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砚青便坐了电车赶过去,到了护国寺后,她胡乱转了转,给自己买了不少好吃的,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还有焦圈麻团面茶。
反正任凭什么时候,在吃上都是不能亏待了自己的。
这么逛着,一时想着要不要再去吃一份烧羊肉,要烧得够味的。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到那边有人说话,言语中竟然提到了“玫瑰紫”。
孟砚青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听着应该是老板和一个上门的。
“你这物件一看就是新仿货,工艺品吧,不值钱,你当我是谁,拿着这么一个玩意儿来糊弄我?你是被赌债逼到了这份上,来坑我了?”
“老板,你可看清了,这哪是新仿的,这是多少年的老物件了,搁以前,祖传的,据说以前是端王府里的呢!这是正经红宝石,好成色才这么鲜亮!”
老板自然不信,两个人在这里扯扯。
孟砚青却听得有些兴趣,端王府是清代多罗端郡王爱新觉罗·载漪的王府,他府上当年可是流出不少好东西。
就她所知道的,其中恰好一件玫瑰紫,先是卖给了民国大总统曹辊的夫人,之后下落不明。
这时候,那人说不过老板,已经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孟砚青看过去,此人约莫六十多岁,个子矮小瘦弱,头发稀疏干枯,有些驼背。
她便试探着上前,打了个招呼,问起他要卖什么物件。
对方打量了她一眼,便有些不耐烦:“小孩子家懂什么。”
说完就要往前走。
孟砚青见此,也就罢了。
还是吃烧羊肉去吧。
谁知道那老头却停住脚步,眯眼打量着她:“你刚问我卖什么,你是想怎么着?”
孟砚青便不太在意地道:“我听你那意思想卖物件,我正好打算买一件。”
老头:“我这东西可不便宜。”
孟砚青:“那就算了,我没多少钱。”
说完她就往前走。
她见识过的顶尖珠宝不知凡几,也不至于非贪这个。
可那老头也不知怎么着,非拉着她不放了:“你有多钱?”
孟砚青心里一动,道:“五十块。”
老头顿时一脸嫌弃:“穷成这样,也敢逛护国寺!”
孟砚青:“……”
她以前从来不缺钱,没想到现在重活一辈子,仿佛最大的难关就成了钱。
“穷成这样”就是她的真实速写。
不过那老头一番嫌弃后,到底是把她拉到角落拐弯处,看四下僻静无人,这才掏出一样物件:“这个,要是以往,我肯定怎么也得卖三百块,可现在没法,我急用钱,你如果想要,七十块给你。”
孟砚青看过去,一看之下,也是意外。
这哪里是红宝石,分明是一块玫瑰紫宝石。
她接过来,上手,仔细看时,却见那宝石娇嫩鲜艳,通体一色,如同晨间初绽的玫瑰花瓣,那质感细润透明,细看时里面有六道白勒光。
这宝石块儿不大,但也有十克拉。
孟砚青初步判断,这一块宝石应该是清朝时候外邦进贡,被和珅纳入囊中,后来端王带领御林军抄家和珅,这块玫瑰紫也就被嘉庆赐给端王。
端王府世代流传,到了清末时候,又被民国大总统曹辊夫人收了,至于后来又怎么流落到这老头手中,就不得而知了。
显然这老头也不知道这宝石来历,甚至误以为是红宝石。
其实旧年所说红宝石,多指尖晶石,那种石头一般是黄红色,内部也没有六道勒光,正是因为这个,才产生了误会,不信世间有如此鲜亮的色儿,再加上这块石头实在是不小,很是罕见,由此反而以为是现代工艺品,把珍珠当瓦砾。
她大致算了算,一个玫瑰紫宝石就要七十块,那她兜里就没几块钱了。
而这玫瑰紫宝石如果送过去文物商店,不一定能卖几个钱,这物件自己知道贵重,但现在根本卖不出钱来。
没法卖的话,吃了烧羊肉,还能剩下多少?后面还有钱买好吃的吗?
儿子给自己的那些钱,胡吃海喝的,又买这买那,她眼看也不剩下多少了,而自己那嫁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一星半点。
没钱了后,她还能买烧羊肉吗?
那老头见孟砚青犹豫,也是急眼了:“让你十块钱,六十,六十吧!”
孟砚青听此,当即答应。
六十块的话,到底是少花一些,至于以后钱够不够的,再说吧。
孟砚青当即交割,将六十给了那老头,把那玫瑰紫宝石收入囊中。
等她走远了,到了一个僻静角落,拿出来仔细看了一番,还是很满意的。
好宝石她倒是见识过不少,但是这个玫瑰紫的色儿绝对是万里挑一,更何况这大小,足足十克拉,等以后世道更好一些,水涨船高,估计也是天价了。
毕竟是当年外邦进贡给大清朝,又曾经被和珅看在眼里的,自然不是寻常物。
她满意地想着,就算卖不出去,也可以留给儿子,总归是个物件。
她又拿着这玫瑰紫,想着找一位玉工师傅,帮自己镶嵌起来,最好是镶嵌成一个坠儿,这样拿着更方便。
不过满大街走了一趟,也没看到什么合适的,反倒再次看到了那济兴成的铺子。
这次仔细看时,她才发现,这铺子倒是比别家铺子要干净整齐,只是没什么人罢了。
她当即迈步进去,见那店铺布置得当,进门便是一件岫玉屏风,屋内摆了笔墨纸砚以及各样书本,不过在那些笔墨纸砚间,竟然有柿子、白菜和葫芦等玉器雕件。
柿子是事事如意,白菜是百财,葫芦则是福禄,这些物件倒是挺齐全的,都是岫玉的,颜色清新淡雅,质地温润细腻,一溜儿摆在博古架上,倒是很抬面子。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留着平头,穿着一身保守的北京蓝,正低头写着什么。
孟砚青有心试探,便在这博古架前看了一番。
那北京蓝终于抬起头:“女同志,你想买什么?”
孟砚青看过去,那北京蓝约莫二十岁出头,眉眼端庄,温文尔雅,一看就是书香熏出来的,和时下许多毛躁的年轻人很是不同。
而最让孟砚青欣赏的,是他看到自己后眉眼的平静无波。
她早见惯了男人眼中的惊艳,以及之后马上殷勤讨好的样子,对于这种波澜不惊的反而更多几分欣赏。
至少说明这个人并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她这么随意看时,恰好看到了旁边一件玉器,便仔细看了一番。
之后,她才问那老板:“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那北京蓝听此,起身笑着道:“你随意看就是了。”
孟砚青看他笑起来颇为清爽,倒是有些好感,问道:“这物件是不是很贵?”
北京蓝却笑道:“女同志想看就看,其实摆出来就是让看的,我们摆在这里,哪怕卖不出去,能有个同好,也是一桩幸事。”
孟砚青听这话,越发想着,这必不是寻常人了。
她便拿起那玉器来,那是一件商周时期的玉器,上面刻有蟠龙纹。
不过,她看着那玉器,笑道:“这物件,好像是现代仿品吧?”
北京蓝听着,微怔,他仔细看了看那玉器,才道:“同志为什么说这是仿品?”
孟砚青:“先生可知道此物来历?”
北京蓝颔首,道:“我知道,这个叫做珑,《说文解字》中提到过,这是祈雨汇总的玉器,一般上面刻着蟠龙纹,这应该便是了。”
孟砚青笑了下:“你看这珑上的蟠龙纹,是怎么做出来的?”
北京蓝仔细看了一番,终于下了判断:“这是用刀刻出来的。”
孟砚青颔首:“对,用刀刻出来的,所以——”
她没再说什么,就那么看着他。
北京蓝蹙眉,想了一番,之后恍然:“我明白了,这玉珑是商周时代祈雨所用的玉器,但是商周时代还没有铁器,他们没有铁器,又怎么用会刀子来刻呢!”
孟砚青笑了,颔首:“是。”
要知道判断古玉器,不但要看玉质,看色泽,还要看做工,看手法,看形状尺度和纹饰是不是附和那个时代的制度风俗。
这玉器仿造得自然是巧,但到底露了破绽,应该是民国仿吧。
那北京蓝听着这话,盯着那玉器看了一番后,再望向孟砚青,已是敬佩至极:“女同志,可以请教下姓名吗?”
孟砚青有意结交,便说起自己姓名,自然只说广外孟家,不过也隐约提到广外孟家和昔日孟家的关系,谁知这北京蓝听了,却是意外不已。
对方忙提起自家,孟砚青这才知道,原来此人叫霍君宜,竟是济兴成霍家留在大陆的支脉。
自小有些家学,工作后去了对外经济贸易部下属的中国工艺品进出口总公司珠宝处,如今公司改革了,负责珠宝首饰进出口业务。
孟砚青听着倒是很感兴趣,珠宝进出口公司是负责国内珠宝首饰进出口的,像钻石珍珠黄金一类的进出口许可经营审批和配额全都在他们公司手中。
她将来也是想重振家业,做这一行的,少不了和珠宝进出口公司打交道。
不过一时也是好奇:“那这铺子又是怎么回事?”
按说他是珠宝进出口公司的,不至于要干这个行当自己开铺子。
霍君宜无奈笑道:“如今我们珠宝公司也要改革,还在顺义建了一家珠宝厂,不过样式方面实在是没什么想法,我们开会研究过,干脆大胆一些,由珠宝公司出资,在外面开设一个店铺,也趁机探究下市场行情,试试水。”
孟砚青:“哦,那试到什么了吗?”
霍君宜苦笑:“孟同志也看到了,完全无人问津,倒是有市场监管人员上门,盘问情况,还要收罚金。”
孟砚青听着,哑然失笑,这进出口珠宝公司竟然遇到了市场监管,也是大水冲龙王庙了。
不过按照她从书中得到的消息,珠宝行业目前还是一片空白,黄金行业也还处于政策变动期,现在便开始做这一行,为时尚早。
当下两个人倒是相谈甚欢,霍君宜这店铺反正也没什么人,干脆闭了门,带着孟砚青过去后院库房看个新鲜,却见一个戴了解放帽的中年人正在那里拾掇翠玉物件,各样玉器摆了一桌子,有戒面,簪环,烟嘴,别针,也有烟壶印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