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会怕自己在最后收尾关头遭遇不测,才会有些逾矩地替他们的女儿顾灼向他这个皇室中人要一个承诺。
傅司简犹记得那时,江南的那处院子里桂花落了满地。
顾将军递给他一块玉佩,笑着说:“老臣想用这玉佩替我那小女儿跟王爷讨个赏。”
因着皇兄与顾将军称兄道弟,自来了江南,傅司简便一直让顾将军叫他的字。
冷不防听见“老臣”、“王爷”这称呼,他便知顾将军是以臣子的身份在与他谈事。
用来讨赏的当然不是这平平无奇的玉佩,而是顾将军在江南帮他的忙。
他接过玉佩,已是答应的态度:“您但说无妨。”
顾将军却极为正式恭敬地躬身行礼,声沉如钟:“以后若是我那小女儿拿着与这一模一样的玉佩去找王爷,不是伤天害理大逆不道之事,还请王爷出手帮她一把。臣,谢过王爷。”
傅司简将人扶起:“好,您放心。”
他自然不会吝啬于给出这样的承诺。
顾将军夫妇离开北疆前向皇兄呈的密折里只说是想下江南寻名医为姜夫人调养身体。
他也是这几天来拜访,才知顾将军夫妇的另一重目的——
顾家与北戎那场惨烈的仗有江南的手笔,再加上皇上于江南遇刺,他们生出疑心才想来江南查个究竟。
只是线索太少,默默查了两年也没有大的进展。
听闻他来江南是为查皇兄遇刺之事,顾将军夫妇这才和盘托出,将查到的东西交给他。
光是他们为国为民为君的这份忠诚仗义,就足以让傅司简给出这么一个承诺。
不过,顾将军似乎还未与顾灼说过玉佩的事。
傅司简想起自己被顾灼带回军营那日——
他拿出玉佩,顾灼除了知道这玉佩是她爹爹的以外,无半点其他反应。
也因此,他才对当时自称是顾将军女儿的小姑娘有些怀疑,没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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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嵘见他良久未出声,疑惑道:“王爷?”
傅司简这才从思索中回过神,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不起眼的书翻了翻,将夹在其中残破的纸片递给钟嵘:“老师,您瞧瞧这纹样。”
见钟嵘拿过去反复端详着,傅司简便在一旁解释着纹样的来历:“这是从五年前发落的那批江南官员被抄掉的东西中翻出来的。”
那些东西繁多而杂乱,光是书册纸张就堆得大理寺无处落脚,只好寻了个附近的五进院子才勉强放下。
大理寺平日里的案子本就不轻,院子里那些东西到现在都还没翻完。
要说这次能找见这纹样也是巧。
大理寺卿翻一本日录时见里头提到一个匣子,就命人去找。
大理寺丞从犄角旮旯把这匣子刨出来时,刚松口气站起身准备回去交差,不慎用袖摆打翻了一个镂空梅纹葫芦瓶。
“毁坏证物”四个大字砸得寺丞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眼前闪过的全是大理寺卿知道这事后怒火中烧的脸。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脑瓜子这么好使过,瞬间就想到好几种借口。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得先把摔成几瓣的瓷瓶收拾起来。
于是,就瞧见被压在碎片底下的一张被烧得残破的纸。
捡起来一瞧,寺丞都不知是该为自己不用承受顶头上司的怒火而高兴,还是该担心这案子怕是要牵连甚广引得血雨腥风。
纸上留有小半个奇怪的纹样,零零星星的有些字:“……关文牒……戎……速……银……”
大理寺卿见了这纸后大惊失色,哪还顾得上被摔碎的葫芦瓶,火急火燎地让寺丞送去给王府的玄卫。
倒是那匣子里的东西无甚价值。
小五就是那时候离了京城,循着玄卫内部的联络暗记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傅司简一行人。
小五眉飞色舞地讲了这纸张的来历,被跟在傅司简身边的暗卫抓着后衣领拎了出去。
自此,暗卫不断反思当初为什么会把这个说话不带脑子的选进玄卫。
彼时傅司简还在关南收拾那座卢家瞒下的铁矿。
铁矿还未开采,卢家被抄家后,矿山一直由镇南军守着。
傅司简正愁找不到可靠的人接下矿山,偏偏镇南将军闻陆婚事在即,时不时在傅司简跟前儿炫耀。
譬如,“王爷啊,我媳妇儿还在府里等着我呢,您就一人继续看这几块儿破石头吧。”
大摇大摆往外走时,还要摇摇头留下一句:“唉,有些人啊,连个心上人都没有——”
“——也是,一天天冷着个脸,怪不得没有姑娘喜欢呐。”
傅司简无语。
闻陆自找回他那位心尖儿后,好像就变得格外欠揍些。
当年把心上人弄丢,喝酒喝得烂醉如泥,自那之后脸上煞得像是要在京城开冰铺的人,是谁?
不过傅司简没与他计较。
只是在闻陆大婚后第三天,将矿山扔给了他。
惹得闻陆骂骂咧咧:“你太没人性了,居然使唤一个刚成婚的人给你干苦力活儿,你的良心不疼吗?!”
傅司简面不改色地摇摇头。
闻陆噎住,表情复杂地抬手指着傅司简说不出话。
傅司简也不想这么急的,可他没料到小五会送来这么一个消息。
他得去北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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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嵘还在看手里的纹样,脑海中闪过什么,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开口:“老臣像是……在何处见过。”
听见这话,坐在桌案后的傅司简不自觉地倾身:“老师?”
钟嵘抬手握拳抵在额头上,眼睛不知是瞧着桌上的茶还是其他什么地方,顿了一会儿,有些挫败地摇摇头:“实在是想不起来,该是在江南时……”
傅司简倒没有太过失望:“那您回头再想想。”
“我是循着纸上的字来北疆的,这些天还未查到可疑的通关文牒。您看——”
傅司简于桌案上展开偌大一张北疆舆图:“幽州是三州中离北戎最近的地方,出关最容易不过。凉州、并州域内狭长,却都各自有几条通向北戎的路。”
“为免打草惊蛇,这些时日只能派玄卫暗中去查。老师,还得劳烦您在北疆多留些时日。”
钟嵘回道:“老臣但凭王爷吩咐。王爷是想……用衡鹿书院那法子?”
傅司简点头,随即笑着道:“您来得太是时候了,我正愁玄卫人手不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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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响起,暗卫道:“王爷,小五从并州回来了。”
“进。”
钟嵘起身道:“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老师慢走。”
小五进来后便立在一旁,等钟嵘离开才上前抱拳道:“王爷,并州的事属下都处理完了。”
“孙太守这些时日没出什么幺蛾子,您让属下查禁的那赌场的老板去给他送孝敬都没要。”
说完又感叹一句:“顾小将军是真厉害,深谙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跟王爷您那股老谋深算的劲儿着实是像。”
暗卫无语,小五总是喜欢在挨揍的边缘活蹦乱跳,他是拉也拉不住啊。
傅司简随手扔过来半块墨锭,小五这才老实下来。
暗卫觉得这墨锭可能是以前王爷扔他那块,啧,作为一个墨锭,竟如此命途多舛。
便听见小五转移话题道:“那赌场老板还挺上道,孝敬没送出去,倒是没死乞白赖地瞎折腾。”
查禁这赌场倒没怎么费事,赌场许是觉得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来,放账本的地方只有两个人守着。
小五偷了账本溜出去时,还恰好看见赌场的打手打死个人正从后门往外拖。
账本悄无声息出现在孙太守桌案上,尸体被小五大半夜地拖到衙门外。
孙海起初还是有些怕的,今天能潜进府搁个东西,明天是不是就能割他的脑袋,而且他也怕这账本是假的坑了他。
他这两年头疼孙景阳总去赌场,早就暗中查到许多赌场的把柄,只是一直没有账本这么直接有力的证据。
连夜看了那账本,与他查到的东西都能对上,孙海才放下心。
第二日上值看见衙门外的尸体和尸体怀中写着“赌场杀人,城南树林”的纸条,他当下就派人围了赌场。
赌场老板发觉账本被偷走,又见了外头这阵势,以为是孙海因为孙景阳的事儿请了高手对赌场开刀。
于是赶快收拾了赌场里一半的现银,半骗半吓地让外头的衙役带他去了太守府。
孙海见着堆笑的赌场老板时,巴不得给他打出去。
不过那账本最多是让赌场关停几个月,真正定下罪的还是尸体。
城南树林中还有一具,也是还不起赌债被打死的。
杀人抛尸,足够赌场喝一壶的。
孙海难得在办案时一点情面都没留。
赌场是彻底被关了。
可杀人的罪,赌场老板却怎么都不认,声称自己不知情,是打手自作主张。
那两个打手更是一股脑儿地把罪往自己身上揽。
最后,孙海也只能是以“匿税”的罪名,对赌场老板罚钞千贯,杖二十。
听小五绘声绘色讲完,暗卫觉得自己还是很有眼光的。
看看他选的这人、办的这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