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婕确实不懂他,她只知道自己这死了道侣的都没他伤心得久,堂堂青玄仙君为何如此恋爱脑?
她摇头叹息,放下坛子正要走。
又听他低声呢喃:“我敬重的师父,在他心里天下苍生百倍重要于我。我从小长大的师兄,在意宗门更是远胜过我。那些说敬仰我的弟子也不过爱我身上的虚名,说爱慕我的女修从不肯踏入这苦寒之地……”
“只有她说她喜欢这里,说要陪我一辈子……”
“我都当真了。”
叶清漩喝得太醉了,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他低垂着头,像个孩子一样没有安全感。
苏婕没想到平日里冷言冷语的叶清漩身体里有这么多的负能量,无妄山三百年,终究还是将他给逼疯了。
苏婕好心劝他:“她说她喜欢这里,可曾说过她喜欢你?对一个感情骗子,仙君何必这么情真意切。”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叶清漩的肺管子,他笑得声音都哑了,颤抖着覆上自己的眼睛,“原来如此。”
她说她喜欢这里,说她喜欢他的眼睛,唯独没说过喜欢他。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山间的黑气想要趁虚而入,被苏婕抬手挥走,这样下去不太妙啊,“仙君,你清醒一点。”
他醉得一塌糊涂,根本就不在意黑气的入侵,他这副样子让苏婕想到那天他也是这样走火入魔的,她好像知道他入魔的原因了。
这无妄山皆由世人妄念汇聚而成,叶清漩被魔气入侵,是因为他心中还存着对她的一丝妄念,因为他心里还未将自己彻底放下。
叶清漩的神情让苏婕自愧不如,她掏出短笛吹奏,将周围的黑气全部逼退,用灵音护他一夜安稳。
第二天醒来,叶清漩终于恢复正常。
苏婕吹了一夜嗓子吹废了,她说话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还哑哑的:“仙君以后不要再喝酒了,你酒量差得离谱。”
而且喝完尽不干人事。
叶清漩好像在发愣,他盯着她手中的短笛,“昨夜你一直在护我?”
“举手之劳,仙君不必谢我,我……”苏婕说到一半实在嗓子疼,比划了两下回屋休息去了。
酒意散去,叶清漩默了许久许久。
苏婕一睡就睡到下午,醒来看到门外放着一瓶治嗓子的灵药,再走两步,院子里还给她熬了一锅萝卜汤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这叶清漩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莫不是真喜欢上她了?苏婕微微挑眉,吃下丹药,嗓子瞬间舒服很多。
她闻了闻萝卜汤,那味道实在让她不敢恭维。但至少能让她确定的是,叶清漩这下是彻底放下对她的怀疑,否则也不会想着熬萝卜汤来感谢她。
苏婕想到这里笑了,她瞅了眼远处的叶清漩,隔得实在太远,只看到一袭墨蓝色的衣袍在风中摇曳,一扫昨晚苦大仇深的模样。
苏婕知道他听不见,感谢的话也免了。
她端起一碗正要喝,院子里的小兔子蹦跶到她手边,用小鼻子嗅了嗅她的手,好像对她手里的萝卜汤很感兴趣。
兔子能喝汤吗?苏婕迟疑要不要给它喝,院子里响起一道声音:“姑娘,不可!”
程陵赶紧跑过来阻止她,将兔子放在怀里,喂它吃了一些萝卜叶子,还摸了摸它的肚子查看进食情况。
这一番操作看得苏婕一愣一愣的,“小仙友,你这手法有些熟练?”
程陵安抚好兔子,“霖雨那不方便养兔子,所以我帮他养过几日。”
他说完一本正经地将兔子放下,从怀里掏出一本小书,“他这几日魂不守舍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这是他托我带给你的书。”
苏婕翻开,没想到外面封皮子写着“清心律”,里面居然是各种酒的酿造之法。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到那个傻小子一边担心被发现,一边哭着帮她寻找酿酒法的小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既然仙友都来了,那就帮我带句话吧。”苏婕以手为笔,在空中写下一段话,大抵是说自己并未生他的气,希望他好好修炼,莫要介怀。随后将写下的书信结印落在程陵手中,“麻烦仙友了。”
那封信的内容看得程陵有点愣怔,他好像猜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有些咬牙切齿,又有些无可奈何:“情之一字,真是害人!我这就回去骂醒他!”
“小仙友,”苏婕叫住他,“话可不能这么说,等你体验过就知道爱情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东西。”
程陵的表情如同遇见蛇蝎,“不不不,我亲眼看着师叔用了一百年将无妄山种成花海,又亲眼看着他将花海毁于一旦,我这辈子都不想体验这种滋味。”
他说完带着书信离开,留下苏婕发愣。
叶清漩,曾经将无妄山种成花海了吗?她抬眼看向无边无际的焦土,她想象不到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种满花草,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它毁去,那个时候的叶清漩一定很痛苦吧?
苏婕恍然起身,本来心里都稍稍有些松软,又接到母亲的传令。她给她下了最后七天的命令,要她务必找到最后一块印记。
苏婕哑然失笑。
母亲是觉得她无所不能是吗?哪怕面对叶清漩这样的高手,她也能狠心下这样的命令。
苏婕漠然收回传令,对叶清漩仅存的一丝心软也无了,他们如今立场不同,本就不该动摇心思。
第18章
苏婕在酿酒。
袖子捆在肩膀上,撩起衣裙就开干。手边摆放着傻小子送过来的酒谱,一边学,一边跟着做。
采来的酸果子清洗干净,凿碎入坛,再倒入半碗老酒,封盖埋地,一气呵成。
旁边打坐的叶清漩一直盯着她看,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什么人的影子,盯得一动不动。
苏婕是故意的。
昨晚叶清漩醉酒之后,她就知道他对自己还有妄念,虽然不能接受她本人,但肯定接拒绝不了一个和她相似、却没有犯过错的人。
这就是昨晚苏婕和云瑶讨论的替身规则。
就像她自己,当初洛淮音还活着的时候,她不敢表露心意,死后但凡遇到与他相似之人都忍不住想亲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弥补遗憾。
这种技法虽然老师没讲过,但苏婕可太清楚了,她懂这种感觉。明知饮鸠止渴,却不能停。
她将坛子埋入树下,擦擦汗,笑道:“仙君是要在我身上看出花来吗?”
叶清漩微顿,他虽目不能视,但是五感通天苏婕的一举一动都在他脑海中构建着。
她和阿澜一样惯用左手,蹲下的时候喜欢把衣裙折起来,半跪着起身。
有一瞬间叶清漩真的分不清,会陷入回忆,但看到她的脸又会冷静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苏婕又笑了起来,“我来这里两个多月,仙君终于想起问我名字了。”
她看了看周围,没有趁手的树枝,便拔下头上的发簪,在地上写下“瑶”字。
“我叫林瑶,你可以叫我瑶瑶。”
她的动作让叶清漩僵在原地,当年阿澜来的时候,也是如此随手捡起树枝,写下一个“澜”字,“我叫苏澜,波澜壮阔的澜,仙君可以直接叫我的小名:阿澜。”
她眉梢带明媚之意,和这个女修一模一样。
叶清漩的呼吸微微乱了,他用力起身,盯着地上截然不同的字迹,胸腔隐隐作痛。
明明不是同一个人,明明哪哪都不一样,为什么总能在她身上看到阿澜的影子?
他起身离去,又听她浅笑道:“仙君怎么又生气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应该多笑笑才是。”
仙君长得这么好看,应该多笑笑才是。
她的声音和记忆重叠,叶清漩脑中有种眩晕之感,他盯着面前的女修,指甲嵌进肉里。
“姑娘自重。”
叶清漩说完,快步便走。
如果当年他也能把这句话说出来,是否就不会有后面的心伤了?
苏婕微微挑眉,心想这叶清漩果然出息了,越来越难搞。
不过没关系,替身法则嘛。就算只有一丁点相似,也足够他自欺欺人。
第二天,苏婕一如既往地和他打招呼,“仙君又要去无妄崖吗?一个人挂上面多寂寞呀,我陪陪你吧。”
她往前两步就被曳光剑逼退。
“姑娘自重。”
呵,自重就自重。
苏婕收回脚,转头就把院子里的大石头搬到他门口去,堵住他进去的路。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仙君不跟我说话,我太无聊了。”她气鼓鼓的,“我要离开两天,仙君别挂念我。”
叶清漩:“你想离开多久都行。”
“那不行。”苏婕故意说给他听,“离开久了我会想你,等我回来,我给你带礼物。”
叶清漩脚步微顿,“随你。”
在她离开的两天院子里又恢复清冷,她带来的,带走的,仿佛都和这里没有丝毫关系,除了院子里那两坛果子酒证明她来过。
叶清漩正在打坐,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起身,快步朝以前的院子走去,好像有什么答案正要呼之欲出。
他抬手解开禁制,飞入院中,抬手抹去墙上的灰尘,露出上面的刻字。
以往阿澜每次离开的时候,他都会在在这面墙上记下日子,那七年间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离开两天,无一例外,都是这个时辰。
“七月初七……”
从无妄山到青峦山,来回刚好两天。
叶清漩胸口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倒退了两步,怎么可能这么巧?这到底是什么日子?难道她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关联?
他捏出符决,传话给程陵:“你帮我去一趟青峦山。”
青峦山,貔貅香炉生出紫烟。
回到自己家的感觉是爽,苏婕瘫坐在躺椅上喝着何释喂给她的酒,享受着何笠给自己捏腿。
“少主,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何释喂给她一块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