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玺刚开始坐牢的时候, 认为坐牢最可怕的事情,应该是牢房又暗又黑又冷又脏。
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想法变了,最可怕的是没有人说话。
除了送饭, 姜玺平日里见不到半个人影。
姜玺原来只是?觉得自己?做完牢会变成一个胡子拉渣的流浪汉, 后来他开始觉得等坐完他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
为了不?让自己?发疯, 姜玺给自己?找了三位朋友。
分别是?大中小?三只老鼠。
老鼠钻进?来觅食的时候被姜玺抓住, 用布条拴在牢里,每天送饭的时候分它们一点?。
朋友们很好养活,吃东西毫不?挑剔,并且对这?个有吃有住的地儿感到满意,没有两天便不?再吱哇乱叫试图逃跑。
姜玺和朋友们谈心。
“你们说我?得被关到什么时候?”
“买错一顶冠子, 不?至于终身□□吧?”
“我?那爹虽不?是?什么好爹,但虎毒尚不?食子呢,他不?会对我?这?么狠吧?”
“好吧, 关着就关着,你们说他能不?能把禁令解了啊?这?时候谁能来给我?探个监, 我?出去?就给他升官。”
“不?对, 出去?我?估摸着就不?是?太子了,不?能随便给人?升官,但好酒好菜好礼肯定要备着。”
“你说东宫那帮人?,并时念经?似地跟在我?身边,烦都要给他们烦死,但这?会儿若是?有人?来给我?念念经?,我?定要请他吃饭。”
这?时候姜玺听到了铁链声。
他所?在的乃是?深牢大狱, 要经?过一道又一道铁门。
这?会儿并非饭点?。
姜玺一整个激动起来,扑到栅栏前, 眼巴巴地看着狱卒领着一人?走来。
那人?锦袍玉带,身段修长,风流贵气,乃是?他的亲亲好表哥关若飞。
“表哥!”姜玺远远便朝关若飞伸出手,就差没有当场流下热泪,“原来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是?你啊表哥!”
关若飞上前一步,顿了一下,伸手握住姜玺的手。
姜玺立刻发现了他的犹豫,“呵,嫌我?脏是?不?是??嫌我?脏就别握啊!”
关若飞:“你在这?种地方关了这?么久,还没有学会安生些?”
“我?若安生了,早晚要在这?里往生。”
姜玺好不?容易抓着个人?,急忙问起外头的情形。
关若飞一一告诉他。
“娘娘还在禁足。”
“三司正在详查此案,可惜尚无头绪,太学生徒时常在外静坐游行。”
“迦南使团离开了,但不?少迦南商人?货物还未发完卖,仍留在京中。”
“京兆府为防百姓与迦南人?之间再起冲突,每日巡逻的人?手增加了数倍。”
姜玺点?点?头:“老夫人?可还好?你看着她点?,别让她跑宫里求情,父皇这?次是?动了狠心。”
关若飞没接话,开始打开带来的椿箱。
里面有三四碟小?菜,外加一壶酒。
姜玺这?些日子吃的是?牢饭,太子殿下花为肌骨雪作肚肠,哪里吃得下?多半是?用来喂老鼠。这?会儿终于见到人?能吃的东西,当真要哭了,挟起一颗蛟盅就往嘴里塞,然后……
“老傅打翻盐罐子了吗?”
咸死了。
再尝另一道,是?牛肉,硬如生牛皮,嚼了半天竟然嚼不?动。
换作从前姜玺立马得吐,此时硬是?咽了下去?。
又尝了另外两道。
一道炖海参,一吃满口沙子。
一道鱼汤,腥得像十条鱼在这?汤里洗过澡。
姜玺抬头看关若飞。
大牢幽暗,他又太过激动,竟然没有发现关若飞身上的锦袍虽然和往常一样华贵,但却宽松不?少,常系的蹀躞带也紧了两个扣。
关若飞竟消瘦得厉害,且眼窝深陷,异常憔悴。
姜玺慢慢把那口汤咽下去?,忽然一把攥住关若飞的手。
关若飞“嘶”了一声。
他之前的犹豫并非嫌弃,而是?因为手受了伤,手腕肿起一大圈,一片瘀青。
“怎么回?事?”姜玺盯着他的手腕问。
关若飞笑:“没什么,跟府兵过招被拍了一下……”
“关若飞,”姜玺抬眼盯着他的脸,“怎么回?事?”
关若飞笑得比哭得还难看:“都说了没什么——”
姜玺隔着栅栏捉住他的衣襟,两名?昔日里皆是?风光无限的王孙公子皆是?落魄憔悴,姜玺大吼:“告诉我?怎么回?事!”
*
狱卒提着灯笼,送关若飞出铁门。
皇帝的禁令其实已经?撤去?三天了。
狱卒原以为这?道门槛会被人?踏破,自己?会忙得脚不?沾地,结果三日过去?,只来了这?么一个。
不?过想想也是?,迦南贡品一案悬而未决,文公度的性命却是?再难复生,而今外头天怒人?怨,太子声名?扫地,东宫之位眼看是?保不?住了,谁还会往这?里凑?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大牢深处传来“砰”地一声响。
因为此地过于寂静,这?响声十分突兀。
狱卒急忙赶过去?,就见姜玺一头撞在壁上,整个人?缓缓软倒,额前一片鲜红。
“来人?!来人?啊!”
狱卒惊恐尖叫。
狱卒们迅速把姜玺抬出去?就医。
天牢里关押着当朝太子,羽林卫一直在门口值守,此时正值周涛过来巡视,听完狱卒的回?禀,沉声道:“伤者不?宜挪动。”跟着吩咐人?去?请御医。
狱卒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太子若真死在了大牢,大家只怕都没想活,所?以想趁着还有口气,先送出大牢再说。
于是?恳求周涛通融,救太子要紧。
周涛不?紧不?慢,先探了探姜玺的鼻息。
就在周涛伸手的同一时间,“昏死”的姜玺抓住了周涛的刀柄,拔出了佩刀,搁在周涛颈边。
“周大人?,我?有急事要出门,还往周大人?通融一二。”
周涛:“私纵囚犯,亦是?死罪,殿下尽管动手。”
姜玺冷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周涛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殿下要杀便杀。”
“……”
姜玺倒转刀柄,将刀口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周大人?,我?撞伤是?假的,但血是?真的,你要不?要猜猜看我?敢不?敢往脖子上也划一道?”
他衣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鲜血淋漓的手臂,上面的伤口十分明显。
他的语气并不?如何狠厉,但眼神?-不?再如从前那样明亮和悦,透着一股子孤狼才?有的绝望气息。-
周涛眉头深皱,侧身让开道。
姜玺:“牵马来。”
周涛一挥手,片时便有人?牵过来一匹马。
姜玺一手持刀,单手上马。
“殿下,您手上的伤应该先包扎——”
周涛的话还没有说完,姜玺一夹马肚,马儿撒开四蹄,奔出大牢。
他在大牢里待得太久了。
姜玺胸中冰凉。
他一直在等,等着皇帝撤去?他的太子之位。
至于三司到底查得怎么样,他并没有很关心。
反正朝堂到处充满这?种勾心斗角,不?是?我?算计你,就是?你算计我?。
可他忘了,文公度的死激起了滔天民愤,这?民愤就像洪水一样,无法冲进?天牢里找姜玺,便冲进?了护国?公府。
国?公府中有府兵,防守之时,不?慎伤了一名?百姓。
那名?百姓被抬回?家中,还不?及医治,便死了。
事情从此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关若飞严命府中人?等不?得伤人?,如此受伤的便是?府中人?。
最后关若飞只能将下人?全部谴散,以免伤及无辜。
“京兆府呢?五城兵马司呢?”
在牢中刚刚听闻时,姜玺大怒,“这?些人?全是?吃干饭的吗??”
“若不?是?有他们,殿下今天怕是?见不?到我?了。”
关若飞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