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正正的一个个区域之中又以各色布帘划出了简易的私人空间。
现在是工作时间,工棚里没有太多人。
零零几个带着幼儿的老者围坐在一起做手工活,挺着肚子的孕妇正晾衣清扫。
紧闭的碎花布帘里,一席小小空间整洁有序。
窄小钢架床上薄被迭放在床尾,床头一大一小的两个枕头紧紧挨在一起。几个毛绒绒的玩偶置落其中,摆放得很是讲究。
用于挂拉蚊帐的横杆上挂有几件精致的连衣裙。
唐桂香将连衣裙一一取下,随意勾挂在旁便招呼着何愿坐在床沿。
她脱下沾满灰土的军绿色外套,揭下安全帽后梳理了一番汗湿的长发。
不过草草用毛巾擦了擦脸后,就弯身在杂物箱里翻找起来。
“何小姐,要喝茶还是喝咖啡?”唐桂香拿出了一个用旧报纸包裹起来的精致玻璃杯:“这里简陋得很,我只有速溶咖啡和茶包噢,你不要嫌弃。”
“不用那么麻烦!”
何愿连连摆手:
“水就好,谢谢。”
床旁木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化妆品,空出的一小半桌面摊放着儿童读物与水彩笔。这是母女俩共用的小小天地。
唐桂香从桌上提起银色不锈钢水壶,往手中玻璃杯里添满了水,接而递到了何愿手里。
何愿双手捧着水杯,正坐的模样稍显拘谨。
却在小女孩乖巧坐在她身边时,松懈下了端持:
“糖糖,我叫何愿,你可以叫我何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呀?”
糖糖悄然挪着屁股往何愿身边挨,她目中满是憧憬:
“我叫方糖。”
“你叫方糖呀?难怪你那么甜呢。”
说着,何愿伸出一臂揽住了糖糖的肩膀,与她紧紧贴在一起。
糖糖笑眯了眼,小脸蛋白里透红。
唐桂香见女儿一身泥泞,赶紧拿出一身干净的外套让她换上,生怕弄脏了何愿的衣服。
糖糖在一旁乖巧换衣,何愿这才正色言道:
“桂香姐,是这样的。我现在在规小任教,之前规小一直停课,从这个学期开始将要重新恢复上课了。”
“恢复上课了?”唐桂香惊喜:“之前就听说州央最后一所规小要关停了,现在处于被迫停课阶段。没想到还能重新运转起来。”
“妈妈……我可以去上学了吗。”
糖糖将换下的脏衣递到妈妈手里,开心的情绪隐藏在内敛中,只有碎碎蹦哒的小脚显露出她的欢喜。
掐了掐女儿嫩乎乎的小脸,唐桂香笑得宠溺:
“是啊,糖糖可以去上学了。不过学校离这里很远,糖糖可不能赖床。”
“这个你不要担心!我们现在配备了校车,上下学包接包送。”
何愿从麻布包里抽出了一张宣传单,递了上去。
详细浏览了一遍其中内容,唐桂香笑意渐浓:
“那太好了。我还打算这两年攒点钱,想想办法让糖糖能继续读书……实在不行就只能提前离开州央去别的城市了。”
“桂香姐不在州央定居?”
唐桂香无奈一笑:
“留不下来呀。”
“桂香姐……”
何愿心有踟蹰,她抿了抿唇,决定坦言道:
“我想,跟你说件事。”
意会到何愿接下来将要说的话,唐桂香从抽屉里拾出两枚硬币,让糖糖去买零食。
她掀着布帘眼看女儿走远,才回身面向何愿:
“你说。”
“我知道这个事不好再提,但是其中的误会我还是想帮朋友解释一下。关于小蒋师傅他杀人的动机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据我所知,他的母亲遭受侵犯身亡,他是为了他的母亲才动手杀的人。我知道你嫌弃他因杀人罪蹲过监狱,但是我想,要让你知道其中的缘由再决定是否继续和他在一起比较好。”
如果二人解开了误会继续在一起,桂香姐会不会就有机会留在州央?
何愿这么想着。
“我没有嫌弃他。”
唐桂香说。
何愿一怔,没反应过来:
“啊?”
唐桂香目色空淡,她将女儿脏兮兮的外套扔进了床下的塑料盆里:
“我比他大很多岁,还带着一个孩子。他还年轻,家里条件也不差,他值得更好的人。”
空间狭小,何愿生怕挡到唐桂香而侧身站起:
“我能看得出,小蒋师傅很喜欢你。当时他喝醉酒倒在路边,嘴里一直念着你,嚎啕大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他喝酒了?”
唐桂香打断了何愿的话。
女人细眉一皱,面生几分不悦:
“他跟我保证不喝的,看来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何愿赶紧捂住了嘴。
但以唐桂香刚刚所说,何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桂香姐,你应该也放不下他吧。”
唐桂香哑口。
她垂眸许久,随着轻轻一叹坦然而道:
“实话跟你说吧,也不遮遮掩掩了。”
她望向何愿,牵起一抹淡然微笑:
“蒋彪那老爹来找过我,他不希望我和蒋彪在一起。”
这次,换何愿哑口以对。
眼前的女人并没有过多情绪起伏,像是早已放下,释然洒脱。
她转而另作他言,轻然道:
“何小姐,你还有宣传单对吗?给我一些吧,我帮你发给附近的人。至于其他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们就别纠结了。”
——
小小校园的办公室内,一阵阵手机铃声接而响起。
“喂,您好!对,这里是外来人口规划小学,您是想让孩子入学对吗?”
何愿一边接听着手机,一边翻开本子的新页,落笔书写。
一旁的宋君悦站在窗前,她一手遮于话筒收音处,略生沙哑的声音就没停过:
“……没问题,您不用担心,这些我们都会解决。好、好的……”电话刚挂,又一通来电震响。宋君悦立马接通:“喂,您好!这里是外来人口规划小学!……”
夕阳遍染着天地,一片橙黄。
连排窗扇外投入斜斜的光影,整齐映在地面。
密密麻麻写满登记的本子上放着低电量预警的手机。
何愿靠坐在椅子上,与耗光电量的手机无差,目色空空如也。
挂断最后一同来电,宋君悦将手机往桌面一甩,瘫坐了下来。
何愿侧首。
当好迎上了宋君悦疲惫的目光。
她勾起唇角,咧嘴露出了一排洁白的齿。
她抿嘴一提,仰着脑袋笑出了声。
她们一字未说。
她们彼此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