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太子殿下…”陆柃微微仰头,一张白净的脸拢着笑意,很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意思在。她正待多说几句,视线咕噜一圈转到李青溦身上,抿唇笑道:“青姐姐可知太子殿下是如何的人?”
李青溦正想着别的事情,冷不丁叫她一问,微怔了一下。
她连太子殿下的面都未见过…听见此话的第一反应是刚才她们言语的。
太子殿下乃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第二反应便是在并州听见自己外祖父夸他的话:“此子不错,有些东西。”
她外祖父是个粗人,行在行伍,言不过心。少说褒奖之言,他说不错那便是很高的评价了。
但她总不能言随心动,说出同样的话来。思忖片刻,笑道:“太子殿下乃博雅君子,贤名声闻遐迩,乃昭昭明月离离星辰。”
陆柃哎哟一声扯她的袖子:“这也太空泛了一些吧。”她一眨不眨地瞧着她,脸上隐约有期待:“还有没有了?”
李青溦:“……”
还能有什么?是她夸得太过于含蓄吗?
李青溦瞧一眼陆柃,她黑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李青溦微怔。
太子殿下博雅君子,便是有几个豆蔻年华的狂热仰慕者似也说得过去……算了算了,哄小姑娘开心罢了。
她垂眼继续胡诌:“‘东’在五行里属木,在五色中属‘青’,四季中属春。所以……所以太子殿下品行应当如夜山春雨般,润物细无声。”
她说到此刻应当算完,可话说到这里,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另一道身影来。
她未见过太子殿下的面自然不知太子殿下是何等人品,却能通过寥寥几面知晓那人如何。
当也是如夜山春雨一般。淙淙琤琤地下一整夜。早起推枕出门,外面泛着潮气,却一点也不冷……
李青溦一下子回过神来。奇了怪了,如何就想到了这里?用一个八品小吏同东宫作比,岂不是叫他踩着高跷上天不成?
李青溦脑子胡七乱八地想了些不知道什么。半晌轻咳一声,端起一边的茶抿了一口。
陆柃问了这样多,自是想试探一下李青溦的反应,瞧她究竟与她四哥是不是个‘熟识’。只是说了半天见她脸上都淡淡的,只高谈了那些假大空又腻人的东西。
倒是把自己齁地一个劲的喝茶。
陆柃摇摇头。她倒也不急,毕竟此窍不通,还有下一窍。她是属太湖石的多得是心眼,整好挑着机会也去她四哥那里试探一番。
她四哥已然弱冠,可东宫空荡,她娘亲为此愁的日日在殿里敬香请愿的。此事若真有那么一小撇,自然要先说给她母后,后敬神佛一起高兴高兴。
…
眼瞧着已是申时,几人说了些话,李青溦嘱人将画卷起来交给陆柃。
陆柃有心同她结交,接过笑道:“再过些日子,便是月末了。京中崇福寺有高僧祈福,姐姐那天出来,咱们三个一起去玩。正好我将那盆玉山清泉给姐姐送过来。”
左右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李青溦自然也没别的事情,一口应下了。
裴江月和陆柃门口分别,陆柃上了轿子,直接叫车夫去了东宫。
*
东宫门口玄甲簇簇,瞧见是宝华公主的车架,左右卫的人仍是细细盘验后方放行。
陆柃被领进正院,路过嶙峋假山插空阁楼雕甍绣槛。路间只能见左右卫兵。
她皇兄最不喜侍女侍奉,殿里自也有侍女,只是女工、厨工的各有其工。是以殿里看着是有些空荡。
走了许久,她远远瞧见她皇兄的近卫景三站在正殿侧门前,抬眼瞧檐间枝干虬结的梧桐。
陆柃拎着画卷在他眼前微晃:“看什么呢?”
景三见礼道:“宝华公主,梧桐树上栖了一窝喜鹊。唧咋不休的。属下想摘了的。”他挠头,“可太子殿下不许。”
本这种杂事,匠人每年修缮宫殿时便会顺手为之,只是今年东宫的修缮经费捐了施药局。
陆柃抬头,见上面鸟起雀落有几分热闹,笑道:“不许便算了,喜鹊乃喜鸟,筑宅是吉兆呢。”她眯起一双凤眼,笑道:“许近来有喜事发生呢。对了,我皇兄在何处?””
景三神色有几分茫然。听得她问话。指了侧殿的小书房。
陆柃打起帘子绕过屏风,几步跑进来,带远了书房的清清沉香。
黑漆描金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书。一旁的双层花架上高高低低地放着两个天青釉瓷的花盆。墙上挂着尊师讲学图。
过月亮门,一道人影坐在黑漆彩花书案前,骨节分明的手翻过一页书页。
他着一身宝蓝穿梅缎直裰倚靠在斑竹交椅上。听见动静他齐整的乌眉轻抬,一双清润如春湖的瞳掠过来,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
“跑什么?仔细摔着。”
陆柃坐在他对面的墩子上,笑言:“皇兄,我带了好东西来,你瞧瞧,这是什么?”
她将陆珵桌上放着的一堆线书和折子推到一边,笑吟吟地一边展那画卷一边觑他表情,神色很有几分献宝的意味。
陆珵当是什么,落下一眼,端详片刻那小胖隼歪倒玉山清泉图,又落回到手上的书册里,神色端得纹风不动,片刻轻道:“画风自然,着色均匀,不错。”
陆柃:“哎哟,我不是问你画得如何,你快仔细瞧瞧认不认得这只小隼?”
陆珵见她演的带劲。接过那画细瞧一眼又放下:“唔,有些眼熟。”
“岂是眼熟?这可是易之表哥送你的白腿小隼啊!”
陆珵神色未动:“哦,只是它已经……这样胖了吗?”
陆柃哪管他表情,见他承认,喜上心头。只想敲锣打鼓大肆宣告一番,她家的铁树开花啦!
好半晌她才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起身啧啧两步:“太子殿下,您贵为东宫,千尊万贵,竟会有此等把柄在我手中。”她咯咯轻笑,“你可知这定情小隼是我在何人家中见得?”
第16章
“忠毅伯府。”
陆柃万没想到他能这样轻易出口,反而结巴了一瞬:“我我的好皇兄,你可真聪明…”
她巴巴地凑到他跟前:“快说说,皇兄同青姐姐有何关系?”
她的青说得同情字一般,陆珵乌眉抬起瞥她一眼:“好好说话。”
“小隼走丢月余许是被李家姑娘捡着,认了新主。我在西郊上清寺那边监工,恰巧李姑娘也在。小隼追我进藏书阁里。她披雨寻来,可见上心。”
陆柃直摇头:“上心你便给她了?我的好皇兄,你怎么比那只呆头隼还要呆?那是你的东西!即便当时说不清,那她寻去你只说雨大未瞧见不就好了?”
“君子怀德,不夺人所好,不以冥冥堕行。我如何未叫它趁机回来。只是你见它胖成那般,可见她养得很好。许是连旧主的屋檐都识不得了。”
也是,那小隼确实是胖了一圈。
陆柃微微点头附和,不愧是她皇兄,即便是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也能叫他说得有理有据,教人信服。
可是不对啊,她好像之前关心的也不是这个吧……
下一瞬,她想了起来:“这小隼既是个意外,那你同青姐姐……”
陆珵摇头: “远远几面,并不熟识。”
他与她寥寥几面,内宴之事是个例外,他是坦荡,但说出来到底是有损她的清誉。他连顾璟都瞒着,此刻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
陆柃脸上难掩惋惜神色:“只是如此吗!?”
陆珵垂眼,微微凝眸:“只是如此。”
陆柃脸微拉,轻哼一声:“无趣,无趣透了。”
她就说,铁树到底还是铁树,花是不可能开的。她泄愤般捏了案上果盘里放着的樱桃,狠狠吃了。又掀起一盘的三足香炉盖顶子。
好好一个公主,为何东抠西挠地像猴子一般?
陆珵摇摇头,纤长的指又翻过一页书:“你要又看上什么,捡去便是,只一点,别在我身边闲晃悠,瞧得人眼晕。”
陆柃哼地一声:“皇兄若不说这个倒好,你若说了,我少不得要瞧瞧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了。”
她抬眼打量四周。书房里的摆件是几年未变过的黑漆陈设,看着乌漆墨黑的不新鲜了,还不如外头摆的花鲜亮呢。
她撇撇唇,视线往外移。透过竹篾帘子,瞧见院里累叠假山上放着好几盆春兰。
她细看几眼,突眼神一亮,笑道:“皇兄,我要那盆玉山清泉,晚些时候你叫人送去我车上呗。”
陆珵曲指轻敲她额头:“你对这些又不上心,从小到大养枯了多少东西,连母后都不敢叫你进她的花圃。玉山清泉给你,岂不辜负了花?”
陆柃捂着额头,不服气道:“我再怎样也不会像皇兄那般辣手摧花,上次你送去母后那那盆养的根子都撅起来了,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呢。
况且,皇兄知道个什么,这花我是要送给青姐姐的,她那般细致的一个人,知此花名贵,自然养不枯。”
陆珵本有几分犹豫。听她说送给李青溦,倒是放了一半的心。经不住她一声声地磨,半晌轻轻摇头,指了人给她搬去车上了。
陆柃总算心满意足,刚提步走出门,又折了回来。
“差些忘了正事了。皇兄你知道南郊的古绛镇那边一个庄子,叫静庄的吗?”
“如何?”
“这个庄子,是青姐姐家的私庄,下月她要去验校已派人去知会了。你若知道些什么,隔些日子我见了她正好同她说了。”
陆珵将手里的书册递她面前,陆柃这才发现他看的不是书,正是南郊的地形图,图中绘着山脉、水系、居民住地和大片不知种着什么的图。
陆珵翻到一页,点一下书册里的一片地:“静庄。”
陆柃见那里里头一大片淡色的圈,圈着一小片深绿色的圈,外面又有深色的东西,她看不懂,问道:“这是什么?大圈落着小圈的。”
若是别人听了自家妹妹如此多言多语,少不得说上一句女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你又懂得些什么?
陆珵没有这种没来由的傲慢。
听见陆柃问,便仔细解释:“里面是静庄私田,外头是易荒闲薄地,这是静庄外面的职田。这样的地形多的是庄头用易荒闲薄地充做职田。”
陆柃好奇道:“用易荒闲薄地充做职田有什么用?”
“用处自然颇多,有用此方法征收高额地租的,还有兼并职田的。只是南郊有没有这样的情形,得屯田司去看了才知道。
“这种时候,南郊局势定然复杂,李家姑娘若能不去便不要去了。”
陆柃认真听完,也有几分担心:“青姐姐向来有主意,想来也不一定听我的呢…”
她沉眉想了片刻,突眼神流转,笑道:“还是关心则乱。我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下月皇兄不正要去南郊吗?青姐姐是我的朋友,她那头真要有什么,皇兄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陆珵还未来得及说话,陆柃便拍手笑道:“皇兄不说话,我想便是应了。”
陆柃知她哥哥同青姐姐并不熟识,但她刚刚细想,论及二人人品才貌,她私心觉着二人极其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