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院里的花树开了。
“小曼。”
顺着那熟悉的声音,小满回头望去。
花树下,披落着白发的俊美男子身着朴简素衣,灰白色的空洞瞳仁里溢满温柔。
“誉清!”
小满朝他跑去。
风牵动起她的衣裙,钗头流苏轻摆。
在她险些跌倒时,他展开双手将她稳稳接在怀中。
怀中温香淡素,是让她最安心的气息。
她抵靠在他的胸膛,沉浸在这片刻安宁之中。
许久,她才缓缓抬眸。
本是满头白发的男人此时墨发乌黑,玉簪束冠。
奢缎锦衣,贵气逼人。衬得一身文人素骨,儒雅端方。
他浅笑注视着她。
深深注视着她。
一双棕黑色的瞳仁里将她刻印在眸海中央,篆刻着浓烈的情愫。
他说:
“我知道。”
她的话让她万分困惑,她疑着眼问道:
“什么?”
倒映在他瞳中的身影微微波动。
他眸中晶莹荡漾,秀雅的眉宇间轻轻一蹙,却也不改笑颜:
“我知道。”
他的眼角泛出光泽。
随着他的眨眼之间,泪水滚落。
她急于为他拭去眼泪。
却在抬手触碰到他脸颊的时,身前的男人顷刻间散作无数花瓣,被过风卷乱,腾空高升——
是梦。
小满从梦中惊醒时眼前一片漆黑。
她下意识的凑近了枕边之人,环住了那人的臂膀。就像生怕他会像梦中一样消散不见。
身旁人感受到了她的惊恐。
他侧过身来展开臂将她拢在温暖的怀里,轻抚着她的背脊。
一只手覆在她隆起的腹,温柔而熟稔的安抚着。
他的温度并不寒凉,反而炙热。
他的香息并不温雅,反而沉郁。
他启声道:
“梦魇?”
略带沙哑的声线震动着她的心脏,让她僵止不动。
小满霎时间纠扯回了本还逗留在梦境中的神魂。
她终于意识到,身旁的人并非江誉清。
她双手撑抵着他的胸膛,刻意拉开了二人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
感觉到了她抗拒般的力度,他也松解开手,随她挣脱他怀。
随着她撑坐起身,枕边人也随之坐起。
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肩,得以让她用一个舒服的姿势坐稳。
“是要清体?”
他问。
“嗯。”
黑暗中,他细微的沉叹声并不足以被她察觉:
“都说凰血王脉繁嗣不同寻常人坚辛,在我看来哪有那么轻松,都是虚言罢了。”
言罢,他掀开被褥走下床。拿起一件外袍披在了小满身后。
“女子怀胎生子哪有轻松的道理。”
她说得轻然,被他搀扶着站起身的动作却尤显艰难。
“我若能替你,早便替你了。”
小满哼笑出声:
“江还晏,说这些不痛不痒的有什么用呢。你若未换我的药,我也轮不到吃今日因你而生的苦。”
他沉默了良久。
静默让周遭都染上了霜寒,连就他的话语都结出冰晶:
“若非是我,也会是他人。”
“若是他人,也轮不到你来忧及我了。”
小满抽出了被江还晏扶握的手,拢了拢衣袍向门外走去。
“小满。”
身后,他的语气添了几道肃意:
“我忧及你,只因为是你。”
她停下脚步,回眸望向他。
微光落在那双填满沉甸甸真意的邪眸,竟衬得他生出了几分真挚。
可她最不屑的,就是他的真挚。
小满几乎每晚夜半都要起榻清身,故而寝院里的侍人都会在沐室待命备水。
她不允江还晏侍奉,更不许江还晏陪同。
只因,所谓的“清身”不过是她摆脱江还晏的借口。
今夜梦到江誉清,倒是让她灵光一闪。
江誉清的要物都放置在衣箱之中,江还晏的要物,会不会也与衣物有关?
内院衣储阁室门外。
小满伫立不前。
随着她抬手轻推,精致的雕花木门缓缓开启。
不同于江誉清一身轻简出走,只有一个衣箱。当朝郡执督、江家家主的衣储,可并不简单。
四面箱柜排列得满满当当,堂中架撑着盛典华裳、官袍朝衣、军务盔甲。
若真要一一找寻,她怕是一个晚上都难翻遍。
她燃起火折,捂着风动的火光试探的挪着步子。
抖动的火光映照着她沉凝思索的脸,小满转眸过眼四周。
若是将贵重之物放在衣物当中,常用之衣物,侍人定会常有翻动。
要藏,也必定不会藏在频繁使用的常衣里。
望着眼前架撑的华丽礼袍,小满越走越近。
朝衣上到朝堂议政,盔甲远到边境严峻城郡的督察工作,皆为江还晏常用之衣物。唯独只有这件礼袍,除却国典,少有动用。
华裳被高高撑起,宽袖垂落,层层迭迭甚是繁琐。
小满一手握着火源,一手抚过衣裳柔软的面料,又探入其中摸索玄机。
从头至尾,倒是没搜出半分异常。
她回过身,高高举起火折,试图用微弱的火光照亮偌大的储室。
难道,真放在其中一个箱子里?
步经近身的木箱,小满随之抚过箱面。
她摩挲着指尖,忽而眸光一动。
只要找到尘灰最厚的木箱,里面所收纳的,便是最少开用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