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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亭笈蔫蔫的,他看着母亲那愉悦的眉眼:“什么消息?”
    孟砚青:“我发工资了,发了三十八块钱呢!我们可以买好吃的了,我请你,你想吃什么,说吧!”
    陆亭笈蔫蔫的:“怎么都行。”
    孟砚青便笑道:“那我们去吃起士林吧?”
    起士林是这边的老牌西餐了。
    陆亭笈看孟砚青脸上的笑,点头:“好。”
    当下母子两个人过去起士林,到了东安市场,老远便见“起士林”三个大字高高悬在门脸上。
    此时已经入秋,大玻璃窗上挂着白绸窗帘,讲究的水磨石墙面隐隐泛着光。
    孟砚青便给陆亭笈道:“以前我和你父亲时常来这里吃饭。”
    陆亭笈听这话,却是想起了什么:“嗯,我记得很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带我出来逛街,就来吃这个。”
    孟砚青便笑:“是,回去后你板着小脸,不高兴得很,嫌不好吃,找我告状。”
    陆亭笈隐约还记得小时候一些片段,他臭着脸说:“是他点得不好。”
    孟砚青笑:“对,他根本不懂,瞎点,可把你委屈坏了!”
    陆亭笈瞥了母亲一眼,他一时分辨不出母亲这是向着谁说话呢。
    虽然他觉得自己和母亲才是最亲的,但可能在母亲眼里,他们都是大人,而他是小孩。
    孟砚青领着他,径自上去二楼,一到二楼,便闻到一股浓香,那是然黄油、奶油、咖啡的混合成的浓郁香味。
    二楼靠近天井的餐桌是音乐茶座,有表演可以看。
    孟砚青问了问,知道是歌舞团演员来唱歌,不过音乐茶座需要另外买票,她便花五毛钱买了两张票。
    买票过后,便可以临窗看那演出了,表演的是一位男演员,穿着蝙蝠衫,下面是时髦的牛仔裤,正声情并茂地唱着粤语歌曲。
    坐下来后,孟砚青点菜,她点了奶油烤杂拌儿,咖喱牛肉、炸猪排和红烩鱼,又要了肝腻子和酸黄瓜。
    这边东西卖得贵,这一顿饭自然不少钱,不过考虑到发工资了,她就可劲儿吃吧。
    在那悠扬的音乐声中,孟砚青道:“那场运动前,这里很热闹,白天各样食材都有,到了晚上就是舞会,还有穿着西装打白领结的乐队,我记得那个时候有炸大虾,那大虾都是直接从渤海湾运过来的,拍成大片儿,带着面包渣来炸,味道是真好,还带着点甜味。”
    陆亭笈回忆着曾经,还是不太高兴:“我可不记得这个,我就记得馄饨、锅巴菜、豆腐脑、还有什么烧白菜,虾子豆腐,小米稀饭。”
    孟砚青便笑出声:“那是因为后来运动起来了,原来的东西都撤了,不说别的,就那餐具,原来都是宽边深白大瓷盘,后来就变成碗了,统统都是碗。”
    陆亭笈恍然:“怪不得。”
    这时候,就听蝙蝠衫小青年再次唱起来,孟砚青大概能听懂一些粤语,听出他唱的是“从前情浓如酒却遇着防卫,今天的你已是铅华尽洗,回我身边不过当初的爱已渐逝”。
    孟砚青便笑叹了声:“说说吧,你今天情绪不佳,到底怎么了?”
    陆亭笈抿唇:“我和父亲有些矛盾。”
    孟砚青:“因为钱?因为嫁妆?”
    陆亭笈很无奈,不过还是点头承认了:“我和他提了,他说得等我以后长大了结婚才能给我。”
    孟砚青给出一个客观评价:“从他的角度,他这么想没问题,这些虽然留给你的,但肯定要等你长大了再给你。”
    ——当然现在有个陆绪章不知道的变数,作为嫁妆原主人的自己就在这里,并且希望得到这嫁妆。
    陆亭笈:“那怎么办呢?你现在正需要用钱呢!”
    他看着她,无奈地道:“我不想你住在宿舍里。”
    孟砚青喝了口水润润喉咙,之后才慢悠悠地道:“实在不行,就和他坦诚吧。”
    这件事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
    那天她差点和陆绪章撞上,这种事以后可能屡屡发生,所以犯不着躲躲藏藏的。
    陆亭笈却反对:“不要让他知道,干嘛让他知道!他已经要把你忘记了,他肯定想着相亲再婚了,他现在对我防备着呢!”
    孟砚青听这话,无奈地看了眼儿子:“瞎想什么呢,你父亲对你未必掏心挖肺,但是他肯定会顾着你,就算他再结婚也一样的,我认为这点你不用质疑。”
    她其实一直记得当年陆亭笈刚生下来时候,那个时候她体弱,顾不上孩子,他便操心很多。
    他自己也才十八岁,清绝少年,风姿翩翩,但是回到家里,脱下外套,略洗过后,便要赶紧抱过来陆亭笈。
    晚上时候,也会拍哄他睡觉,比她要有耐心很多。
    虽然后来陆亭笈懂事了,这父子俩就开始不对付了,儿子爱告状父亲,父亲觉得儿子总缠着她,时不时两个人就辩论辩论。
    可陆亭笈是陆绪章第一个孩子,那是青涩年少恋爱时的因果,也是十八岁时猝不及防的惊喜。
    以后再有孩子,那个感觉也永远比不上他十八岁时得的这长子。
    陆亭笈却叹了声:“母亲,你竟然还向着他说话!他都要相亲结婚了,你竟然还护着他!”
    孟砚青哭笑不得:“我当然向着你了,只不过他是你父亲,在我眼里,他纵然有一万个不好,但他对你的好应该没得挑,你们是血缘至亲,他怎么可能不疼你?”
    陆亭笈轻哼:“他再结婚后,再生一个新孩子,那就说不好了!”
    孟砚青:“……”
    新孩子……这都什么用词!
    这狗男人做了什么,看把孩子给气的。
    她拧眉,疑惑地道:“你见过他新孩子?长什么样?”
    陆亭笈:“现在没见过,以后可能会见到。”
    孟砚青:“那你见过新孩子的妈没?”
    陆亭笈:“现在还没见过,但以后肯定会有。”
    孟砚青:“……”
    那不都是没影的事吗!
    陆亭笈:“母亲,之前我看到有女同学在讨论一本书,听说那本书特别火。”
    孟砚青:“什么书?”
    陆亭笈:“《烟雨濛濛》”
    孟砚青惊讶地看着儿子,他竟然开始看爱情小说了?情窦初开了?
    陆亭笈:“我就是听她们在那里说,那里面好像提到一个男的重新结婚了,结果连前妻和前面女儿的生活费都不管了,那对母女就非常可怜,跪在地上要生活费。”
    孟砚青:“哦。”
    陆亭笈:“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虽然这些故事都是编的,但我看着好像也有道理。”
    孟砚青安慰道:“这哪能一样,一则你父亲的人品来说,他不会这么干,二则还有你祖父,你叔父姑母,回头你父亲苛待你,他们一定会替你出头的。以陆家的情况来说,他们家肯定不会苛待了你。”
    其实在解放前,陆绪章祖父便和孟砚青祖父合伙开办煤矿公司,置产布局,家里在各城市都有不少房产,虽然十年期间也遇到一些事,但终究逃过一劫,就孟砚青所知道的,国家落实私房政策,充公的私房还是有一部分还回来了,也有租金了。
    按照陆家家族传统,这些进益都属于家族的,都专门委托了家里老人打理,每个月都有固定一些进项,现在陆亭笈还小也就罢了,等他年满十八岁,他应该能分到一些钱。
    也许并不多,但哪怕他毫无进项,有那么一笔,好歹不至于挨饿受冻了。
    况且,陆绪章父亲疼爱这个长孙,也怜惜他年少丧母,应该对他更多几分疼惜,有老人在,陆绪章就算是个混账,也不敢太放肆。
    陆亭笈哼道:“他出国回来,竟然买了一个电动小汽车!”
    孟砚青:“买小汽车怎么了?那不挺好吗?”
    陆亭笈有些羞恼:“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会玩那种小汽车,那是地上爬的小孩玩的!”
    孟砚青:“也对……”
    傻陆绪章,一点不懂孩子的心!
    陆亭笈嘲讽道:“我看他其实就是一心想要个新孩子,那种小的,听话的,软软的。我现在长大了,他觉得我不听话。”
    孟砚青看着眼前这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儿子,想了想,也觉得有点道理。
    这么高高大大有小性子又倔倔的儿子,硬邦邦的,自然不如软软糯糯的小孩子可爱。
    其实她也这么觉得啊!
    万一陆绪章以后的新孩子是个女儿,会讨巧卖乖那种,甜甜蜜蜜搂着脖子撒娇,陆亭笈更没法比了。
    这么想着间,她记起孟建红的父亲,心里也有了惆怅之感。
    这个世上拥有最大力量的是时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当然也包括人心。
    有一天,也许陆绪章会忘记过去,而那曾经视如珍宝的儿子,也在他感情的库房深处蒙尘吗?
    陆亭笈看母亲心思仿佛有些活动了,他叹道:“所以说,我看父亲是靠不住了。”
    孟砚青:“那你是什么打算?”
    陆亭笈干脆地道:“母亲,我想和你一起住,我不想和他住了!”
    孟砚青略想了想,道:“你如果喜欢的话,也可以。”
    陆亭笈琥珀色眼神带着期盼的光:“真的可以吗?”
    孟砚青:“我想办法租一个房子,我先搬出来,等我安顿好了,你就过来和我一起住,你父亲那里——”
    她叹了声,道:“抻了这么久了,也该和他摊牌了。”
    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终究要面对。
    陆亭笈小心地问:“那你打算和他怎么说?”
    孟砚青:“再说吧,怎么说服你父亲,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陆亭笈想了想:“租房子贵吗?”
    孟砚青:“不贵吧,其实我最近打听过了,如果租最普通的房子,一个月也就十块八块的,我的工资现在三十八,我们和他摊牌后,再让他补贴你一些生活费,肯定钱是够用的。我现在也在琢磨着挣钱,已经有个谋划了,运气好以后也能挣很多钱了。”
    事实上她开始觉得,挣钱是一件迫不及待的事了,看来必须挣钱。
    也许应该答应那位法国人去当模特了,这样好歹宽裕点,以后再设法把罗战松那个珠宝抽成的生意抢过来。
    她继续分析道:“再说了,摊牌后,他总得分我一些钱吧,我当年除了嫁妆,还有——”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陆亭笈:“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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