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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那少女裹了一件厚厚的斗蓬,仅露出一张巴掌似的小脸。
    此时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乌青,仿佛先前上楼的数步,都令她喘息不止。
    姚守宁的手挽住那少女掌心,便被冻得一个激灵。
    十月底的神都本来就已经很冷了,但姚婉宁天生又有不足之症,身体常年冰寒无比,这一趟出门,令她更是冻得身体哆嗦个不停,牙关撞击之间发出‘喀喀’的响声。
    “守宁。”
    少女喘了两口气,与她交握的刹那,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下意识的将妹妹绵软而细嫩的手掌牢牢握紧。
    她是姚守宁的姐姐,今年十八,有自娘胎带来的病症,先天心悸而体弱,身体冰凉,一年四季大小病不断,为此让柳氏操碎了心。
    “别提了。”柳氏皱了下眉。
    她的贴身嬷嬷曹氏已经十分贴心的将她外头被浸湿的斗蓬取了下来,挂到了一侧。
    雅间的桌子中点了一个碳盆,正往外散发着源源不绝的热气。
    盆上有个铁架,温了一个茶壶,里面装了满满的热水。
    柳氏伸出冻得已经有些发僵的双手,放到了那热源之上,冷厉的神情不自觉的松懈了少许:
    “我感觉这所谓的神医,倒与传闻之中大不相同,有些名不符实。”
    她长相并不见美貌,尤其是身侧有个艳光照人的女儿相较之下,五官更显平庸,但周身气派却让人绝对无法将她忽视。
    柳氏生一子两女,长子姚若筠,已经年满十九,目前正在筑山书院苦读,以期来年入场科考,能够一举夺得功名。
    次女婉宁,今年十八,性情温柔而内敛,长相与柳氏有五六分相似,再加上她身体不好,所以柳氏对这个女儿最为上心。
    多年来,替她寻医问药,是好不容易才将这女儿如珠似宝般带到十八岁的。
    半年之前,柳氏就打听到江南有一个被人称为药王第十一代孙的医者要入神都。
    这药王是生于两百多年前的大庆朝的一位传奇人物,据说医术出神入化,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美誉,曾被当年的大庆王室请入宫中,替贵人诊治。
    据说此人继承了药王大半的本事,在江南一带十分有名,求医的人往来不绝。
    自那以后,柳氏日夜期盼,打听到了这位孙神医入神都的时间,便早早准备了厚礼,要带姚婉宁一起去登门拜访。
    她将希望寄托于这神医之手,希望他能调理好姚婉宁的身体,令她健康一些。
    自昨晚姚翝得到消息,说是这孙医者进入神都之后,柳氏兴奋得几乎一晚没睡,天还没亮,便已经起身准备。
    临出发前,没想到小女儿姚守宁也像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央求着柳氏想与她一道同行。
    这个小女儿是柳氏最后所生,性格古怪灵精,平日很能缠人。
    她生于十二月末,差两个月就满十六。
    与体弱多病,却又性格温顺的姚婉宁比,姚守宁几乎像是另一个极端的异类。
    在她出生之前,姚家四口人的长相都并不出色。
    姚翝是个武夫,称不上相貌堂堂,柳氏也只是姿容普通,生了一子一女,也仅能称为温雅秀气。
    可偏偏这小女儿自出生之时,就长得格外的好看。
    越是长大,那容貌就越是出色。
    她自小身体健康,哪怕生于寒冬腊月,却从未有过头疼脑热或是不爽利的时候,就是性格奇怪,不如姚婉宁温顺,让柳氏向来有些头疼。
    大庆朝民风不算保守,女子也不用养在深闺之中。
    不过柳氏怕她长相招来灾祸,对她管束得格外的严厉,平日轻易不允她出门玩耍的。
    没料到早上一被她缠住,柳氏那会儿急于带姚婉宁出门,没有功夫与她多说,又想到她近来算是听话,也就点头应允。
    出来之后,她主动乖巧的提出先在望角茶楼等她,并没有闹着要随她一块儿前往孙神医那里。
    本以为这一趟必会耽搁许久,却没料到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柳氏一行便去了又回。
    一提起这个传闻之中的孙神医,柳氏哪怕修养再好,却也控制不住的露出几分不快之色:
    “我们进了医堂,奉上了厚礼,他替婉宁把了脉,神神叨叨的说了半天,却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最终只道是天生体寒,开了许多药,打发了我们回去。”
    柳氏期盼了半年之久,又提前准备了礼物,满怀希望而来,结果被三言两语的打发,内心之中的失落自然可想而知。
    第3章 虎狼词
    药方之中,不乏名贵补物,令得柳氏今日出行花费颇多。
    花掉的银子倒在其次,关键是药方里的药属性并不调和,显得杂驳无序,令得柳氏心生疑惑。
    她自身读了不少的书,再加上女儿久病,对于药理也略有研究,知道姚婉宁如今是虚不受补,根本不宜进食人参、鹿茸等名贵之物。
    只是她还来不及发问,那孙神医便格外忙碌,急着想见下一个病人,神态不耐的将她打发了。
    柳氏一面怀疑这医者徒有虚名,一面又想到他名满江南,担忧自己是不是对于医理了解不够,看不通神医的方子。
    出于对女儿的担忧,当即只能强忍内心的不满,拿钱抓了药后,约定十日后再来回诊。
    她在孙神医那里受了气,这会儿憋到了茶楼还未消。
    姚守宁一见她眼中含怒,便心中暗叫不妙,知道自己的问话算是戳中了母亲隐藏的怒火,看样子今日是没有办法听完落叶先生的故事。
    她自小就格外擅长察言观色,能敏锐察觉到别人情绪的起伏。
    趁着柳氏烤火的功夫,曹嬷嬷将病弱的姚婉宁扶到了一侧坐下,她忙不迭的倒了一杯温在炉边的热茶,递到了柳氏的手上:
    “娘,先消消气。”
    屋中没有外人,柳氏接过茶杯,‘吨吨吨’豪迈的数口将热茶下肚,长长的吐出一口热气,才觉得心中舒爽了许多。
    “我不气。”
    她捏着空茶杯,皮笑肉不笑的:
    “先吃几天药,到时看看效果。”
    反正约了十日回诊,“若是胆敢招摇撞骗——”
    说到这里,柳氏顿了片刻,眉眼之间带着几分煞气:
    “到时让你爹遣几个府衙的班头,将那所谓的孙神医的医局砸了就是!”
    毕竟嫁的是武夫,柳氏这些年也受丈夫行事做派影响,这会儿说出与她形象截然不符的话语。
    姚守宁一听这话,心中不由一喜。
    若是柳氏真要砸这姓孙的医馆,这样的热闹她非得想办法跟来看看不可。
    如此一想,又弥补了几分她今日可能无法听完落叶先生的故事的郁闷。
    就在母女二人说话之时,楼下逐渐有客人按捺不住,安静了片刻之后,又开始催着说书先生继续往后说下去。
    “各位,稍安勿躁,”那干瘦的说书先生眼中闪过几分狡黠,却故意摆了摆手:
    “老朽喝口茶水,马上就说——”
    茶楼里不少人笑骂了数句,便都喊着要出钱让堂倌前去给他添茶倒水。
    好一阵后,那落叶先生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说到那姓王的后生将美貌女子迎入屋内,当夜两人便郎情妾意,私下拜了天地父母,结为了夫妻。”
    “这胡姓女子自言出身大户人家,与这书生无媒苟合,怕家中长辈不允,因此劝这王家后生莫将此事外说。”
    “胡家小姐夜里来,天明去,两人瞒着家人,便做起了露水夫妻。”
    “时间一长,”那说书先生的语调一变,故意压着嗓子道:
    “那王家后生逐渐便不对头了!”
    “嘶——”
    客人们听到此处,都发出叹息之声。
    楼下动静不小,再加上这落叶先生声音洪亮,口齿清晰,二楼的雅座里也听得分明。
    柳氏听到这里,不免有些恼火:
    “这茶楼里请的都是什么人,尽在这里胡言乱语。”
    她带了两个女儿出来,都还待字闺中,没有许人。
    说书人讲的这些故事在她听来简直就像虎狼之词,不堪入耳。
    一想到自己将姚守宁留在此地,不知听了些什么,她便觉得眉心抽搐不止。
    柳氏转过了头,见曹嬷嬷已经提起炉上的茶壶倒了些热水进盆中,拿热烫的毛巾在替姚婉宁敷那双冻得泛白的小手。
    大女儿低垂下头,下巴抵着胸口,额头几缕碎发落了下来,像是听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羞答答的有些不好意思。
    而另一边,姚守宁仿佛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一听说书人开口,便像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听得十分认真的样子。
    她抿了抿嘴唇,脸上不见半分羞涩,看得柳氏嘴角抽搐,出声教训:
    “好人家的女儿,才不会半夜偷会情郎。”
    姚守宁长得貌美非凡,她深恐女儿受这些志异传说所影响,将来被狂蜂浪蝶引诱,连忙开口:
    “若双方有情意,大可召人上门提亲,这样鬼鬼祟祟的无媒苟且,是万万干不得的。”
    “是。”姚守宁虽然擅揣摩人心,却压根儿没往柳氏心中的担忧之处去想。
    听了她这话,漫不经心的就开口:
    “娘放心就是。”
    末了,又补了一句:
    “您前面是没有听到,所以不清楚。这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王家后生穷困潦倒,胡家小姐愿意与他一起,摆明了此事是有诡异。”
    说到这里,她依照自己看了不少话本的经验,很有自信的补了一句:
    “这王家后生,可能是要出事的。”
    “……”
    她这一番话,令得柳氏平静的面容微微扭曲,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被女儿堵得话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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