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怀谨气息有些虚弱。
苏灵筠连忙将银耳莲子羹放在桌上,然后道:“我这就去让人请大夫过来。”
“不必。”江怀谨出声阻止,冷肃道:“此事不必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母亲,免得她担忧。”
“可是……”苏灵筠犹豫,他看起来伤势很严重,要是有个好歹,薛夫人可会怪她?
江怀谨此刻感觉很不好,没有理会她的可是,“我先前给你的那瓶药,用完了么?”
“还没用完。”苏灵筠知道他的意思,“我这就去拿。”她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端庄稳重,急匆匆地走出了书房。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慌乱,她之前不信命理推测一说,但如今,她嫁到江家不到一个月,她和江怀谨就双双有了血光之灾。
难不成两人真的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又想到这阵子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接下来打算对他做的事,不禁苦笑,他们两人都已经到你死我亡的地步,可不就是验证了那八字一说。
回到屋里,她找到了江怀谨给她的那瓶药,这瓶药她不曾动过,因为担心他在里面动了手脚,如今他既叫她拿给他,应当是没问题的。她犹豫着打开瓶塞,里面是白色的粉末,若是和她今日买的蚁药混在一起……
念头方才,她立刻摇了摇头,她嫁进来还不到一个月,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只怕要背上一个克夫的罪名,而且他这伤受得不明不白,她最好不要在此刻往里掺一脚。
究竟是谁敢要他的命?苏灵筠一路心神不定地回到书房。素竹守在门口,神色惶恐不安,看到她,不由小声地道:“小姐,姑爷他……”
苏灵筠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唇间,看了眼屋门,示意她别乱说话,“你先在外头守着,有需要我再叫你。”
苏灵筠推门进屋,卫無在给江怀谨处理伤口。
箭头被卫無弄了出来,江怀谨抿着唇,额角冒汗,却一声不吭,看着那鲜血淋淋的画面,苏灵筠心一怵,看了一眼立刻移开目光。
苏灵筠曾经用一根簪子刺穿了强盗的脖子,他鲜血喷溅出来的画面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再看到这般惨烈的场景,她表现得足够冷静,“需要我帮忙上药么?”
“不必。”卫無朝着她伸出手,苏灵筠便把药交给了他,而后退至一旁。
在卫無打开瓶子的时候,江怀谨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紧接着卫無转头看了她一眼。
苏灵筠感觉自己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不妥,便往桌子那边走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然后她注意到卫無似乎把瓶子放在鼻下嗅了嗅。
苏灵筠怔了下,难不成江怀谨是怀疑自己往他药里动了手脚?
他为何会怀疑自己?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
苏灵筠惴惴不安地走到桌边,待要坐下,猛地发现自己放下桌上的那碗银耳羹已经见底。
江怀谨把它喝了?她往他那边看了眼,内心有些紧张。
卫無在江怀谨的伤口上撒了药粉,止了血,而后拿起干净的纱布,在准备包扎时,卫無犹豫了下,道:“大公子,要不让少夫人来吧?”大公子光着上半身,他贴上去的话总觉得有些古怪。
江怀谨扫了他一眼,见他一脸不自在,淡淡地“嗯”了声。
苏灵筠接替了卫無的活。
近距离地看到他那外翻的血肉,苏灵筠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因满脑子都在想他是不是对她产生了怀疑。
江怀谨目光定定地落在苏灵筠的面庞上,从她进来,他就一直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除了一开始的慌张,接下来她都表现得极其沉着冷静。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换做是别的小姐,估计都要吓哭了。”他笑道,笑容有些虚弱。
苏灵筠闻言动作一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赶出脑海,她打起精神应付他,“夫君是希望我哭哭啼啼么?”她认真地问。
江怀谨难得地被她的话噎了下,“这倒不是。”这会儿要是有个女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他只会嫌吵,恨不得把她丢出门外,管她是不是在为自己而哭。
苏灵筠动作仔细轻柔地帮他包扎伤口,“夫君受了伤,我若只顾着害怕,不管你的伤情,那也太没良心了。”他的胸膛很是宽阔硬实,和他一比,她显得瘦瘦小小,纱布要环绕一圈,她双手环??x?过去,整个人几乎贴上他的胸膛。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强忍住害怕。”
他离她很近,低沉虚弱的声音仿佛在和她呢喃细语,还有薄薄的热气钻进她的耳芯里,叫她耳朵有些酥痒。
苏灵筠绷紧身子,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夫君不是伤得很严重么?怎么还有心思说闲话?我劝夫君少说点话,省点体力。”
苏灵筠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气息一直喘在她耳际,令她浑身不自在,连动作也变得有些迟钝。
苏灵筠的话没错,他是应该省点体力,江怀谨不说话了,淡淡的目光落在她泛着一层粉晕的耳垂上,然后在上面看到一颗嫣红的小痣,他心中一动,不觉凑过去,伸舌轻舔了下。
耳垂上湿湿热热的触感令苏灵筠一惊,她蓦然退后些许,惊恐的目光撞进他悠然自若的目光中,她想要伸手去擦耳朵,又腾不出手,只能作罢,索性当作什么都发生,继续帮他包扎伤口,但耳朵仿佛还遗留着那温热的触感,让她脸有些发热。
这男人实在讨厌,受了重伤还不老实,还有心思做这些轻薄的事情,一边想一边加快了动作。
江怀谨看着她泛红的耳根以及侧脸,他只是轻笑了下,没说什么,他无意调戏她,只是想做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他虽然忍耐力强大,但不代表这伤口不疼,他都快疼死了。
宁静舒心的日子过久了,他几乎快忘了自己仍旧置身于险境之中,才给了那些人得逞的机会,下次绝对不会了。
这仇他总归是要报的,江怀谨唇角微微扬起,那俊美清雅的面庞眉添了几分邪气,这令他瞬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但苏灵筠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迅速地帮他包扎好伤口,又立刻拿来衣服给他穿上,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做完了这一切,然后立刻远离了他,“夫君,好了。”
江怀谨看着眼前这避自己如蛇蝎的女人,不由嗤笑了下,“娘子不必担心,为夫如今这样,对你做不了什么。”
说起来,以前她还没嫁给他时,每次在他面前虽是矜持腼腆,但眼里的爱慕藏也藏不住,而如今,她却总是一副巴不得离他远一点的模样,不过这也正常,纵然再喜欢,在得知他想要她性命后,这份情意也会被恐惧与怨恨掩盖。对此他并不觉得失望或者遗憾,爱慕他的女人多得不可计数,她这份情意又算得了什么。
听出江怀谨语气中的淡淡嘲讽,苏灵筠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夫君,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她担忧地问,但心中却有股痛快的感觉,他的伤可是比她的伤重了许多,当然,她不能把这幸灾乐祸表现出来,她努力让自己露出关切的神色。
她没有在江怀谨面前露出破绽,不过江怀谨也不在意她是否真的在关心自己,他似乎有些疲惫,身子往后一靠,却不小心碰到伤口,惹得他拧了下修眉,他调整了下姿势,而后闭上眼。
“不知道,许是被人认错了,倒霉地替他人挨了一箭。”他漫不经心地回。
一听知是无比敷衍的借口,见他不愿意说出实情,苏灵筠也就不再纠结此事,她走到桌边,看了眼上面的空碗,询问:“夫君把银耳莲子羹吃了么?”
江怀谨扬起眼睫扫了她一眼,没什么精神道:“卫無今日滴水未进,我让他吃了。”
苏灵筠:“……”
直到这时苏灵筠才意识到屋内还有另一个人,她偏过头看向一旁的卫無,他就像是一块木头,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和他无关,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卫無听到自己的名字,脸上这才有了细微的表情,见苏灵筠目光有些古怪,他想了想,道:“少夫人,抱歉……”他不想吃,是大公子逼着他吃的,不过东西味道怪怪的,他吃了点就偷偷倒了。
“没关系。”苏灵筠道,一点点的量应该不至于出事吧,她与卫無无冤无仇,不想害到他。
卫無惭愧地垂下了头。
从书房出来,苏灵筠心中忧虑重重,经过今日之事,她对江怀谨再一次改观,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能做到面不改色,一声不吭,这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又怎么可能是什么纨绔子弟?
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杀他?他们江家生意遍布五湖四海,多少人眼红江家,期待他们势败,难不成是生意上的对手?
素竹正坐在台阶上打盹儿,突然脑袋磕下去将她惊醒了,一回头,看到苏灵筠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似鬼影一般,吓得她心差点没蹦出来。
素竹连忙捂住嘴,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吞了回去,“小姐……姑爷他怎么了?”她压低声音,小心谨慎地问。
苏灵筠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沉声道:“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素竹见她神色严肃,连忙点头,也不敢再问,“奴婢明白了。”她方才扒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隐隐听到了一些话,得知江怀谨好像受了重伤,这令她感到有些害怕,先是小姐遇到强盗差点丢掉性命,紧接着又是姑爷受了重伤。他们夫妻二人不是被什么衰神缠身了吧?
苏灵筠让素竹西施榻铺设了衾褥,就让她去睡了,自己草草卸除晚妆和衣裙,卧在小榻上。
苏灵筠宁可睡在这狭小的西施榻上,也不愿意与江怀谨同床而眠,他受了伤,她正好也有了借口不上床睡。
担心江怀谨有个好歹,苏灵筠打算时不时地起来看他一下,所以她没有熄灯。
苏灵筠喜欢灭灯睡觉,而且平日里也没没在小榻上睡过,她感到很不适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内心一声叹息,她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来,走到妆台前,拉开屉子,从一匣子下面抽出了那本《兰闺怨》,素竹白日偷偷将它藏在了那里,被她发现了。
苏灵筠捧着画本,往床的方向看了眼,江怀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那精致昳丽的五官像是玉雕,冰冷、毫无人气。她惊了下,小心翼翼地步过去,伸手探了下他的呼吸。
还有呼吸。她紧提的心落回原处,不论如何,他现在还不能死。
她又摸了下他的额头,不烫,看来他的身体比自己强健。
她暗忖,若是他半夜烧了起来她才不会帮他请大夫,顶多给他一条湿帕子,就像他对她那样。
她唇角撇出抹不属于闺秀小姐的弧度,不再理会他,转身回到榻上。
搭伏在西施榻的靠背上,苏灵筠慢悠悠地翻开了话本,看了一两页,她有些惊讶,男女主公的身份倒有些符合她与沈凛的身份,怪不得他有那样一番言论。
再继续往下看,也终于明白沈凛为何唤自己叫苏夫人了,因为男主人公王公子就是这么叫里面的闺秀夫人。他还真把这里面的故事想象成他与她的了?
苏灵筠不是很喜欢看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所以看得不甚仔细,当看到男女主人偷情时,更是冷笑一声,立刻撇下了画本。
这沈凛倒是会意淫,闺秀夫人与浪荡公子偷情?想想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写这话本小说的作者是什么人?这般荒唐无耻。
苏灵筠没有再拾起书来看,这话本里的故事虽是荒唐可笑,不过那沈凛却奉如圭臬,她目光久久地落在书封上,心中隐隐浮起算计。
次日一早,苏灵筠从小榻上醒来,她茫然地坐了会儿,又伸手轻打了个哈欠,待困意退了些后,走到床旁边,恰好江怀谨也睁开眼睛。两人目光撞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醒有些迷茫,所以来不及掩去眼底的情绪,苏灵筠好像在那双深邃无边的眼眸中看到了真正的江怀谨,冰冷,充满着戾气。
苏灵筠心没由来地一憷,不觉后退了下,直到他慵懒沙哑的声音传到耳中:“扶我起来。”
他的语气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强势,苏灵筠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扶他坐起,又拿枕给他垫背,等做完这一切,她突然感觉不对,虽说作为妻子做这些事也是应该的,不过他淡漠的神情显得自己好像成了伺候他的丫鬟。
她暗暗不高兴,嘴上却关切地问:
“夫君,你好些了么?”
“嗯。”江怀谨淡声应。
苏灵筠坐在床沿,打量着他,他脸色看起来依旧有些苍白憔悴,不过气色比昨夜好了许多,也没像她那样烧得迷迷糊糊,内心不禁有些不平,“那就好……”
她这语气怎么听着都像是在遗憾……江怀谨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但精神不济,没心思去计较此事。
苏灵筠不知道要说什么,便站起身往外走去,让底下的人送来热水,又叫素竹去伺候他梳洗,没办法,他没有贴身侍女,又不肯让人知晓??x?他受了伤,就只能让素竹去了,自己则在外房洗漱后,才回内房梳妆。
“少夫人,蕙兰小姐过来了,说是要找大公子。”底下的丫鬟站在门口禀报。
苏灵筠这会儿刚梳好头,闻言回头看了眼江怀谨,他朝着她微点了下头。
苏灵筠便拍了拍素竹的手背,道:“你去请蕙兰小姐到外房坐一坐。”
蕙兰是江怀谨的妹妹,但人有些害羞腼腆,不爱说话,苏灵筠和她没说过什么话,她也从不往她这边来,今日一早就要来找她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苏灵筠略一思索,拿着自己的口脂走到床旁边。
“夫君,你气色看着不好,若这么见蕙兰的话,她一定会发现你受伤的事,我给你抹点口脂,让气色显得更好一些,如此她便不会怀疑了。”苏灵筠自作主张道,说着就伸手抹了点口脂要往他唇上涂。
她的手还没有触碰到江怀谨,就被他捉住了手腕,苏灵筠以为他受了伤,只能任由自己捉弄,却没想到他力气还在,她无法挣脱他的钳制,索性不再挣扎,“夫君觉得这么做不妥?”她道,对上他无波无澜的目光,她微低着头,道歉道:“是我自作主张了。”
江怀谨自认为自己善于看人,但眼前这女人是个意外,从一开始他对她的判断便失误了,她真的很善于伪装自己,江怀谨脸上突然绽放一温润亲切的笑容,“倒不是,只不过觉得没必要这般……麻烦。”
他放开她的手腕,手掌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苏灵筠错愕地看着他的脸贴近自己,唇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这才明白他那话中深意。
苏灵筠很生气,或许是从得知他想要她性命开始,愤怒就开始在心头一点一点的积累,直到现在,愤怒积满,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戏弄,就能让它彻底地爆发出来,她想也没想,就狠狠地推开他。
看到他因为撞到伤口而疼得闷哼,她心中有股莫大的快感,只不过这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她就恢复了理智,她假装没注意他撞到了伤口,用羞赧掩饰心中快慰,“夫……夫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怀谨也没生气,一手捂着伤口,微笑看她恼羞成怒的模样,褪去那温婉娴静的姿态,她倒像是发急了咬人的兔子,看着生动无比,“娘子这话好笑,你我是夫妻。”他悠悠的声调一转,变得温柔似水,“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亲吻不是很正常么……”
他的五官线条其实不够凌厉硬朗,偏阴柔一些,当他那苍白的唇染上了苏灵筠唇上嫣红的色泽,便有股动人的妩媚风情,但苏灵筠此刻的心思却不在美色前面,她满脑子都是他那句‘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