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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少见这样粗壮彭大的车前草株,还是在这个季节,北方特有的干燥条件和极低温度。
    周决明放眼望去,才发现这边地上都密密匝匝生着些阔叶杂草,婆婆纳、水花生、簇生卷耳等。
    他的手被刺骨的风吹的有点僵痛,他轻轻攥了攥,然后拾起地上的一块泥土,泥土外面附了层薄雪粒。周决明在手中搓开来看了看,是黄土。
    他徒手向内部挖了挖,挖的深了些,不想要被前两天下过的那场雪影响的表层土。
    果然,他在底下也触到微微湿意的黏土。
    “你在干什么?”男声在耳边突然响起来,在这种温度下,也还是带着凉意。
    周决明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湿润泥土,站起身来。
    他看着眼前的大片土地:“我觉得这片地挺不错的。”
    江诫看着周决明被冻的整个手被发青发红的模样,从兜里拿出包纸递给他,随口问了句:“不错?”
    周决明接过纸巾,道了谢,他刚刚一手泥巴,也没法往自己兜里摸。
    江诫看见身边的周决明脸上带着点莫名的光彩,对方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柔和:“嗯。很纯的黄土地,粉土颗粒含量高。北方多干,这块…附近应该接近什么水利设施,底下的土很润。所以这些植物才能长这么好。”
    江诫看看身边人,其实有点疑惑,他下意识问了句:“所以?”
    周决明露出个笑来,觉得有点好笑似的:“这样的土壤条件在这个地方很难得啊。黄土种东西不挑,囊括范围最大。”
    周决明作为医生时,周边高校多,城内城外的好地方早已被各种老师机构提前占领。他自己带学生后,深知实践实地的重要性,当时找个稍微合适点的地方很费了一番功夫,然而刚找好签订合同,他就过来这边。
    江诫不明白为什么周决明会在谈到这种话题时脸上有活跃神色,然后他突然想起对方在那个综艺节目上的表现。他略微沉吟,才再次开口:“你是觉得这块地好种药材?”
    周决明终于擦干净手上的泥土,用塑料袋包好用过的纸巾,一边回复:“种什么都很好。”
    江诫正要在说话,便被突然迎头而来的一阵风吹进口腔深处,他低头呛咳了下。
    再抬头,却发现周决明不着痕迹的轻移了移位置,恰好背对着风来的方向,替他挡了挡。
    零下的温度,江诫只穿着件中长大衣,却咳出身热意来。
    他眨了眨眼睛,看向周决明微垂眼睫看着眼前土地的侧影。
    江诫来过这里几次,却从未将关注点放在冬季狂生的杂草上,更没想过土壤种植问题。
    他想了想,试探出声:“你想承包这块地?”
    他本以为周决明只会淡淡看他一眼,或是觉得他莫名其妙。
    但对方却出乎意料的认真的点了点头:“有这个想法,因为这种条件确实很难得。”
    江诫差点脱口而出我可以帮你。
    然后他顿了顿,他出口的话,那是以什么口吻、什么态度和角色。
    他和周决明两人早已没有关系,目前连朋友都算不上,是他赖着这点莫名的舒适,才一直在这里的。
    周决明听见身边的江诫突然挺平淡的说了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熟人问问。”
    周决明偏头看了看江诫,对方察觉到,抬头平淡的看了他一眼,但江诫的眼睫不由自主的眨了眨。
    周决明到小明星的身上,自然承接了小明星所有的记忆。当然,这之中也必然包括他对众多过往接触的人的看法。
    对江诫,小明星最深刻的印象,便是贵和冷。但在内心深处,还有种无法忽略的隐约害怕。
    他印象中的江诫,总是在冷气很低的冷色调房间里,冷漠的坐在暗处,周围空气都是阴霾。然而小明星却还要因为自身利益,凑近讨好。
    无异于是靠近老虎拔毛。
    但周决明自己,却从未对对方产生过任何与害怕有关的情绪。就连刚过来那天,被绑在椅背上,身后是高大壮硕的保镖,面前的江诫冷漠而愤怒,他也只觉得莫名其妙,而没有一点惧意。
    很多时候,他只觉得江诫是个披着冷漠大人皮的没长大的小孩。
    许多情绪,在他不由自主间就透露出来,掩藏不住,像是青春期敏感的少年。
    周决明淡淡勾了个笑:“谢谢,不过目前应该还不用。”
    身后有人从高处跳下来,发出些微碰撞声。
    路遥遥穿的厚,抱着稍大的仪器就有点不方便。她眼睛笑的弯起来,凑近高兴说:“我拍好了!今天手感好好!拍的很顺利。”
    她抱着相机给周决明看。
    更像是有点黑白的构图,凌乱杂草随风飘摇,像是直触低矮的、残缺的、无规则的月亮。
    寂静图片后,隐约让人听到风卷草叶的沙沙声和尘土飞扬的迷眼感。
    她往后翻图片,突然看着周决明笑了下:“我刚刚过来,还拍了张你们的照片。实在是因为…你们当时的站位和周围环境太好看啦,就像幅静态图画,所以我没忍住拍了张。”
    说着话,她已经翻到今天拍摄的最后一张图。
    刚刚杂乱的背景,水平高度突然降低,显出其中两道黑色背影。两人个子相近,同是长款衣服,望向同一个方向。
    图片唯一的亮色,大概就是头顶轮廓模糊的残月和江诫露出来的后脖子。
    风乱吹,两人的衣摆飘起,但人在风中未动。
    旁边的江诫也微垂目光看向那张图片,他莫名从图片中感受到点暧昧来,一种冷风中带着热度的清凉暧昧。
    他看向对面周决明的脸,突然很想点一支烟。
    …
    等车驶到周决明家的小区外,已经晚上十点多。
    冷冬深夜的大路上,已经没几个人。
    下车后,周决明和江诫往楼上走,江诫却突然停住脚步。江诫的耳朵被冻的白生生的,光秃秃的脖颈线条明显,他对周决明说:“我去买个东西。”
    周决明点点头,然后转身往楼上走。
    车还停在路口没走,江诫过去找了一趟路遥遥,之后进了家24小时便利店。
    江诫想买包烟。他抽烟不挑,凉点的辛辣的爽/滑的都能抽。
    但小店里只有几家外国品牌的香烟,江诫随手挑了包白色盒装的。
    他慢慢走回周决明家的楼沿下,先没上楼。停在原地,微微靠着身后冰凉的墙壁,看着昏暗的路灯和稀薄的雾气发了会呆,才从盒中敲了根烟出来。
    入口,味道太香甜柔和,江诫只吸了一口便置于空气中让它自燃。
    烟雾自指间袅袅升起,融入苍茫雾色。
    江诫另只手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看刚存入的一张新照片。
    然后他轻轻滑动手指,相册里存着的另外一张出现在眼前。夏季烈日,陈跃谦穿着短袖搭着他的肩,笑的张扬。江诫透过遥远的时间和空间,都能感受到照片里面透出来的懒洋洋的热度。
    江诫轻动手指,又拨回去,看向再次恢复冷色调的手机屏幕。
    原来夏天,已经过去好久了。
    一根烟的时间,江诫扔了打火机和烟盒,手插在兜里上楼。
    …
    12月中旬,周决明开始进入期末季。
    他选的课程多,排的密,学分还高。所以相较起来,别人是一周五门考试,他是别人的两倍还多。
    概念类记忆类的知识,于他而言不难。
    难的是,周决明要在复习和考试中,必须转换自己强硬的逻辑思维和下意识的理性观念。
    周决明平时每天的学习时间就不短,所以这段时间依旧是游刃有余的。但他的眼下仍旧冒出了点淡淡青色。
    江诫早上起来时看见,还装作不经意的问了问:“晚上没睡好?”
    周决明剥开颗水煮蛋,摇摇头:“没睡够。”
    江诫再次偏头看向对面,低垂眉目的周决明微微打了个哈欠,江诫心里冒出点好笑来。
    没睡够这种有点孩子气的话,也能从周决明口中出来。
    但他转念一想,这段时间以来。周决明给他留下的印象,似乎本来就是这样。
    带着点随意的认真和诚恳,他并不会伪装自己,有什么说什么。
    这种矛盾的感觉,出现在他身上,更多的像是他对周围的不甚在意,其实有点说不出来的冷漠。
    江诫这段时间一直在线上忙碌自己新注册的公司。周决明每天早起,他甚至跟着对方养成了标准的一日三餐的规律作息。
    所以两人常常能在早上一起吃上顿早饭。
    早饭,暗自形成个规则似的,谁先醒谁准备。
    江诫甚至莫名在之中找到点温和的平衡感。并且,这似乎是他记忆以来,过的最有温度的一个冬季。
    他整个冬天都待在阳光良好暖气充足的小房子里,没受到外界的半点风霜。
    周决明出门前,江诫叫住了他:“你什么时候考完?”
    周决明看了眼穿着浅灰睡衣、头发有着晨起后自然蓬松的江诫,边给自己围上围巾边说:“12月21号。”
    江诫噢了声:“考完那天,要不要一起吃个火锅。”
    周决明从门前转过身来,看了眼江诫的眼睛。江诫可能从没发现过,每每当他朝自己发出请求时,眼睛里都会有点压不下去的期待神色。
    周决明偏头看了眼江诫放在柜子上的,一整个冬天都在吃的药。
    江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补充一句:“火锅也有不辣的。”
    周决明觉得有点好笑,但没表现出来,他点点头:“可以。我再叫个人,介意吗?”
    江诫猜到是谁,但还是试探着不经意的问了句:“女朋友?”
    周决明摇头:“不是。你见过的,路遥遥。”
    就是这种认真,偶尔会和周决明的外观模样有些违和,但这种认真反而构成周决明身上的冷漠。
    江诫嗯了声,又想起这两天周决明那屋总是很晚才关的灯,再看见周决明脸上浅薄但明显的疲色,不太熟练的出口道:“考完就轻松了。”
    周决明看了他一眼,唇角有个细微弧度:“谢谢。”
    以往元旦前后,爷爷也会在家坐一桌老火锅。他那些学生朋友都会来,热热闹闹挤着坐,一桌子人聊的话题重合度高,但也是杂七杂八奇奇怪怪。
    周决明下楼后,吸了口外面寒凉的空气。
    刚刚江诫提议火锅时,他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家里以前的那桌温暖的羊肉汤锅,连时间都这样巧合。
    爷爷每年都会在那时,笑眯眯的在桌上强调一遍:“暖呼呼的羊肉圆锅。咱们吃完,新的一年都要热乎又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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