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望见沈亦浅正从银行外走进来,而在她身边,副行长笑得一脸谄媚。
“沈小姐,贵宾室已经帮你布置好,鲜花是今早空运过来的保加利亚玫瑰,不知道您是否喜欢。”副行长深吸一口气,将挺出来的肚子又收回去,他今天特意来银行一趟,就是为了接待沈亦浅。如果能把这位大小姐招待高兴了,那么一年的kpi都不用再愁,自己的升迁之路会更加顺利。
当然,骂肖楚楚只是顺带的。
现在副行长已经彻底将那个被自己痛骂一顿的倒霉蛋给抛在脑后,全心全意招待沈亦浅,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最好,直到他发现沈亦浅站在贵宾室前停下脚步。
“沈小姐,这只是普通的贵宾室,您的房间在前面。”副行长面带微笑努力暗示沈亦浅,自己为她准备得多么全面。
“是吗?”沈亦浅脸上依旧挂着疏离却不失礼貌的微笑,优雅的身姿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身边围着的一圈穷人隔绝开来。她含着金钥匙出生,芭蕾,大提琴,品茶……什么都学一点,用普通人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金钱堆砌才换来现在的优雅。
但是现在沈亦浅内心却慌得和做错事被逮住的小孩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更善于伪装而已。
怎么会在这里碰见方觉夏?
沈亦浅想离开银行,却发现方觉夏已经注意到自己,她抓住副行长问道,“那个人在这里办什么业务?”
“谁?”副行长顺着沈亦浅的目光看过去,正好撞见方觉夏在对着他们微笑,虽然穿着简单,但是方觉夏却长着一张极为秀丽的脸,高马尾齐刘海,没有化妆,笑起来却依旧青春靓丽。
年轻就是最好的资本,素颜的方觉夏一点不比特意打扮过的沈亦浅差,只能说山野中盛开的野兰花和温室培养的名贵娇花,各有特色而已。
“哦,她来办理贷款,说是抵押土地经营动物园。”副行长两个小眼睛滴溜溜转动思考着方觉夏和沈亦浅什么关系?她俩认识?禹城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富二代?看方觉夏那样子总不可能是富一代吧?不过她长得好看,小三也有可能。
沈亦浅努力保持微笑,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是她劝父亲将动物园给方觉夏的,自然最清楚其中的情况,一个注定亏钱的破地方怎么会有人傻到往里面扔钱。
而且,方觉夏怎么还没有出事?
按理来说,每一个接管动物园的人都应该遭到不幸才对。
沈亦浅讨厌夏天动物园多年,小时候第一次进入其中,她就被里面的老虎吓得大哭起来,此后连做了一周噩梦,但是那个女人不但不安慰自己,反而一直说着要把动物园当成礼物送给自己这样的话。
真是特别讨厌!
后来她终于死了,沈亦浅立马怂恿父亲将动物园卖掉,但是每个试图卖掉动物园的人都在一个月内发生意外,要么摔断腿,要么精神崩溃。
沈家特意找大师算过,都说动物园那块地是大凶之地,一旦沾染上就会遭遇不幸,只有在上面饲养猛兽才能勉强镇压住。
因此,夏天动物园就这么一直开了下来。
直到方觉夏找上门,沈亦浅迫不及待将这块被诅咒的土地丢给她。
谁知道方觉夏并不打算卖动物园。
难道她已经知道动物园有问题吗?沈亦浅只能这样子想,一个穷得只能挤群租房,三餐吃馒头的人怎么可能抵挡住金钱的诱惑,将到手的钱往水里砸?
现在,看着方觉夏冲着自己微笑,沈亦浅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定有人告密。难道方觉夏知道了当年被遗弃的内情?
怎么可能?这件事除了自己爸妈,和当年的接生护士,没有外人知道,就连当初那个小护士,现在也收到一大笔钱出国去了。
为了保险起见,沈亦浅决定去探一探口风,她调整好自己的微笑假面,换上见到社交场上陌生人的笑容,少一点疏离,多一分亲切,却依旧高高在上,“好巧,在这里遇见。”
“确实。”方觉夏虽然在笑,却并没有起身,浑身上下写着不欢迎几个字。
但是沈亦浅却好像并未察觉到她释放出来的社交信号,反而自顾自坐下,说起来,“我在外面好像听见你要继续经营动物园?你有这个经验吗?”
“谁能生下来就有经验呢?我觉得这个动物园和我有缘,说不定能继续办下去。”
“那你可要小心,别把自己都亏进去了,当初可是说好了,这是一笔买断费用,你要是亏本了,再哭唧唧找我们,可没那么容易。哦,不对,爸爸已经说过,不许你进沈家大门,所以你应该不会在我们面前哭。”
沈亦浅说话娇滴滴的,粉团子似的脸,乌黑发亮的眼睛,即使近距离也看不出一点疤痕粉刺,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失眠和工作的摧残,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仿佛她做错的一切事都只是因为不小心不知道,将人推进火坑也是因为好意。
如果方觉夏没有做那个梦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卖掉动物园。然而她也疑惑,为什么沈亦浅会这么绝情,难道她对于名义上生育自己的母亲就一点情谊都没有。非要让逝去母亲的心血被毁掉。
还是,她知道自己亲生母亲是谁?
方觉夏总觉得自己掉入陷阱之中,无论是沈家的态度和沈亦浅的话都让人觉得奇怪。
毕竟,沈家家大业大,又不是养不起两个女儿。
但是方觉夏无从知道更多内情,她后来也了解了一下,自己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在妈妈死后,立马就有了公开女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年后才将人娶进门,于此同时他身边的小三小四小五就没有断过。而那个堵在自己宿舍门口,非让自己去沈家的年轻女人是沈万千的情人之一,因为地位不稳,又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沈亦浅是被抱错的,所以拉了方觉夏去认亲,试图挽回局势。
谁知道,沈万千根本不认亲生女儿,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容易亏本,毕竟有人在保佑我,继续经营下去。”
“你……”沈亦浅一听这话,就感觉不妙,方觉夏怎么会知道这个动物园是白素欣的遗产,她靠过来试图说服方觉夏,却不小心碰到方觉夏怀中的帆布包,一只艳丽的鹦鹉脑袋从包里钻出来,淡绿色的眼睛看向沈亦浅。
“啊!这什么鬼东西!”沈亦浅被吓了一大跳,身体下意识后退,却一把撞在了墙上,等到看清方觉夏怀中抱着一只鹦鹉后,沈亦浅的笑容终于凝固,“怎么会有你这种没有教养的人!纵容宠物吓人!而且它好丑,像个掉毛的鸡毛掸子。”
方觉夏下意识捂住了花楼的耳朵,虽然她也不知道鹦鹉的耳朵应该在哪边,但应该在两侧吧。花楼本来就因为掉毛而自卑,可不能再听见这种话,方觉夏直接回怼了过去,“我的动物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我觉得,你还是专注于自己的婚礼比较好。”
沈亦浅顿时收声,主要是她也拿捏不准方觉夏知道了哪些消息,应该不会太多,不然她就不会这幅平静的样子,早就打上门了。
想到这里,沈亦浅顿时又恢复高傲,站起身,天鹅一般扬起脖颈,“随便你吧,反正我已经劝过你了。”
花楼一直冷漠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沈亦浅。
好讨厌的人类气息。
而且它能感受到方觉夏的不开心,虽然她在微笑,但是情绪是有颜色的,花楼能够看见灰黑色的情绪正从方觉夏的胸膛里飘出来,努力克制,却依旧弥散不开的难过。
“眼高于顶的人走路会摔跤。”它看着离开的沈亦浅开口道,声音没有一般鸟类那样明显的模仿色彩,反而是清澈的少年音。
沈亦浅惊诧回头,发现说话的竟然是只鹦鹉。
“神经病。”她头也不回离开。
而方觉夏则惊喜看向花楼,她还记得动物园的介绍,一只聪明会唱歌会跳舞的鹦鹉,但是自从她遇见花楼,就没有听见它发出一点声音。
花楼注意到方觉夏的眼神,却并不理会,脖子一缩,又钻回帆布包,继续当个哑巴。
方觉夏倒也不强求,反而一脸自得向身边的肖楚楚夸赞道,“你看,我就说我的动物超棒的吧!”
肖楚楚也惊诧,主要是花楼的声音太像人,和她印象中的鹦鹉完全不同,而且,是她看错了吗?恍惚之间,她好像看见花楼的眼睛是淡绿的,在灯光下就像澄澈的宝石。
鹦鹉的眼睛是这种颜色吗?
*
沈亦浅利落离开,看也不看等在门口的副行长。
“沈小姐,我们今天不是谈存款的事情吗?”副行长一直守在门外,因此也没有听见两个人的谈话,谁知道沈亦浅一出来就径直离开。
沈亦浅甚至懒得搭理她,身后的保镖就已经懂得小姐的意思,伸手将副行长拦下来,“请止步。”
“我……”副行长刚要说话,却看见沈亦浅在下台阶时直接摔了下去,而且是极高难度的左脚绊右脚,俯身朝地下摔。
等到保镖回头试图搀扶住沈亦浅时,已经看见她整个人呈大字倒在地上,周围一圈人看了过来。
停在银行门外的冰蓝色跑车,是即使门外汉也能看出来的昂贵。因此一直有人守在外面,等着看车的主人是谁。
等到沈亦浅出门,银行门口顿时响起一阵惊呼。
漂亮精致的年轻女人,浑身上下透着娇贵几个字,一看就知道是泡在蜜罐子长大,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存在。
然后沈亦浅就摔了。
脸着地,吃了一嘴灰,一只手完全动不了,另一只手能动但是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沈亦浅试着爬起,站在沈亦浅正前方的小孩被这一跟头吓得嗷嗷大哭,直往妈妈怀里钻,“姐姐怎么跪下了?”
沈亦浅手一软,又趴回地上。
周围人还未发出来得及惊叹转瞬变成压抑不住的嘲笑,还有人拿起手机准备拍照,好在保镖及时赶到,拦下拍照的人。
副行长一个冲刺跑到沈亦浅身边,准备表现一下,挽回印象分,然而他刚伸手碰到沈亦浅的胳膊,就听见很明显的咔嚓一声。
保镖惊愕站在后面,似乎很震惊副行长的脑残行为,“你不知道摔倒的人不能随便扶吗?万一骨折了呢?”
不是万一,就是骨折了。
沈亦浅趴在地上,很确信自己的胳膊已经错位,她现在还没有惨叫出声,纯粹是因为多年的教养。
不知道为什么,当沈亦浅趴在地上时,忽然想起鹦鹉的那句,“眼高于顶的人走路会摔跤”。
晦气!
果然一沾上那个破动物园就没有好事情!
保镖将沈亦浅扶上车,一路飞驰驶向医院。
而副行长站在原地,看着冰蓝色跑车远去的背影,战战兢兢伸手擦了下自己额头的汗水。
他知道自己算是完了,得罪沈亦浅,自己就算不会被辞退,也别想再升职,往后的职场上不知道会被穿多少小鞋。
方觉夏搂着包站在一旁看热闹,啧啧称奇,“真是绝了,怎么说摔就摔啊!”
她坏掉的心情因为这一跤忽然变得明媚起来,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才不是什么大善人,以德报怨,胸怀天下,方觉夏巴不得看着沈亦浅出糗。
蜷在帆布包里的花楼悄悄睁开眼,看着方觉夏的灰黑色的情绪逐渐被橙色代替,翻个身,换上更舒服的姿势,继续合眼睡去。
呵,果然还得我出手!
第7章
方觉夏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银行门口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个老太太,个子矮小,却走路飞快,看上去就是个急性子,而在她身后,则是扛着摄像机的年轻人,像是记者。
肖楚楚一看见老太太就暗道一声不好,催促方觉夏快走,“这就是那个害我写检讨的人,救命!她这次怎么还带媒体来。我这份工作要凉了。”
“别慌,我看老太太身体不错,只要你比她先晕倒,错的就不是你。”
“那我要不要现在就酝酿一下情绪?”肖楚楚和方觉夏对视一眼,“我,我怕装晕后不小心笑出声来。”
还没有等两人想出办法,老太太已经抢在众人前面一把握住肖楚楚的手。
“姑娘谢谢你啊!”
“对不起!”
两个人同时开口,然后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小姑娘,你道什么歉!我这次来是专门感谢的!”
“你不是来投诉我的?”肖楚楚惊诧。
“当然不是!你看,这次我还带来了锦旗。”老太太哐地一声将手中的长条状锦旗打开。
肖楚楚长松一口气,吓死了,她还以为老太太拿的是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