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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苑内碧水清波,两岸长柳垂荫,楼阁深远,高祟正纳闷未见路途,柳荫深处现出一叶竹筏,持竿的居然是个白衣娇娥。
    一行人踏上竹筏,高祟见女郎朱颜皓齿,秀若春华,顿时心动,“这莫不就是商娘子?”
    女郎含笑一睨,将几人送到一处水瀑前,划着竹筏去了。
    卫孜曾在王公的宴上见过商娘子,嘲笑道,“这是个接引的罢了。”
    水瀑一分,一个粉衫丽人持伞而立,颇具妍态,刘骈一喜,“这位是商娘子?”
    女郎不语,引客穿越瀑下的石道,出来见紫藤如瀑,半空悬着巨大的鱼灯,头尾随风而动,斑谰纷彩,庭院内花树簇簇,幽香沁人,宛如梦中异境。
    院内有一方华堂,堂内装饰高雅,情致不俗,铜炉淡烟袅袅,丝竹清韵若有似无。
    卫孜未见佳人已觉销魂,大为赞叹,“都道南曲如神仙阁,果然名不虚传。”
    刘骈连见两个美人,均不是商娘子,越发心痒难耐,“娘子呢,怎么还不出来?”
    卫孜虽是初次来,也听说过其中的门道,“南曲的娘子哪能轻易得见,似商娘子这等声名,必定要梳妆更衣,精心描容,大约一两个时辰后就出来了。”
    刘骈大愕,不禁急了,“难道皇亲贵胄来也是如此?”
    卫孜啼笑皆非,“这话问得有趣,刘兄若是皇子,当然不必等。”
    高祟讷讷道,“不是有陆九的情面?”
    陆九郎也不争面,似笑非笑,“那又如何,我一个四品官,能坐在这就不错了。”
    刘、高二人哑了,自知不是陆九带着,连大门也进不来,唯有老实的饮茶等候。
    好在此次等待不算太久,不到半个时辰,内廊传来珠帘一层层掀动的清悦之声,随着光影渐动,一抹丽影冉冉而出,行来一个花颜玉肌的美人。
    只见她云鬟峨峨,妙目流波,裙摆如雾而扬,风仪纤柔婉媚,盈盈然似神仙妃子。
    卫孜、高祟、刘骈看得魂飞天外,忘形的起身相迎。
    陆九郎却淡淡的一撩眼,也不言语,扬手一引。
    玉人凝立半晌,面含微嗔的一近。
    陆九郎牵住玉指一捻,姿态轻佻又懒慢,嘴角一勾,“许久不见,青青玉容胜昔,幸未相忘。”
    商娘子名青青,幼时是官宦之女,然而父亲获罪抄家,牵连她没入教坊,受了多年严苛的训养,而今出落得色艺双绝,名动长安,为南曲群芳之翘楚。
    她本就娇柔殊丽,又深谙男人所好,宛如主家款待四人,言语妙黠趣慧,风流婉转,三名纨绔给迷得神魂皆醉,筋骨无不酥软。
    卫孜心神荡漾,喃喃道,“见了商娘子,赤凰算什么,恨不能长宿温柔乡。”
    高祟与刘骈纷纷附和,陆九郎垂眸啜酒,并不言语。
    商青青姿态美妙的斟酒,笑吟吟道,“卫公子说的是赤凰将军?我还未曾见过,她生得什么样?”
    刘骈轻浮的嘻笑,“也就是声名大些,风情远不如娘子。”
    他说话间就想捏住美人的手,商青青哪会让其得逞,轻妙的一避,忽然侍奴过来禀告,外头有生客冲扰。
    刘骈登时大怒,“娘子是想见就能见的?哪来的悖货,一点规矩也不懂!”
    卫孜一样不快,但也知南曲的客人非富即贵,谨慎的问,“生客?可有来头?”
    等得知是一帮从未来过南曲的蕃客,连汉话也不利索,听闻商娘子名气大就不管不顾,定要她出面款客,三人的胆气顿时壮了。
    蕃客不可能是高官,无非是外来的胡商,高祟立时让侍奴将人撵了,以免扰了雅兴。
    哪想到侍奴去了片刻,外头传来惊喊,那些蕃人竟然横蛮的强闯进来。
    领头的汉子体格健硕,宽袍勒金带,腰间别着金刀,刀柄镶着一枚鸽蛋大的红宝石,华丽又耀眼,看着就嚣张炫夸,身后跟着几个悍勇的随从。
    那汉子相当无礼,指着几人生硬的迸出汉话,“滚出去!女人留下!”
    商娘子从未见过如此凶蛮的来客,惊吓得花容失色。
    刘骈怒跳而起,当堂卷起袖子,“好个东西,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居然给爷耍起横来!”
    卫孜吓得往陆九郎的背后一缩,色厉内荏的喊叫,“放肆!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高祟又气又恼,戟手骂道,“南曲是风雅之地!野人也敢乱闯!陆九,揍他!”
    三人虽是宫侍,拳脚相当稀松,嘴上敢如此硬气,正是因旁边还有陆九郎,就指望他大打出手,自己跟着在美人面前一展威风。
    领头的汉子被三人激怒,恼得青筋迸出,手已经捏住了金刀。
    没想到陆九郎掠了两眼,居然漾起笑,“都是客人,不必伤了和气,我们退让就是。”
    他居然连争也不争,笑嘻嘻的起身让了席。
    那汉子大出意外,当他胆怯,大笑嘲骂了几句,一帮随从蔑然哗笑起来。
    刘骈看得目瞪口呆,气咻咻道,“陆九,枉你号称苍狼!几个蕃商都不敢打,怎么这样没骨头!”
    陆九郎也不理会,对着商青青道,“今日不巧,我改日再来,你自己留心。”
    商娘子面色倏白,樱唇微颤,指尖扯住他的衣袖,水盈盈的眸子溢满惶恐与哀求,柔弱得令人心碎,是个男人都会不忍。
    然而陆九郎大约是个太监,压根不顾她的求助,一把挟起高祟走了。
    他当先一走,卫孜哪敢面对一群凶汉,赶紧跟着跑了。
    刘骈唤也唤不住,进退两难,对着商青青无限柔情的道,“陆九这怂货竟然逃了,娘子莫急,我去将他骂回来。”
    说完他也大步流星的走了,留下孤零零的美人独自面对几个蛮汉。
    高祟给陆九郎硬挟出来,又懵又气,一迭声的要他回去助美人。
    陆九郎听而不闻,轻快的沿路蹿出,十来丈外碰上一个人,那人正伸头听堂内的动静,一见陆九郎就佯若无事的转开。
    陆九郎居然还上去搭话,“这位好生面善,是朝中哪位大人?”
    那人越发不自在,矢口否认,抽腿要走。
    卫孜恰好追上来,卫父是户部侍郎,逢年过节的常有六部官员往来,登时认出来,“这不是礼部的宋郎中,也是来拜访商娘子?”
    宋郎中神情尴尬,支唔两句溜了。
    卫孜看得莫名其妙,对着他的背影奚落,“来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犯得着藏藏掖掖?不过也是奇了,凭他的职务进得了南曲?”
    陆九郎心下了然,微讽道,“他哪里够格,不外是陪着旁人来的。”
    高祟仍是一肚子怨气,怪责道,“管他是陪谁,陆九中了什么邪,竟然这般懦弱,不过是几个蕃人,你就将娘子抛下逃了,将来还怎么好亲近?”
    卫孜突然省过来两分,狐疑道,“难道他是陪着那些蕃人来的?”
    陆九郎笑而不语,慢悠悠向外行去。
    高祟一边跟着一边念叨,犹是不舍商娘子的妩媚情态。
    卫孜想了一通,忽一跺足,生出了后怕,“听说吐蕃派了达枷王子过来和谈,算来差不多该抵达了,既然有礼部的官员陪着,态度又如此嚣张,方才那几个必定就是了。”
    追上来的刘骈一停,高祟悚然一惊,脱口而出,“我的娘!险些打出大祸来!”
    第79章 天心晦
    ◎蕃使一行已抵长安,等待朝廷召见。◎
    打蕃商事小,要是为一个官伎争风,打了来和谈的吐蕃王子,那就成了轰动朝野的大事,只怕陆九郎转头就要给谪出长安,打发到哪个边地吃灰。
    这一局的安排可谓精妙,只是漏了一着,陆九郎不但见过达枷王子,还曾与之交锋。
    达枷当然也没认出,这个被他嘲笑的怯懦男子,就是昔年在万军丛中横刀相迫的河西卒,更不会想到初抵长安就被人利用了一回。他一边鄙夷中原人的软弱,一边大剌剌的享受美人的服侍,只有宋郎中垂头丧气,不知如何交差。
    陆九郎清楚谁在暗中拔弄,辞了友伴就入宫去了。
    长安骄阳正炽,映得九重宫阙的琉璃瓦金光万道,如天子之威,灼人不敢直视。
    甘露殿的御书房四角置冰,清凉宜人,几位重臣低声交议,随着小黄门的一声通报,内外俱静,一个明黄的身影行来。
    天子步履端重,面容威肃,辨不出一丝喜怒。
    作为君王,他的即位是一个传奇。少时木讷寡言,泯然于众皇子之间,人皆以为痴傻,足足卑弱了三十余年,直到时局数易,他被有心人当傀儡扶上御座,却霍然展现出英睿的手段,如霹雳横扫争议,牢牢控住了皇位。
    多年的沉潜让他深敛隐忍,也让他多疑善变,连近臣也难以揣测。而今年过五旬,精神与体魄不复盛年,依然对立储之事诲莫如深,反而笃信起丹药之术。
    内枢密使马安南殷勤的问候,“臣观陛下气色红润,步履轻盈,龙体似更为康泰?”
    天子少有的现出轻惬,“不错,那道士有些能耐,丹药效力甚佳,朕服食后精力健旺,腿也不疼了。”
    马安南是内监出身,极擅迎合帝心,笑道,“哪是道士之力,分明是陛下洪福所致。”
    天子随口道,“既然你那干儿子荐了人,该给些赏,左军还有什么空缺?”
    丁良掌左军,泰然自若的回道,“左军近期并无实缺,倒是听说右军要补个将军。”
    掌右军的季昌顿时不乐意了,有空缺也已暗许了人,不阴不阳道,“无实缺怕什么,还能让丁大人为难?候一轮补上就是,一样为朝廷效力。”
    丁良笑里藏刀,“既然于陛下有功,哪能给个等补,赏下去也不好听,马大人说是不是?”
    马安南何等圆滑,两边都不沾,“但凡陛下所赐,皆是甘霖天降,只有感恩无尽。”
    三人皆为权宦,见面客气带笑,暗斗从来不断,其他臣子装作不闻,最后还是天子落定,给了个左军中郎将的虚职。
    宰相沈桐上前,“禀陛下,蕃使一行已抵长安,等待朝廷召见。”
    蕃人占据西南高原之地,一直与中原为患,直到河西重归,王廷大受鼓舞,近年来逐步收复了三州七关,蕃军才气焰略低;而中原藩镇内乱不断,耗得国库空虚,也不愿与蕃人长期胶战,遂定了这一场和谈。
    天子回道,“三日后宣见,着南院宣徽使会同兵部与蕃人相谈。”
    沈桐接着禀道,“河西节度使至今未定,韩昭文再度上书,求驻长安,袭韩金吾之志。”
    天子不置可否,转而询问众臣。
    丁良不假思索,“自从韩戎秋离世,河西动荡不宁,可见韩家实力渐衰,不合再统领十一州。”
    季昌少不得唱个对台,“河西民情复杂,哪能轻变,一旦激起动乱,蕃人定会趁虚而入。”
    丁良反口驳道,“眼下正当议和,蕃人不会轻动,正方便朝廷的调驭,给河西换一个能吏,甘州裴氏也是地方豪强,实力绝不弱于韩家。”
    季昌似笑非笑,“就怕蕃人狼子野心,未必肯领会丁大人的信任,一见韩、裴两家争起来,立时兴兵作乱。”
    丁良寸步不让,轻哼一声,“一味加恩韩家难道就妥了?他们能耐不足,才作出谦忠之态,假使朝廷期许过高,促得骄狂了,未必不会成为大患,还是该扶起裴家制衡。”
    二人唇枪舌剑的争论,天子面无表情的倾听。
    马安南揣摩圣意,左右逢源,“河西万里之遥,朝廷难以辖制,对韩家当校验忠诚,不可轻允所求;至于蕃人,一惯的狡悍,亦是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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