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加尔先生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浑身不自在时,他才叹了口气说:“真不愧是我们家乡的第一个女大学生,的确有让人尊敬的本钱。”
我脸一热,摇摇头说:“我是胡乱评论而已,没什么证据。”
“呵呵,你把卡梅伦介绍给我时的情景,还如同就在昨日呢,当时我夸赞您有着令我钦佩的品质,那可不是客气话。”黑加尔目光炯炯地说,“我从不因性别而看轻一个人,因为我母亲就是令我尊敬的强者,她的聪明智慧是很多男人都望尘莫及的,但是她温柔低调,从不显露自己。相反某些人,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自认为聪明,可实际上,他们不过是舞台上的小丑,表演得再热闹,结局也终归是一场滑稽。”
说完他陷入了沉思。
而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所以就不断地喝茶掩饰自己。
终于他回过神来,歉意地说:“我今天还有事要忙,不能陪伴您太久,让我的属下招待您吧,这里景色不错,您喜欢的话可以带朋友和家人来度假。”
我急忙起身说:“您不必在意我。”
他与我握手说:“我以前就说过,乔纳森是不会亏待朋友的,这次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三天后我要举办一场宴会,希望您能参加。”
说完他礼貌地欠了欠身,吩咐完迈克几句话后,就离开了别墅。
我和黑加尔先生交谈期间,迈克一直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吧台上喝酒,此刻他走过来说:“我会叫管家招待你,这座别墅你可以随便住,想要什么就吩咐一声。”
“替我谢谢黑加尔先生的好意,我还是回家吧。”
“你确定吗?”他盯着我说,“在这里,哪怕你想要贴满钻石的高跟鞋,也只是吩咐一声的事。说起来,莉莉安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双鞋子呢。”
我本想嘲讽回去,但再一想,还是不白费口舌了。
“我走了,您保重。”我转身道。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追上来的声音,步伐不徐不疾地跟在我身后。
他把我送回了家,然后告诉我,三天后的宴会,他会来接我。
……
我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高档宴会了,还记得高中时第一次跟阿瑞娜参加宴会,当时下着冷雨,还没有请帖,我可怜兮兮地站在雨里等进场,有多少紧张的情绪都忘在脑后了。
可是今天,当我挽着迈克·史密斯的手臂走进宴会大厅的时候,是真的有点紧张了,因为有那么多目光瞬间落在我身上,我甚至低头检查了下衣裙,心想打扮得这么朴素,应该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吧。
我不由得看向迈克·史密斯,他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葳蕤党军官的制服,目不斜视,面容俊逸,胸前的金鹰上挂着三枚徽章,也不知道是什么级别,大家应该是在看他吧。
“你看我干什么?”他目视着前方问。
从他来接我到现在,除了刚见面时嘲讽了一句‘你没有能见人的衣服吗’,就一直沉默着,此时他主动搭话,我赶忙恭维了一句:“我觉得大家都在看你。”
他瞥了我一眼说:“我问你呢,你管别人干什么。”
“我觉得您今晚非常英俊。”我恭维道。
他忽然就笑了,像是傲慢地白了我一眼似的,然后目视着前方,嘴角一直带笑。
我本以为他会嘲讽或者调笑几句,我还想好了应对的话,结果他就这么翘着嘴角,什么话也没说。
我开始后悔自己场面话说过头了,可宴会上大家都是这么互相恭维的啊。
第62章 第五十六章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宴会大厅里就宾客云集了。悠扬的音乐响彻穹顶,水晶吊灯的光辉熠熠夺目,大理石地板光可照人,端着盘子的男仆彬彬有礼,这是一场盛大的宴会,大概巴巴利亚上城区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现场穿葳蕤党制服的人有很多,不再是平时一眼望去黑压压的燕尾服了。迈克带我走向一群军官,一看就是乔纳森家族的,因为海涅和比尔也站在其中。
“迈克,这位小姐是谁?”有人用打趣的目光看着迈克。
“这是安妮·纳西斯小姐。”迈克微笑着说。
海涅看上去有些惊讶,他径直走到我面前:“安妮,你回巴巴利亚了,怎么和迈克在一起?”
我正要回答,迈克就抢先说:“她是我今晚的女伴。”
海涅的目光游移在我和迈克之间,直到一位女士突然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说:“亲爱的,你不介绍一下吗?”
这位女士棕发碧眼,有挺翘的鼻子和白皙的肌肤,小脸圆圆的,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女士。
海涅看了看她,皱眉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萝丝·夏洛特。”
我早听说海涅订婚了,没想到再见面时都完婚了,他看上去更严肃了,不仅仅是相貌,连给人的感觉都更像黑加尔先生了。
“真是位美人啊,您是迈克先生的女朋友吗?”萝丝小姐微笑着问我。
迈克嘴角一翘,转头看我:“您说呢?安妮小姐。”
在这种场合被揶揄一下很正常,我正要用开玩笑的方式避过时,海涅直愣愣地说:“当然不是。”
一瞬间,气氛像凝固住了一样。
萝丝小姐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可视线已经垂下,只盯着旁边的地板。
迈克微笑着和海涅对视,场面寂静到尴尬。
“好久不见了,安妮小姐。”比尔突然插到二人中间,对我说,“你最近怎么样?”
我急忙抽出手,挽住比尔的胳膊,笑了笑说:“好久不见,我还不错。”然后他带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走在陌生人群里,我深深地松了口气,然后听比尔问:“你怎么在这里?还和迈克一起?”
“你不知道吗?”我奇怪地看着他。
比尔一脸迷惑,显然一无所知。
我叹了口气,叙述了这段时间都遭遇了什么,说着说着,比尔停下了脚步。
我回头看他,发现他沉默地盯着地面,许久后他哼了一声,又仿佛自嘲般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我们挽着手臂,安静地行走在热闹的人群中,很久以后,比尔又停下脚步,面对着我问:“你不打算报复她吗?”
自从绑架事件过后,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我想了很多,想那个我憧憬过、嫉妒过、憎恨过的女孩。
小时候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因为我和她手牵手回家,年幼的我以为这就是朋友了,可很快我意识到,她只是被其他女孩排斥,所以不得不像牵着一条小狗一样牵着我。
殪崋后来她排斥我像她一样认真学习,不但嘲讽我的努力,还骗我拉丁语书是父亲的珍藏,所以不能外借。
再后来我们就没什么瓜葛了,可我仍然很在意她,因为我以为她是懂我的人,而我也是懂她的人,我们是漫漫荒漠中的伙伴啊,这让我生出了无限的欢喜,因为有她在,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挣扎前行。
可再后来,她的行为越来越让我迷惑,她让我怀疑自己的努力是不是白费力气,反正靠男人获得成功和靠自己获得成功,都一样是成功,有什么区别呢?
我在迷惘中倔强地前行,直到进入大学。然后我遇到了同样出身卑微,却不卑不亢,正义勇敢的杰西卡;遇到了出身富裕,却抛弃一切,去追逐医生梦想的詹妮弗;还有单纯赤诚地热爱数学,就专注地走在这条路上的海伦娜。
她们是我从未遇见过的风景,每个人都比我优秀,比我强大,跟在她们身后,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仰望着巍峨的高山,这时候我才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自己真正想要,而从前却说不明白的东西。
原来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光鲜亮丽的结果。
我想像杰西卡、詹妮弗、海伦娜一样,拥有一条坚实而有力的人生之路。
而莉莉安,她只是我幻想中的明灯,是我追逐过的泡影。
这次的事情,更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脸上,它让我彻底明白,我们想要的东西,原来从头到尾都不同。
杀人……
她还能做出什么呢?
几年前,她用10个金币卖了自己,而几年后,她在乔纳森的泥潭里,把自己染成了跟他们同一种颜色。
我曾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心想再见到她的时候,我要当面质问她为什么那么狠毒,然后揭穿她!报复她!
可是一顿咬牙切齿后,又忽然觉得很累,很无力。因为她变成了一头狰狞可怕的怪物,为了满足原始的私欲厮杀搏斗,而我却不想参与其中。
想到这里,我长叹了口气,望着比尔说:“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莉莉安了,对我而言,她已经死了。”
如果这个世上有谁能明白我对莉莉安的感受,那么非比尔莫属了,我从路过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下了两杯香槟,给比尔一杯说:“让我们来干一杯,与过去说再见。”
他愣愣地接过酒杯,我主动碰了他一下,然后仰头一干而尽。
喝完,我呛得直咳嗽,还咳出了眼泪。
见比尔还举着杯子,我催促道:“你怎么不喝?”
比尔脸色变了变,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也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皱眉道:“你果然很有意思,难怪海涅这些年对你念念不忘。”
我被自己口水呛到,又咳嗽起来,严肃地阻止道:“你别胡说八道,海涅已经结婚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结婚又怎么了……”比尔冷哼了一声说,“我这个兄弟跟我可不一样,我们长得像,但性格天差地别。”
他感慨地说起了一件事:“小时候,哥哥叫我们在拳击场收赌资,那阵子新城来了一个魔术师,总在街头表演,我和海涅都很喜欢看,于是放下手头的正事,偷偷溜出去玩。后来大人们发现了,责备了我们一顿,我老实了两天后,又继续溜出去玩,而海涅却安安稳稳地留在了赌场里,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攒了一堆钱,然后让魔术师把那些戏法的原理都告诉了他,他回来又告诉了我,从此我失去了看魔术表演的兴趣,只留在拳击场收钱,而他呢?他欢欢喜喜地跑去看魔术了,看了一整个夏天。”比尔摇摇头说,“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我顿了顿,打岔道:“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那走吧。”
一转身,我看到了一个熟人。
他穿着黑色燕尾服,挽着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士,正远远地看着我,见我发现了他,他向我举了举酒杯,那人正是哲学系的格林·休斯顿先生。
“嘁,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比尔面带微笑,嘴里却刻薄地说,“看到这些家伙我就犯恶心。”
“你认识他?”我好奇地问。
“哼!不过是些墙头草,他们的党派快倒台了,现在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钻营呢。”
“他也去拜见黑加尔先生了吗?”
“是的,我见过他几次。”
我心头微跳,没来由地感到慌乱。
宴会大厅里熙熙攘攘,宾客们杯酒相碰,轻声笑语,女士们裙摆翩跹,珠宝饰品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忽然间,大厅里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大厅正门处。
卡梅伦先生和他的妻子、儿子、莉莉安四人出现在了那里,人群沸腾起来,许多人试图挤过去向卡梅伦先生问好。他路过的地方,宾客自动退让,还有人凑上去与之握手,抢着寒暄一两句。这颇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仿佛他才是宴会的主角。
莉莉安穿着一条浅金色的丝绸长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里面晒得很漂亮的蜜色肌肤,胸前搭着一条璀璨粗大到让人瞠目结舌的钻石项链。那浓密的棕色卷发也被一张钻石发网包裹,披散在身后。她高抬着下巴,脸上挂着自信满意的笑容,连旁边的未婚夫都仿佛变成了一件让她得意万分的饰品,被她自豪地挎在手臂上。
这一家人来到黑加尔先生面前,卡梅伦先生热情地拥抱了他一下,扬声道:“抱歉,我来晚了。”
“欢迎您。”黑加尔先生愉快地说。
“实在是公务繁忙,直到现在才有喘息的时间。”卡梅伦歉意地说。
“您能赏光过来,已经是我的荣幸了。”黑加尔道。
“宴会开始很久了吗?我们错过什么精彩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