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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襟危坐,姿仪态挺拔如松竹,手上握着一卷书, 垂眸敛目。若不是他不发一言, 手上的书卷也是半天没有翻动, 林忠都要以为他是在沉思什么。
    林忠轻咳一声。
    陆珵抬眼看他, 一双风眼清凌凌的。轻声应和:“事需常忍,林大人, 孤心里有数。”
    话虽应对, 只是到底带了几分刚回神的茫然。
    倒是难为太子殿下一心二用了。
    这几日他倒常走神,这放在以往是从未有过之事。林忠打量他一眼,他眼底隐有几分青,因他肤色冷白,倒看得清晰。
    许是这几日昼长人困, 班房连轴转的缘故。索性今日无事了,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提早散了班房。
    -
    陆珵从中门出去, 吩咐景三回府。一时坐于轿子中, 轻捏几下眉心。
    这几日倒也不是事忙, 只是他夜间失寐, 是有几分神倦。
    轿子落着未走,传来几道浅浅的话音。
    未久景三探头道:“殿下,长公主府中人寻您。”
    长公主府?
    他掀开轿帘,对上外头一张俊秀斯文的脸,那人忙忙作揖。陆珵见过之人一般不会忘,一时认出此人是他姑母身边的外宠。
    “何事?”
    楚郎君移开视线行礼:“回殿下,长公主有事,请太子殿下去叶子楼。”
    陆珵蹙眉:“叶子楼?”
    他未听过此地,想是他姑母名下茶坊之类的,倒也未注意,只是又问:“可有说什么事?”
    楚郎君颇有几分扭手扭脚地,难以启齿般,半晌轻咳一声:“长公主殿下只言,若太子殿下不去,到手的红杏怕是要叫人撬杠了。”
    陆珵想起那日在画舫上。她姑母所言,应当便是今日同李青溦一起聚会。
    他一时未语,轻声道:“今日孤还有事未完,便不去了,过几日有空当亲自去府上向姑母赔罪。”
    那楚郎君见他不愿去,想起陆云落的叮嘱之言,正要抬头多说几句。
    便见太子殿下下颌稍低,一双冷湖似的眼凝视他。
    楚郎君早以前只是远远地见过太子殿下,只是见他容貌端丽、眉目如刻画,性子又见仁慈,是光风霁月似的人物,此刻对上他的眼神,方感受到几分淡淡的威压。
    他一时退后半步,再不敢多言什么,行礼退下回去复命。
    轿子走开,进了坊市。
    陆珵假寐,突问外面的景三:“叶子楼是何地?”
    景三探头道:“太子殿下不知啊?这叶子楼乃是乐坊,近月刚刚建成,依山傍水的可是繁华呢!”
    好好的,如何要去乐坊?
    陆珵一时睁开眼睛,轻轻蹙眉。
    ——
    叶子楼里众人有行酒令的,又有插花挂画的,当也热闹。
    李青溦懒怠动,倒临轩隔牖瞧外头。
    天色青白一道,楼底湖面满是绿莹莹的荷叶,夹着几株花骨朵。湖面有游船,一时载着人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又一滩的白鹭。
    乔竟思走前几步,轻笑道:“素娥姐姐,自己在瞧什么?”
    李青溦随意应了几声。
    乔竟思又笑道:“午后确实没什么消遣,不若你我对弈几局?彩头便是我今日从典当行取来的东西如何?”
    乔竟思是瞧她一人,垂眸敛目立在风口,很有几分感怀的样子。他倒是怕她闷地发慌,便想着同她消遣一下。
    二人说话的声音也不低,在一旁插花的陆云落自然听见他说话。瞧他一副要上铲子薅别人家红杏的架势,不由斜乜他一眼。
    乔竟思只当看不见她的目光,言笑晏晏地看着李青溦。
    李青溦起了几分兴趣。
    她小时有一段时日身子孱弱,养在并州不能跑跳的。她外祖母怕她闷,平日里无事的时候都会同她闲弈。
    弈道精绝,其中自有妙理。
    她外祖母是其中翘首,她自然也有几分精。她的几个表哥,具下不过她,后来便不同她对弈了,说起来确也很久没有下过棋了。
    她思忖至此,轻笑一声:“我虽是久未下棋,但也有几分棋力。乔郎君若要下彩棋,输赢可是难测。”
    乔竟思并不在意这个,轻笑一声,“虽有彩头,棋局以怡情,输赢自然不重要。”
    他叫一旁的丫鬟上了棋盘。
    李青溦当不是扭手扭脚之人,二人置子对弈。
    她说有几分棋力果真只是自谦之言,弈者自然要精通计算,乔竟思其实已算其中好手。他本想博美人一笑,下几把水棋。未知开局他便知自己错了。
    全力而为仍是未有四十几步便败了,如此两局,众人一时围过来看二人下棋。
    第三局方开几步。
    李青溦刚置过子,突听见外头门厅风铃一动。
    她听见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听着好似还有几分耳熟。
    抬眼对入一双清润的凤眼中。
    来人一身绯色直裰,身姿挺拔如玉。走进来站在一侧,便有一种说不来的风仪,与众人格格不入,又叫人移不开视线来。
    目光相接,李青溦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一旁陆云落走上前,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李青溦偷睨几眼,到底还是走了几分神,下了几手昏棋。
    乔竟思见着自那位陆郎君来了,她便有几分心不在焉。
    心里暗叹到底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只是面上未显,当下罢棋,给她找补:“素娥姐姐不必放水,是我技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
    李青溦自知自己此举实乃对人不尊重之举。一时有几分郝然,连连道歉。
    乔竟思未恼。一时看李青溦未理会那位陆郎君,目光微动起了几分心思,笑言:“姐姐若实在是惭愧,不若也送我些东西,让我也高兴一番。”
    李青溦正有几分不好意思,闻言道:“你说罢,若我有,定然就能送给你。”
    乔竟思轻摇折扇:“倒也不是旁的俗气之物,姐姐棋艺惊人,料想四艺俱全,书画定然也不俗。”他轻笑,“最近我新得一红木折扇骨,不知能否请姐姐题题扇面,好教它锦上添花?”
    李青溦笑应:“是可以,只是我的字画未必拿得出手,恐怕贻笑大方。”
    话虽如此,只是她答应了万不会推却。眼见乔竟思并不在意,站起身往书案前走。
    陆珵正和陆云落二人一站一坐还说着些什么。那楚郎君站在一旁,倒是个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李青溦见他来了,本有几分高兴。见了这一幕一时又有几分气结。
    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人家的外宠呢!这个时候怎么就有这么多话了?先前问他句话倒是和掉了嘴的茶壶一般的。
    她故意擦到他身侧轻撞他衣角,倒是带过一阵不轻不重的紫茉莉的甜香。
    她行过,陆珵几不可闻地闷哼一声。
    便见她一双杏眼眼角飞旋着乜他一眼走远了。
    陆云落视线下移收入眼底,瞧见李青溦似是故意踩了陆珵一脚,一时举起团扇摇头轻笑。
    陆珵轻笑一声。
    她踩他一脚,倒也不疼,只是像猫蹬了他一脚一般。
    近日今日他本是要收整去南郊需带的文书物件,本是不愿来此地的。只是听她在乐坊,一时怕她又出了什么事…一时又是想他此去不知多久,想见她一面罢了。
    丫鬟伺候笔墨,李青溦作了一只狸花猫戏樱桃图。
    她今日外一件月白褙子,里着一件水雾绿的齐胸襦裙,因微微折腰、半立半趴的姿势,一时显得腰肢很细,露出来的半截胸脯柔嫩雪白,润生生地泛着瓷色。
    当朝穿衣不拘,这般的齐胸襦裙早就有的,倒也不大露骨,宫妃中也常有穿的。
    陆珵并不是古板之人,却不知为何很有几分介意。一瞬间倒起了将她藏起来的念头。
    李青溦自不知道他如何想。
    她既答应了乔竟思画扇面,她又是个做事认真的性子。
    正要点樱桃,一时嫌弃屋中备着的朱砂青重涩滞。便拧开随身带着的一精致的白玉盒子,用细簪子挑出许多到笔冼上。
    她将这似颜料的东西兑水化开,涂到画上。涂出来的樱桃似要点破一般,颜色鲜亮,另有一种紫茉莉的甜香留扇。
    一旁乔竟思抚掌叹道:“姐姐带的是什么?果真绝了,整张《狸猫戏樱图》因颜色和笔画,更显得妙极了,真是谢过姐姐。”
    李青溦一时未回,只轻笑一声。
    他不知那是什么,陆珵却对那味道很是熟悉,那是她擦的口脂。他知她出于追求完美的心态,只是为了让那画颜色更为鲜亮罢了,一时又忍不住看向李青溦润泽的唇。
    陆珵手轻转腰间那琉璃珠的香袋,轻轻抿了下唇。
    ——
    眼见酉时将近,众人也未有心思,各自准备打道回府。
    乔竟思看李青溦,轻咳一声:“李姐姐,时已将暮,不若我先送你回去如何?”
    乔竟思看见今日李青溦同陆珵二人未说话,自是有了龃龉。他倒也不是趁虚而入那些个不讲究的人,只是看着天色已经向晚,出于礼节同安全考虑。
    一旁落三娘团扇微动轻挑起他下颌:“噫,天色确已不早了,我是有几分恐黑的,不若小乔弟弟先送你落姐姐回去如何?”
    乔竟思:“……”
    不如何,毕竟落姐姐每次出行,不仅带家丁还要带外宠。多得是一夜乘兴尽兴而归。她说自己恐黑,像是在哄鬼。
    李青溦却不知这个,一时笑道:“我是不必别人送的,既如此,便要劳烦乔郎君送落姐姐回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陆珵便也跟着出去了。
    乔竟思若看不出陆云落是故意造筏子给二人,当是眼睛有问题。一时间脸色倒是一垮,倒也不是别的,他有自知之明李青溦不会心悦他,只是有几分不甘心。
    “落姐姐,难不成你我二人相识多年,在你眼中我竟不如个陌生郎君?你为他造筏子,倒是伤透了弟弟的心呐,我算看明白,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我看许是错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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