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座没有黑夜的城市。太阳下去会立即有月亮升起,月亮黯淡也立即会有其他的灯光补上。这里的人们松弛而充满希望、日复一日地浸在人间烟火里,永不疲倦,醒来又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光明周而复始,不断延续。
但周楚澜的世界,还停留在原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太阳光照的时间都很短。神只给了他一个这样的世界,其实也算是庇佑,因为他有自己的太阳——这个时间上很多人都没有。
但他也只有太阳,只有这个唯一的光源,太阳落了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可以用来照明的灯光。
他别无选择。
冷风灌过来,拼命往他眼睛里面挤。眼角开始泛起酸涩,周楚澜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可以生活在那个不夜城的世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没有如果。
所以,就当做是一场绮丽的幻梦也好。至少此刻、当下,他曾拥有过片刻欢愉,那个浑身浸在静谧的蓝色之中的男人,眼眸赤忱而明亮,也曾短暂照亮过他的世界。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足够。
过了几天,李卓曜给自己发来消息说,他快走了。
是,他是来参加比赛的,去白果村也是为了拍摄自己的参赛作品。李卓曜说自己的纪录片进了决赛,决赛的时间是第二天下午,学校大礼堂,两点半开始,问他有没有空,他想让他去看。
然后手机一震,一张照片发了过来。周楚澜点击接收,眼前的物像由模糊变得熟悉——居然是自己的手。
他知道自己的手形长得还不错——但在李卓曜的镜头里,自己这双手极其富有美感,像是映在阳光下的希腊雕像。
说实话,初看到的时候,连周楚澜本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参加完比赛,就准备回学校了……所以你能不能来看?这部纪录片里面有一些你的镜头。”
只是一只手,他都能拍的这样迷人。周楚澜想,那么自己在他的镜头里,应该也是很美好的吧。
他很想知道,自己在李卓曜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形象。从上次一起看完展览以后,他就对李卓曜的能力有了一些新的认知,审美极好、心思细腻、善于抓住生活中那些转瞬即逝的浪漫、也总有一些可以发现美的独特视角。
“好。”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午有茸茸的家教课,4点钟才能结束。他想,结束后立即打车回学校,应该来得及。他在手机上查了路线跟行驶距离,45分钟。
当天傍晚他下了写生课,从郊区赶回宿舍的时候,还从宿管阿姨那里拿了入场证,李卓曜送来的,很仔细地放在一个小小的信封里,信封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很清新的青草香味。他打开信封,拿出入场证,一张便笺掉落,上面用淡蓝色的水笔工整写着“希望你能来”。
那天,周楚澜把那张便笺纸握在手里握了好久,连他的室友打饭回来,没带钥匙,站在门口喊门都没听到。
第二天,他上午下了课便立即去食堂吃饭,然后急匆匆坐公交车赶往茸茸家,怕耽误课。在4点钟收到李卓曜发来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出租车上往回赶了。
这是周楚澜第一次打车。打车软件他还不会用,又急着走,见路边停了一辆出租车便直接上去。
“师傅,去中南美院东门。麻烦快点开,我赶时间。”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个点到了大学城那边估计会堵车噻。”
“堵车?”
他居然忘了这件事。
“沿江大道那边。我开快点,争取堵车前到那。”
“谢谢。”
今天是元旦收假后的第一天,晚高峰格外堵。在市中心的时候就开始不怎么顺畅,4点半的时候,果然如司机所说,直接被堵在了沿江大道上。
周楚澜望着前面一动不动的车流,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焦灼。
“动不了了,哎。今天怎么堵这么早。”司机抱怨着,摸出一枚槟榔,扔进嘴里嚼着。
“师傅您停车吧。我要下车。”
“在这停?到你们学校还有七八公里呢。”
“没事,我跑回去。这儿能停车吗。”
“怎么不能。几百辆车都在这停着动不了。那你下车吧,注意看着点后面的车啊。”
“好。”
打车钱是45块。周楚澜付了钱,拉开车门就下去,先是沿着车流小心翼翼地过了马路,一到马路对面,便沿着道路开始一路狂奔。
如果李卓曜的影片是最后一个展映的话,在5点半之前,他应该可以赶上。
最后一次,在临别之前,他想好好看看他镜头中的自己。
脑海中只有一个字,跑。
那天的风很大,刮在脸上生疼。周楚澜使尽全力跑着回去,有一大半的路程都是逆风。他把围巾在脸上裹得紧了点,跑过川流不息的街道、跑过天马园区的学生公寓、跑过熟悉的夜市摊、跑过自己每天路过的绿豆酥店。长沙的冬天又湿又冷,天空没什么颜色,但街边种的行道树却是四季常青,依然泛着苍绿。那些绿色从自己身边一晃而过,像是打翻在调色板上的绿色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