本在门外把守,眼见阿花真要一口气把在场的男子都给宰了,不得不出声阻止:“阿花,不要动刀子!”
阿花一愣,刀刃仍抵在男子脖颈处,不悦道:“难道你也要跟我说些什么以德报怨的中原人爱说的鬼话?”
周灵无奈地摇摇头,解释道:“有血,还有味道,溅的到处都是不好收拾,万一沾在身上容易被发现,你们找找看看这屋里有没有他们的换洗衣服,赶紧换上,若是没有,便把地上这几人的衣服剥了,这样更别动刀子,免得弄脏衣服。”
阿花等人听了,纷纷露出作呕地表情来,但她们又信服周灵,不愿耽误时间,只得留了几人看守,剩下的人在这院里上下翻找。
结果衣服还真不够每个人换上,又只得捏着鼻子把酒气冲天的衣服从壮汉们身上剥了下来,胡乱往身上一套,好歹盖住了人人身上那衣不蔽体的轻纱。
众人又将屋内搜刮来的食物和水收拾好,凑在一处商量要怎么出城,是趁着夜晚偷偷翻出去,还是第二日一早假借马车和令牌混出去。
她们大大咧咧地直接席地而坐,完全没把躺了一地的男人看在眼里,阿花甚至一只脚就踩在长须老道的头上,把老道给气地直咬牙。
长须老道本是有些小神通防身的,奈何到了此处,实在是大意,醉酒误事,等反应过来时,嘴已经被塞上,小神通们连同外衣一块被剥走了,就穿在眼前这个蓝眼睛女奴的身上。
他到底也算是常年受仙门熏陶,比其他此时涕泗横流的同伴显得镇定了许多,见众女子有些大意,瞅准时机,一把挣脱了身上的束缚,朝着那穿着他衣服的女奴猛地扑过去。
没想到他快,周灵比他更快,她本就特别留心长须老道,一半的心思都分在了他身上,甫一见他起身,立刻欺身上前,重重将他胳膊一拉,长须老道依着惯性,被周灵狠狠掼在地上,白眼一翻,就要昏死过去。
但他连装晕都做不到,周灵将他上半身从地上扯起来,将他口中掏空,一把狠狠捏在老道刚刚被摔断的胳膊上,老道刚想惨叫,又被扣紧了下巴,险些咬掉半边舌头。
周灵先示意阿花找一下身上这件衣服里有什么东西,继而转向长须老道,美艳又可怕的女人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轻声问道:“你的衣服里有什么?”
阿花在身上翻翻找找,在一个暗兜里找出一堆看不出用途的鸡零狗碎,递到周灵面前。
周灵拿起其中一个药瓶,递到长须老道面前摇了摇问道:“这是什么?”
老道倏地绷紧了身体,强压下去自己的本能反应,眼珠子一转便想胡诌,但在场众女都已是不耐烦起来,异口同声喝破了长须老道的想法,阿花更是嚷嚷道:“就让我抹了他的脖子吧!我一定好好干活,绝不弄脏衣服!”
这老道已活成了人精,原本不想在同伴面前向众女低头,怕逃脱此劫后没有脸面在玄清门下行走,但见周灵已经拿着里头的药丸要往他嘴里塞了,只得交代道:“这是,易容丸,不能直接吃,要放入头发。”
周灵眼前一亮,把药丸举着朝阿花翻译了一番后笑道:“才说要混出城去,就有了这玩意儿,到时候你们扮成这些人,大大方方的拿了令牌走就行了。不过先试试是真是假,你们先拿他们的头发放进去喂给他们自己试试。”
她又看向面前这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老道,作势要去拽他骨折的手,惊得这老东西直摆手,直说自己有问必答,求女侠莫要再折磨他这把老骨头。
身边阿花已经喂了一人吃下药丸,果然那人倏地变成了同伴的模样,一张嘴,就连声音都一般的沙哑难听。
周灵这才稍稍放下心,又捡着几个一看就不凡的小神通教长须老道指认,从中挑了一枚据说威力颇大,可将屋宇炸成平地的药丸,一小瓶服下后可暂时掩盖自身气息的药丸,还有一只朝天放,白日里隔着几里地也能瞧见的烟花分给阿花她们,又去搜罗了一些武器和麻绳,招呼阿花她们一齐把长须老道他们捆个结实,扔进地窖中,众人这才凑在一处定下逃跑的计划,围坐着等待天亮。
已经是三更半夜,这城已经到睡的最深的时刻,围坐的众人分好班值夜,也依偎在一起小憩。
周灵自荐值第一个班,她坐在屋门口,望着天空中茫茫的星空发着呆,这个世界还没有什么污染,星子点缀着天鹅绒一般温柔的夜空,更衬托的黑夜如墨,让她想起了她的世界,深夜在她的小公寓中朝天空看去,永不熄灭的led灯照在低矮的云雾上,宛如一座没有夜晚的城。
她实在是想念那时每个不眠之夜,坐在窗边等待太阳渐渐升起的感觉,以至于此时她都生出了日出的幻觉。
不对!不是幻觉!周灵浑身一震,站起来瞪大眼睛看向远方。
那里有撕心裂肺地惨叫声,影影绰绰燃起的火光。
和高悬在空中,状似恶鬼般的侍女!
第十八章
被小院围墙遮挡了视线,周灵只能看到悬在空中的小伞,此时这侍女犹如地狱来客一般,她一半的脸飞快的变换着表情,一时惊恐一时愤怒,一时哀伤一时喜悦,小伞的躯壳像是无法承受这样的使用频率,她的半边脸龟裂开来,每一条缝隙中都渗出宛如实质般粘稠可怖的魔气,魔气自她脸上汩汩流下,滴淌在城中,而她的另一半脸依旧光洁无暇,僵硬麻木,是周灵记忆中小伞平平无奇的面容。
就在周灵观察小伞的瞬息之间,城中的情况急转直下,小伞身下的火光已经直冲天际,照亮了半边天。
这城要乱起来了!周灵心想,这是受玄清门庇荫的地方,这个时候不趁乱走,待到天亮,或是等不到天亮,救援一到,她们插翅难飞!
思及此处,周灵赶紧把阿花与同伴们都叫了起来,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便让她们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两台马车,又服下易容丸,一眨眼,便从一群女娇娥变身壮汉,因着这处驻地成员人数不够,还有几位女子没有服用易容丸,就把外头罩着的衣衫一脱,依旧充作被虏来的女奴待在车厢中。
一行人再次检查了一遍行李,转身遥望着城那边的大火,各个都面色凝重,眼见周围的街坊也开始慌乱起来,周灵打开大门,就要赶马上街。
这时伪装成壮汉的阿花突然叫道:“停一下,你们先走!”
说罢跳下马车,往院里走去。
周灵看了她一眼,咬咬牙,大声道:“不管她!我们先走!”
马车便立刻驶出了院门,背着火光疾驰而去。
还没跑上半刻钟,阿花从身后追了上了,此时两架马车均未减速,但阿花伸手一撑,一个利落的翻身,轻飘飘地落在了靠后的那驾马车上。
周灵回首望去,她们出发的那处院落里也跟远处一般,浓烟滚滚,不过多时便升起了明火,想来那个地窖里的人和事,就如同青烟一缕,散了过后便再无踪迹。
阿花愉快的放声道:“把我掳来,给我带上镣铐,要我跳舞,我便好好的跳给你们看看!“
还是孩子心气呢,周灵莫名觉得有些放下心来,这些饱受磨难的女子们,她们仍有不屈的灵魂,只要给一丝丝希望,她们就能重新绽放开来。
随着城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惊慌失措的人们披头散发的从睡梦中惊醒,穿着里衣打着赤脚纷纷涌上街头,互相焦虑地揣测着,这半夜时分整座城都醒了过来,有些人甚至试图去拦下马车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灵无奈用眼神示意身边赶车的女子,再次挥鞭斥退了一位冲上前来想问个究竟的男子,她们一行人沉闷不语,不敢有一丝懈怠,埋着头挥着马鞭,不停歇的跑了一刻钟后,终于到了城门外,周灵此时已经是长须道长的外貌,她示意这群语言不通的女子靠后,自己上前与门上值夜的看守交涉。
因为城那端的异动,今日的值夜人没有一个躲懒打瞌睡的,此时齐齐聚在城头面色凝重的朝另一边看去,见周灵一行人这个时候架着马车朝城门驶来,早就防备上了,连连冲周灵呵斥道:“什么人?这个时候跑来城门,是要起事吗?”
周灵将手中令牌高举过头顶,大声道:“城中有异动,我等奉命出城,快快开门,若是误了门中大事,我们都讨不了好!”
领头的值夜人显然与长须老道十分相熟,一听声音便认了出来,他从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后头的车,见驾车的精壮汉子也是老熟人,更是惊惧非常,连连追问道:“老道!这城中到底是怎么了?我这心突突地,今儿你可要给我一个准信啊。”
周灵冷哼一声,故作高深道:“明日大家就都知道了,现在快开城门让我等出城!”
值夜人有心再拖延一会儿,教这老东西漏点实话给他,但又不敢真耽误了事,只得慌手慌脚地的将城门打开,眼睁睁的看着两架马车扬长而去。
周灵她们出了城门便改道向西,一路将马鞭挥的飞起,待到一刻钟后,觉得那群人回过神来也追不上了,这才在路边停下车。
周灵一个人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阿花交代道:“老道士这易容丸只能撑一个时辰,你们最好是白天用,省着点用,一路上千万要小心,我就在此和你们分开了,以后有缘再见,我……也许我会去找你们也说不一定,告诉我你们部族的名字吧,我有些怕找不到。”
阿花也跟着跳了下来,她上前握住周灵的手,伤感地说道:“我家是异域最北边的部族,住在苍南山下,你要是过来找我,你就说你来找阿花!“
马车里的女子们都下了车,她们将周灵团团围住,一个一个的交代自己的来处。
“我是阿水,我们的部族住在仙梳河旁,你要是冬天来就找不到我,我要带着我们部族养的长毛羚鹿去南边过冬,你要夏天来啊。“
“我们的部族在云梓城,你来了便跟他们说你找小风!”
“我叫……“
“我住在……”
周灵仔细记着这些遥远的地名和发言俏皮的名字,一一应下了她们的邀请,又将她们都赶回了车上,待到马车又将行动之前,阿花一脸认真地问周灵:“灵,你的家在哪里,如果我要去找你,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周灵一愣,苦笑道:“我的家乡,在一个现在的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你往哪个地方走,都不是我回家的路。”
此时她们服下的易容丸失去了效果,一个个都变回了本来的模样,周灵的长发在风中被吹得四散开来,正好挡住了她蓄满泪水的眼眸,她形状秀美的红唇扬起了一个笑,温柔道:“认识你们我很高兴,再见了,朋友们。”
阿花探出身子伸手轻抚了一下周灵的脸颊,又摸了摸她有些隆起的小腹,轻声道:“祝福你,也祝福它,再见了。”
说罢,她扬起马鞭抽了下去,马车朝前驶去,渐渐地消失在了周灵的视野中。
好温柔的一群人啊,直到最后,她们才提到了阿离。
周灵长叹一口气,随手将长发挽起,回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过了这么久,不知道玄清门是否已经将局势控制下来了。
若小伞被驱逐,恐怕她迟早还是会找到自己,但……如果小伞被玄清门拆成了零件,她身边的看护消失了,自己是否不再需要回到药郎君身旁?
很快周灵便自己否定了这个念头,药郎君在自己身上,绝不止只安排了一个贴身跟随的小伞,他的力量实在深不可测,便是没了小伞,药郎君想要把自己找回来,也是易如反掌,哪怕现在他并没出现。
越是这样,周灵便觉得他对自己的掌控越深。
而周灵也实在是把握不住对小伞的态度,小伞当然是帮助囚禁自己的帮凶,是从犯,若是今天她死在城中,周灵应该理所应当的感到高兴。
但隐隐地,她又能从这侍女身上感到一种十分强烈的违和感,就好像,她确确实实是真心真意的站在周灵这边,从上次帮周灵挡住当街行凶的魔物,站在隔壁小院门口阻挡误入的王婆婆,到这次。
回想起从城走逃走时看到的那张诡异的脸,周灵不禁加快了速度,她一路疾驰,终于赶在天亮之前到了。
她喘着粗气,看着微微晨曦下的城门,上面写着的碧波城三个大字已经有些斑驳了,而这看上去已经有着许久历史的城池在今天遭受到了重创,隔着高高的城墙,周灵看到无数浓烟燃起。
伴随着浓烟,那些阴暗的、可怖的、令人心生恐惧魔气隐隐地笼罩在碧波城的上空,周灵有些难以置信,她很怀疑,若是再过一上午,这城中还会有活人吗?
这不是受玄清门庇荫的城市吗?为何……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