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上次周大少的事情,田恬这次出去谨慎很多,再也不敢单独和香兰一起出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所过之处全部清场,田恬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是为了安全着想,还是任由这样了。
田恬先去了卖对联的铺子,又去了卖点心铺子,她刚下马车,正准备走进点心铺子,就在这时听到一阵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娘...您醒醒啊,娘,快醒醒啊,别睡啊,阿宝要娘,呜呜呜呜.....”
男童音里还夹杂着一个女童音,听着十分凄惨,田恬心都揪起来了。
“哪里来的哭声,快过去看看。”田恬吩咐。
香兰环顾四周:“夫人,应该是附近巷子里传出来的。”这四周都已经全部清场了,也就只有巷子里有人才会这般。
片刻,有一个下人快步上前回话:“回禀夫人,是前面巷子里死了一个女子,她的两个孩子还有丈夫在哭。”
田恬皱眉,都快年节了,怎么会死人,听着两个孩子声音童稚,年纪应该不大,那个死去的女子年纪应该也不大才对。
这么年轻就去世了,难道是得了什么病?
田恬身为知县夫人,于情于理都应该过去看看。
田恬吩咐下人:“你前方带路,我们过去看看。”
下人恭敬行礼:“是。”
香兰见夫人又要去看死人,忍不住道:“夫人,您身份尊贵.....”
田恬听不得香兰说她身份尊贵,皱眉打断:“徐慕是长平父母官,我是知县夫人,我过去看看理所应当,以后不许在说什么身份尊贵,我不想听。”
“是。”香兰见夫人发怒,不敢再多说什么。
田恬跟着带路下人走过去,刚入巷子就感觉一阵潮湿,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酸酸臭臭的味道,继续往里走,孩童的声音越发明显,这次还多了一道沧桑的男音。
男音声音不大,但是能听出他心里压抑的痛苦与悲伤。
“玉....娘,你好生去....吧,别在牵挂我....和孩儿们,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别在受这种苦难了。”
往前又走了几步,拐过一个角落,田恬看清了哭泣人的模样。
入目的是一家四口,他们在巷子里搭建了一个简易棚子。
棚子是用几根木头固定的,上方只铺了一些干草,田恬毫不怀疑大风一吹,棚子顷刻间倒塌。
棚子里,一个年约三十左的男人,和两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围着一具面色蜡黄青白的年轻女尸哭泣。
那女尸二十四五的年纪,骨瘦如柴,脸颊骨都凹下去的,整个人横躺在干草上,尸体还未僵硬。
她应该刚刚一米五出头,大冬天的还穿着破布麻衣,一头黑发干枯如稻草,指甲里尽是泥土,嘴角处也有不少泥土,看着很是凄惨。
围在女尸身边的小姑娘,瞧着比旁边的小男童年纪大些,应该七岁左右,小男童瞧着年纪小些,三四岁左右。
他们哭的伤心,眼睛都哭肿了,鼻涕眼泪不停往下流,四只小手不停来回摇晃女尸.....
“娘,醒醒啊,呜呜呜呜......阿柔要娘。”小姑娘哭。
“阿宝也要娘,呜呜呜呜......”小男童哭。
沧桑男人看到这一幕,眼眶通红,痛哭流涕。
田恬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鼻尖酸涩,特别是看到两个小孩子哭的那般凄惨,更是心痛难当。
她虽然还没有为人母,但也看不得这种母子分离的场面。
那两个小孩子看着好可怜,瘦瘦巴巴的,面色蜡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最上面穿的棉袄,也是用大人的衣服改出来的,浑身脏兮兮的,和那要饭的乞丐相差无几。
沧桑男人也非常落魄,脸上胡子拉碴,双颧骨凹陷下去,眼眶也凹陷下去,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大的有些吓人,他好瘦,浑身好像没有二两肉,瘦弱的好像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他身上的破烂棉袄都撑不起来,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棉袄挂在树枝上。
香兰见此,也不忍极了,捂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随着田恬一行人走近,沧桑男人和两个小孩童都注意到了他们。
沧桑男人疑惑盯着他们,两个孩童一脸害怕警惕,甚至连哭都忘了,只有眼泪和鼻涕还挂在脸上,昭示着他们很伤心。
沧桑男人见状,连忙把两个孩子拉到自己怀里,小心翼翼看着田恬一行人问:“敢问你们是?”
田恬一行人有好几十人,且田恬穿着贵气,漂亮的如同仙女,他在长平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他们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寂静破烂的小巷子里。
田恬见两个孩子显然被他们一行人吓到了,不由放低声音,轻声解释:“我们是听到哭声寻到巷子里的,你们不用紧张,我们没有恶意。”视线移到旁边年轻女尸身上:“敢问这位大姐年纪轻轻,怎么好端端的?”
本来田恬不该问这种话的,但她身为知县夫人,面对这么年轻的尸体,斟酌之后,还是问了出来,如果是正常死亡,那便罢了,如果非正常死亡,那她怎么也要帮忙一二。
沧桑男人见田恬说话客气,言语间知书达理,对她卸下防备,张嘴想要告诉她实情,只是临开口不知想到什么,眼眶比之前更红,痛苦异常,过了良久才沉重开口:“玉娘...她是生生被胀死的。”
田恬惊呼,女尸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怎么可能是胀死的?
“这怎么可能是胀死的?这位大姐分明很瘦弱,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饭的啊。”田恬不敢置信,男人说的太不合理。
香兰也很是不解,她从未见过胀死之人是这样的。在她看来,会胀死的那种人,应该是像王知府那样的才对。
第22章 知县夫人
沧桑男人放开两个孩子,跪爬到尸体旁,指着尸体的嘴角和手指,神情痛苦异常,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你们看玉娘的嘴角和手指,都有许多泥土,她....是吃观音土生生被胀死的。”
沧桑男人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视线移到尸体高高鼓起的小腹处,大男人眼泪不停往下掉:“观音土吃下去虽有饱腹感,但不易出恭,时日一长,人自然受不住,玉娘被折磨许多时日,如今离去,也算是解脱了,终于不用再受此苦难,只是....她临走之前还未吃到一顿饱饭.....”
沧桑男人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掩面大哭起来,自责不已。
“都是我无用,都是我没本事,玉娘若是没有嫁给我,如今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田恬听闻,悲从心起,心脏就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揪着,难受异常,视线落在女尸鼓起小腹处,无比心疼她。
观音土啊,她只在书上见过,只在小时候听老人讲过,那是一种被称为万能石的泥土,饥荒时期被人用来充饥,此土不能被人体吸收,难以大便。
吃之时必须以清水冲下去,虽然能暂时充饥,但是泥土和水进入肠道后会混搅成为泥巴状,造成肠胃里面的阻梗,少食,还不足以致命,但是多食必死。
这么年轻的女子,明明还有大好年华,就这样痛苦死去。
田恬视线移回沧桑男子身上,心里对他颇有怨言,他还那么年轻,看着不过三十左右,正值壮年,却宁愿带着一家老小出来要饭乞讨,也不愿找份工踏踏实实过日子。
若他勤劳一些,肯吃苦一些,也许这个年轻女子便不会死去。
“你是何方人士,家住何方,家中可是遇到难处?看你正是而立之年,怎会带着一家老小出来乞讨为生?”
沧桑男子好像被田恬问到痛处,不愿意多讲家中之事。
田恬站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开口,皱眉想要开口继续询问,一个站在田恬跟前的下人,眼疾手快呵斥男子:“大胆,知县夫人问你话,你竟然敢拖延,还不快快回话,否则打你二十杀威棒。”
和田恬一起出来的下人,都是徐慕精心挑选,说起话来威慑力十足,沧桑男人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再也不似之前那般随意。
他连忙拉起两个孩子,赶紧朝着田恬跪下行礼。可就在他拉着两个孩子下跪途中,许是动作幅度过大,从他怀里掉出一块饼。
那饼不仅田恬看到了,在场之人都看到了,七岁多的小女孩和四岁多的小男孩眼睛都直了,小女孩年纪大些,连忙把饼捡起来,作势就要喂进嘴里。
沧桑男人比小女孩还要快一步,电光火石间,从小女孩嘴边抢回饼,重新放进怀中。
小女孩委屈的哭出声来,沧桑男子不予理会。
小男孩没吃到饼,也不轻易罢休,哭着要:“爹爹,阿宝要吃饼,肚肚饿。”
小女孩也眼巴巴道:“爹爹,阿柔也要吃饼。”
两个孩子近一年未曾吃过饱饭,现下见到一块饼,再也顾不得亲娘去世的伤心,一心只想吃饼。
沧桑男子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阿宝乖,等明天再吃这块饼,爹爹给你留着。”话里话外没有理会小女孩,直接把她当成空气。
“爹爹,阿柔也要吃,呜呜呜呜......”
沧桑男子依旧不予理会,拉着两个孩子给田恬行礼:“草民见过知县夫人,之前不知是知县夫人驾临,多有得罪,请知县夫人勿怪。”
田恬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她无比心疼的看着地上横躺的年轻女尸,她丈夫明明怀里揣着饼,却不给她吃,让她吃观音土生生胀死。
要知道在危难时期,一块饼可是能救人一命的。
看他那样子,不仅不给她吃,也不给那小女孩吃,他眼里只有他的宝贝儿子,典型的重男轻女。
香兰以及众人也看的一脸愤愤,很是不满沧桑男子做法。
田恬再也忍不住发作:“你身上明明有一块饼,为何不给你妻子食用,你怎能眼睁睁看着为你生儿育女的妻子吃观音土胀死?
你知不知道这一块饼,兴许能救你妻子性命?
你良心过的去吗?”
说罢,视线落在依旧不停委屈哭泣的小女孩身上:“在你眼里,儿子是你亲生的,女儿就不是吗?
你那块饼儿子能吃,女儿就不能吃吗?
她身体里也流着你的血啊,你怎能狠心至此,实在太过狠毒。”
香兰以及众人十分赞同田恬的话,齐齐瞪着沧桑男子。
沧桑男子闻言,眼眸充血,好似想到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泪水模糊双眼,他连忙用衣袖擦了擦,声音悲凄:“回禀夫人,不是草民舍不得这块饼.....这饼其实就是玉娘留下来的,是她自己不愿意吃......宁愿死,也要把吃的留给孩子。”
田恬有些不信,他对小女孩的态度实在不像是一个慈父。
“若真如此,为何你要把饼留给小男孩,任凭小女孩哭,你却不为所动?”
沧桑男子看着还在哭泣的小女孩,再也忍不住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悲痛万分:“我可怜的孩子,爹爹对不住你啊。”
小女孩哭的更厉害。
小男孩见状,也凑过去要抱,父子三人抱成一团。
田恬身旁的下人催促:“夫人问你话呢,你别磨磨蹭蹭的,赶紧回话。”
沧桑男子抱着孩子,沉重开口,声音嘶哑:“回禀夫人,这一切.....都是我们.....商量好的。”说这话好似用掉了男子身上所有力气,他整个人瘫软在地,脸色惨白的可怕。
田恬震惊,香兰以及众人也惊掉下巴,不敢置信。
这种事情怎么会是商量好的?
田恬连忙问:“此话怎讲,你如实道来。”
“我原本是长河村人士,名孙贵,家中有六口人,除了妻子儿女之外,还有年迈爹娘。
今年是大灾之年,百姓们交了税收之后,几乎没有多余的存粮,日子过的捉襟见肘。
我家便是村子里最贫穷的,前几年我外出打短工摔断了腿,家里为了医治我的腿,卖了不少田产,以至于遇上这大灾之年,我们一家子交完税收之后,几乎食不果腹。”
孙贵死死盯着自己不方便的右腿,神情悲痛:“我腿脚不便,想要外出寻个活计也不成,大灾之年最不缺的便是干活人,我一个残废根本没人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