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腻温润的质感,触及微烫的掌心,好似一滴凉水。
穆离渊微微侧身,借着九霄魂断的剑光打量这颗珠子。
珠内波纹缭绕,其间似乎含着无数细小跳跃的曼妙佳人。
铃铛轻响,穆离渊眉头微蹙。
他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
又有人进了阴蛊门。
穆离渊将锁情珠收起,嘴角浮上一抹冷笑。
锁情珠,这个没有什么灵力、更无法增益修为的东西,却能如此吸引人。
看来修道也修不去那点俗世尘念,世间不过全都是欲|望缠身的凡夫俗子。
穆离渊握紧了九霄魂断,暗红的剑刃在微微颤动,等待着下一个见血的猎物。
但下一刻,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闻到了风雪夜归冰凉的气息。
穆离渊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江月白居然也想要锁情蛊?
不愿回想的昨夜重新涌进他的心头......
那是他第一次没到结束就放过了对方——
他说想看江月白流泪,可后半夜大雨瓢泼,浇湿的却是自己。
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很轻,还在缓缓靠近。
穆离渊收回九霄魂断,隐匿起身形。
威压消失,湍急的冷水重新汇聚,滑下流光溢彩的毒瀑。
江月白停在了飞瀑前。
白衣不沾鲜血,太过清冷出尘,与四周的毒粉与彩雾格格不入。
地上躺满了身受重伤的修士,他们见到江月白时,都痛苦地伸出手,艰难地往更深处指,喉中发出嘶哑的“嗬嗬”声,试图向北辰仙君描述他们被一个可怖的恶人所害。
可是残破的唇齿让他们发不出完整的语句,破裂的身体血液半干不干,扭曲爬动着,如同满地的蛊虫。
江月白顺着那些修士所指的方向,一步步走进水雾飘摇的洞穴深处——情毒的蛊粉已经浓郁到凝结成了幻景。
精怪们曼妙的虚影如藤蔓扭曲缠绕着,织成五彩斑斓的牢笼......
风雪夜归陡然出鞘!
雪白的剑光斩断了缠绕的藤蔓。
“你疯了吗。”江月白冷冷说。
霜雪飘散,靠坐在蛊潭边的穆离渊缓缓抬眼,瞧向江月白。
却没有起身。
他看着江月白拿剑的手。
修长苍白,唯独手腕处深红的勒痕格格不入。
这只手昨夜还在他的掌心里忍着痛紧绷指节,今日却又拿起了令人生畏的风雪夜归。
漫天淡粉的雾霭中,一身白衣依然纤尘不染。
“她们邀请我留下啊。”穆离渊抬手扫了下周身的彩裙飘摇的幻景残影,“温柔乡,何乐不为。”
他很奇怪地希望江月白的表情里出现点愤怒或是厌恶。
可江月白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没听这句话,收了剑转身向着锁情瀑布走。
似乎完全不在意他有没有和这些女子精怪们做什么。
“师尊,我受伤了。”穆离渊忽然说。
江月白回过头。
这一瞬间,穆离渊终于如愿以偿地从江月白眉眼间观察到了一丝生厌的神情。
穆离渊手臂沾染情蛊花粉的地方黑紫了一大片,渗着血丝,他低头挽起衣袖,借着检查伤势的动作露出了更多花粉伤痕:“她们太厉害了。”
伤是他自己拿匕首刮的,露出来的时候只恨刚才没再下狠手多刮点。
江月白沉默地走近几步,带来点淡淡寒雾般微冷的威压。穆离渊没抬头,但余光能看到江月白的手指间淌出了灵流——是个召唤法器出战的动作。
穆离渊却莫名感到愉悦,甚至兴奋。
他终于做了件惹怒江月白的事情。
江月白召出了一张琴。
碧玉朱漆,琴尾雕花,比昨夜更加美艳动人几分。
独幽银弦上的血已经被擦拭干净,江月白临着潭边而坐,将琴横放膝上,琴弦轻动时碧波流转,在江月白指下发出柔和的清音。
穆离渊刚感受到的一点愉悦瞬时消失了。
江月白居然没有趁他受伤虚弱时出剑除魔卫道,反而为他这个魔弹了一首疗伤之曲。
疗伤清心曲能够驱除毒瘴,静心安神。可穆离渊只觉得更折磨,不仅伤口在疼,胸口也在痛。
清心曲用独幽这张琴弹出来,便根本不是清心曲了,琴音清凛,落入穆离渊耳里却变得无比肮脏——因为他满心都只能想到昨晚那个肮脏的夜。
独幽琴弦在鲜血与汗水里奏曲的夜。
摩擦迸溅的血、难以抑制的喘息、惹人沉沦的泪痕......纷纷从琴音里飘荡而出。
逼得穆离渊燥热的血液逆流,若不是咬紧了牙,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师尊这是做什么.....”穆离渊一把按住了跳跃的琴弦!
“你专门拦下我说,你受伤了。”江月白停下弹琴的动作,视线对上他的眼睛,语调比方才的清心音还要缓,“是想要我做什么,难道要我安慰你别怕么。”
这样带着细微的纵容和轻讽的语气,杀伤力不亚于当年他竭尽全力的吼出毒誓之后,江月白一句轻描淡写的“别闹了”。
这样的语气穆离渊从小到大听过许多次,他那时每晚缠着师尊用的理由就是“我受伤了”、“我生病了”、“我害怕”......江月白垂眸看他时他怕得发抖,几乎以为要被戳穿惩罚了,但下一刻江月白总会轻叹口气抱他进屋,屡试不爽之后他更得寸进尺,甚至对江月白的态度上瘾——他的师尊身上有股别人学不来的气质,像初春的霜雪,拒人千里的高高在上,又无可奈何的宠溺包容。
这是独属于江月白的韵味,冷淡里带着别样的温柔,感受起来堪比折磨,却让被折磨的人不能自拔。
远处修士们的哀嚎声弱了些。
江月白的清心曲不仅为一个人而奏,也为阴蛊门内其他重伤的修士而奏,音曲疗伤细润经脉,需等待修士们自身灵脉恢复运转,方能从剧毒里挣脱。
一曲终了,江月白收琴起身。
穆离渊调整回了慵懒的表情,单手撑在石栏边,手指弯曲抵着下唇,盯着江月白收琴的动作看,慢悠悠地说:
“别急着走啊,多弹几首啊。”
江月白的动作一顿。
“师尊,”穆离渊微微向前倾身,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拇指摩挲着血痕,低声说,“你才中毒了,对吗。”
肌肤相贴,穆离渊触摸到了那些极力压抑着的颤栗。
滑腻温热的血正从江月白手腕的伤痕里渗出来,那里在昨夜的混乱里留下了伤,已经被情毒花粉浸入了皮肉。
鲜血交融时,穆离渊看到了江月白置身的幻境,数不清的精怪曼妙虚影簇拥在周围,吐息扫动着江月白的长发、抚过江月白的脸侧脖颈......
她们跟着江月白,从藤林到石台。
江月白却一路面不改色。
“师尊,你可,”穆离渊猛地握紧了江月白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真,能,忍,啊。”
伤口的血被这一下紧握挤压得越流越多,情毒花粉借机侵入,呢喃细语和香魅轻风瞬间钻进江月白的耳鼻,仿佛带刺的细刀割划经脉——江月白的灵脉受着双重剧毒浸染,再多一层情蛊,全身经络撕裂般疼,一时有些撑不住,头晕目眩间想要扶一下身侧的石壁。
穆离渊顺势将江月白揽进了怀里。
“原来师尊也会对情毒有反
喃風
应,”他低声笑道,“我还以为师尊真的那么清心寡欲呢。”
江月白没有推开他,垂眸调整着呼吸。
穆离渊右手扣着江月白的肩背,低头贴着江月白的侧脸,感受到了微烫的温度。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痛苦无助却又强装镇定的江月白——如此引人心驰神往,也如此引人不悦。
穆离渊抬眼看向江月白身后的妖娆虚影,笑容逐渐变冷,而后彻底消失。
原来江月白并不是对那种事过分凉薄。
他只是因为,厌恶自己。
江月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情蛊这种东西根本干扰不了他,但他不想多费口舌和谁解释灵脉的问题,暂时调整好了气息后,推开穆离渊转身便向外走。
穆离渊被这下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他闭眼吸了口气,像是在压制忍耐什么,再睁眼时,眸底只剩阴鹜。
江月白还没走两步,一只手猛然从背后绕过脖颈,卡住了他的下巴。
冰冷的指腹蹭上同样冰冷的唇。
江月白没有回头:“你又想做什么。”
“我还想问师尊呢,来这里做什么,应当不是那么好心来给我疗伤吧。”穆离渊冷声问,“师尊也想要锁情珠?”
他没指望江月白会回答他的问题。
但江月白回答了:“不可以么。”
穆离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身形忽地出现在江月白咫尺近的对面。
“可以啊。当然可以。”穆离渊垂眸,用视线细细摩挲着江月白的眉眼,“我让给师尊了。”
江月白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