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桐的导师穆之南,是第一年开始带研究生,作为开门弟子,他觉得异常荣幸,甚至开始畅想以后每年都有新的学生来,他也将永远站在最前面,于是把微信名改成了“大师兄杨亚桐”。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李靖的强烈抗议,跟他争辩凭什么自己是二师兄,最后还是老师主持公道,说你俩并列大师兄,这事儿才算完。
凌游看见这个新名号,笑了笑,紧接着发微信问父亲:六附院小儿外科的穆之南您认识么?怎么样?
凌文玖回了八个字:技术精湛,无可限量。隔了一会儿又问:怎么你有认识的人找他手术么?我知道他心脏方面做得很好。
凌游把“不是,随便问问”删掉,改成了“是的,帮人打听一下”。
凌文玖又回:省内数一数二,可以放心。
凌游放心了。
作为导师的穆之南,几乎不让杨亚桐和李靖做什么额外的事,反而让他俩很惶恐,总觉得这导师太客气了,显得很生分。
午饭时,李靖说:“老师,我同学说他导师会派给他很多杂活,跟生活助理似的,有时候还会去学校给他儿子开家长会。”
穆之南笑笑:“嗯,我也听说过。”
“那您怎么什么都不让我俩干?拿外卖都自己去。”
“我……不太习惯让学生做这种事。”
“感觉您什么都不吩咐,好像跟我们划分得很清楚。”
穆之南说:“好吧,原来还有这层意思,我是觉得你们已经很忙了,我自己的事当然是自己完成。那这样吧,医院公众号有一个先心病手术的专题,让我提供一篇稿子,我也懒得写,找学生要了个最近上课的录音,你们帮我整理成文字好么?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错误或者不合适的地方。”
晚上,李靖在宿舍用杨亚桐的电脑处理录音:“杨亚桐,你这个平板老是跳出来内存不足,我说怎么这么卡,点一下点不开,多点几下就井喷式的,关都关不掉。”
“那你换一个,我还有个苹果,没怎么用过。”
李靖接过来,惊叹道:“你有个全新的mac居然每天还挣扎着用一个花屏的平板?真没见过你这么节俭的富二代。”
“都说了我不是富二代!而且我平板怎么了,哪有花屏,就是旁边有两条线而已,不影响啊。”
“可真行,桌面上一马平川,你是真没用过啊。”
“用不惯这个系统。”
“你说你,长得跟个大一新生似的,骨子里是个老年人啊。”换了好用的器材,李靖正准备认真做事,手机便响起了异地恋女友的召唤,他腾地起身,把电脑往杨亚桐手里一放,“你先做着,我聊一会儿就来。”
这台电脑买来差不多一年了,杨亚桐很少打开,不太熟悉,但智能化的东西,总是一视同仁地把使用者当成新手,即使没见过,也能从图标上辨认出它是干嘛的。
打开那个长得像声音的图标,点开“录音1”,先是听到一阵窸窣,随即有个声音说:“桐桐。”
他心跳加快,迅速点了关闭。
这两个字,经常出现在热恋时某些特别的时刻,但绝不会是这样的声音。他的声音多好听啊,像黑巧克力似的厚重,苦味和甜味交织,很香,但不腻,可刚才那一声,竟然有些凄凉,冷到他颤抖。
杨亚桐盯着屏幕上“所有录音”那一列,还是没忍住,又把它重新打开。
“桐桐,最近几天,听不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陡然睁大了眼。
听完这十几段录音,他的背已经湿了,寸步不移地坐在那儿,像一尊名叫杨亚桐的雕塑。凌游的声音把分手之后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伤感推上顶点,可他哭不出来,确切地说他从未因为分手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却很想大哭一场。
他拿出手机给导师发微信说:老师我有点私事,明天能跟您请一天假么?今晚可以把稿子准备好发您邮箱。
儿外-穆之南:好的。稿子不着急,周末做好就可以。
他在书桌旁坐着,像一块石头,顽固、坚硬、冰冷,似乎也陷入了和凌游一样的境地,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想听见。
凌游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刺入心脏,那些悲伤和无助随着收缩和舒张,沿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他甚至还在背景音里听见胖大海的声音,那个本来发不出声的小狗,在凌游身边呜呜地叫。
好像不应该愣在这儿,好像应该做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杨亚桐找到不少国内外关于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文献,通读一遍,刻在脑子里,不停地拿起手机看时间,又放下文献整理老师的录音稿,整理好之后天还没亮,又找小儿脑炎后遗症的相关资料来研究,他手忙脚乱,似乎明天就要答辩,论文还没写似的。
做完这些,他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泛白,心跳也一点一点加快,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跑到凌游的门前,杨亚桐颤抖着握住门把手,他想起两个人第一次吵架,以为凌游会把自己的指纹删掉,凌游说“不至于”的样子,当时不至于,现在则是理所应当。
没想到,门锁上闪了两点绿光,他打开了门,凌游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给胖大海开罐头,惊讶回头,愣在原地。
他冲进门,跪倒在地,抱着凌游叫“师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这块石头已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