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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都外郊野,枯井边。
    一位白裙姑娘与一位青衣少年前后走向了这边,只听那姑娘说道:“就、就是这里了,我刚才听到了求救声,但我自己不敢下去看。少侠,拜托你了!”
    幽暗月色下,少年人身形颀长,看轮廓也不过十七八岁,而且双手空无一物。
    但那姑娘却好像对他极为信任,指了指枯井,又说:“我听说这地下有个水鬼,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替死鬼,它一定是害了人了!”
    少年闻言微微点头,沉凝道:“你且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可张望偷看,以免被鬼怪扰乱心神。”
    姑娘听到后连忙后退三米远,想了想还不放心,接着一路退了十米远,躲在树后道:“少侠小心呀!”
    青衣少年低头查看枯井,一手伸出摸到井沿,那修长白皙的五指看上去毫无力道,然而轻易就推开了井盖上压住的巨石。
    井盖松动的一刹那,月光朦胧下照。
    突然间,只见一道鬼魅身影从井底窜出,飞也似的向外逃去!
    水鬼身材佝偻瘦小如猴,五指奇长如鹰隼,浑身黑毛覆盖,在黑暗中行动极其迅速,这一幕能将一般人吓得半死。
    但是,井边的这个少年人好像也不一般。
    他双指并拢作剑诀,点向水鬼身形,舌尖绽出如雷般的法令:“禁!”
    无形法力轰击向水鬼,但后者好像受了巨大的惊吓,哪怕被打得魂不附体,也还要屁滚尿流地往远处逃窜。
    见状,少年眉头一皱,接着唤出一道剑影,凌空飞出,迅捷绝伦地划过水鬼的脖颈,将其一分两半。
    水鬼逃跑的身影顿时停顿,在月光下分化为一阵黑烟,渐渐消散。
    剑影在月下若隐若现,好似还未成型的剑胎,很快又飞回少年身后剑匣中,消去了踪影。
    青衣少年又回头一看,发现那躲在树后的带路姑娘已经消失不见了。
    “?”
    大概是被水鬼吓跑了。
    青衣少年收回目光,想到井底可能还有一个水鬼的受害者,便快步上前,将井盖彻底推开。
    月华如流水,照彻井底景象。
    他看到枯井底下,有一个受困少年,听到动静后仰面“看”了上来——
    那少年身穿锦衣,身姿从容且挺拔,即便站在黑暗的井底,依旧不减其尊贵气度。从上而下看去,他眉峰孤高而冷峻,深陷的眼窝就拢在了阴影里,看不清双眼;挺拔的鼻梁犹如分隔明暗的交界线,只有一半凌厉的脸颊显现在月色中;薄削的双唇却微微上扬,分不清是多情还是无情。
    这该是一个很惊艳的笑容,但由他做出来,又让人心中生惊。
    有的人气质太盛,就连美貌都显得咄咄逼人。
    青衣少年轻轻吸气,他已经看清了,段折锋双目涣散,显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天妒英才。
    就像骄傲的蛟龙受困于浅滩,又似明珠蒙尘,让人平白生出了几分遗憾和心疼的感受。
    青衣少年压下心中叹息,向下伸出手:
    “我叫江辞月,来救你离开这里。把手递给我。”
    井底,段折锋听见了这个声音。
    他勾起唇角,笑容并未掩饰,伸手准确地把住了江辞月的手臂。
    在双手交握的刹那,他触碰到了江辞月略微加快的脉搏,也嗅到了江辞月身上淡淡的白芷香气,他曾经对这股清浅的味道了如指掌——
    灵虚月下,桃源卷中,缱绻凤帐里,白芷佩兰的香气曾被囚在他怀中。
    缭乱耳鬓,婉转泪痕。
    蚀骨销魂。
    ——柳骨藏蕤金茎滑,蝶吮花髓玉露浓。
    在披香帘卷的深处,让他浸染上别的味道。
    他记得,江辞月的声音似哭喘,似哀求。
    “师弟……你不能……求求你!……你不能……”
    ——我为何不能?
    段折锋的笑意微微加深,他牢牢把住了江辞月的手臂,就像地狱深处的修罗抓住了云边垂怜的天人。
    ——江辞月,这一世你也没有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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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窃非命(2)
    江辞月把人救上枯井,就问:“你叫什么?家在何处?我先送你回去。”
    段折锋报上名字和段府位置,江辞月便招手唤来了自己的坐骑——那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见到段折锋时,四蹄有些不安地来回踩动。
    江辞月不解其意,伸手安抚坐骑,在它耳边低声吩咐道:“他有眼疾,行动不便,你不可调皮。”
    马儿听了,两个耳朵委屈地一折,湿漉漉的大眼睛信任地望着他,不再多动了。
    江辞月先上了马,再回头伸出手来接段折锋,本意是想让后者坐在自己身前,好方便照顾一下这个失明的少年。
    怎料到,段折锋碰到他的手指,却是很熟练地接过缰绳,翻身而上,坐在了江辞月的后头,双臂展开环绕在他身侧,声音在江辞月耳畔响起:“走吧。”
    江辞月从来没和人这么亲近过,腰板忽然有些僵硬,侧头看了段折锋一会儿,耳垂微微泛红,不自在地说:“你抱的……”
    段折锋圈着他的细腰,懒洋洋地:“怎么了?我看不见。”
    江辞月抿唇:“……你抱得紧些,小心别摔了。”
    ……
    新历217年。
    大梁国中州冯翊郡,奉都钟鼓街,段府门前。
    已经是夜间宵禁时分,长街上空无一人。
    从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步出了一匹神骏马儿,背上载着两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正是段折锋和江辞月两人。
    江辞月下了马,来到段府门前定睛一看。
    只见段府红墙碧瓦、门庭俨然,画栋雕梁下悬着一副金丝楠木匾额,上书“段府”两字,两旁更有楹联写道:识德颂功名荣天下,揆文定武勋纪万年。
    江辞月上前一步,敲响朱漆大门上的铺首衔环。
    未几,段府的门牙子匆匆跑来,将大门打开一条细缝,警惕地向外看:“谁呀?”
    江辞月拱手道:“府上是不是走丢了少爷?我来送段折锋回家的。”
    门牙子听闻之后,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随后忍不住张望一下,看到站在后面的段折锋后,神色间又掺杂了几分惊慌失措,勉强对江辞月道:“多、多谢这位侠士,夫人一定高兴坏了,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说罢,段府大门又轰然合上,只听见里面门牙子慌乱的脚步声。
    ——真的是走丢了少爷,怎么不赶紧迎进府里?还要回去禀报夫人?
    江辞月眉头一皱。
    有古怪。
    江辞月默念口诀“灵犀洞见”,先将天眼开启,在层层法力运使之下,看向段府门庭。
    这一看,他瞳仁一缩。
    只见整个段府笼罩在一片紫气氤氲之中,乃是大气运、大功德之象;紫气朝东又隐隐迎合向京城金光,说明圣眷正隆。
    然而最奇怪的就是,这片紫气来自段府祠堂中,却去往东边主厢房,厢房之上仿佛趴伏有一只黑色兽面,贪婪地吮吸着段府上空紫金之气。
    “有妖物作祟。”江辞月眯起眼,若有所思。
    正在这时,段府的大门再次豁然打开。
    门内吵吵嚷嚷地涌出了一行人,几个丫鬟众星拱月地围着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那妇人颤颤巍巍地迈过门槛儿,看见段折锋的第一时间便哀声道:“哎呀,锋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娘在家里盼得好苦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怎么办呀!”
    说着,她抹了抹眼角,亲自迎了上来,牢牢抓住了段折锋的手臂。
    段折锋淡淡道:“有劳夫人费心,我又活着回来了。”
    来的正是段府如今的名义上的女主人,蔡氏。
    她把着段折锋的手臂,像是急切地领他回家,又很殷勤地对江辞月笑笑:“多谢这位侠士救了锋儿。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我家中歇下,明日我们再好好感谢你。”
    江辞月目光落在她脸上,双眼微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道:“不必了,我尚有要事在身。”
    说罢,不等蔡氏出声挽留,江辞月转身就走,跨上马儿,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走之后,段折锋自然也看不见,蔡氏脸上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拉着段折锋,声音里却继续饱含感情地说道:“锋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可把爹娘给急坏了!快快回房,我去找大夫来看看你有没有大碍……”
    身旁的丫鬟下仆们纷纷低下了头,仿佛对这诡异的一幕已经司空见惯。
    蔡氏领着段折锋回到西边侧屋,好生嘘寒问暖了一番,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好像才放心下来,让段折锋好好休息。而后三步两回头地往东边的主宅走去。
    这时已经半夜三更了,段折锋屋内的灯都被熄灭,好在一个瞎子也并不需要光亮。
    当屋里的下人们都退了出去之后,段折锋坐在桌前,摸索到上面一盏茶壶,悠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西院只有你一人居住?”
    屋里突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假如是别的人,此时恐怕已经吓了一跳。
    不过,段折锋却神情从容,又倒了一杯冷茶,递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个客人一样。
    这个客人,当然是江辞月。
    他在送段折锋回府之后,假意离开,实则去而复返,偷偷又跟着潜入了段府。段府下人虽多,却都是凡人,在他刻意规避之下,当然毫无觉察。
    江辞月特地在段折锋屋子里蹲守了一会儿,发现这个失明少年好像没什么异常举动,这才出声提醒。
    哪料,段折锋听了他的声音,笑道:“江辞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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