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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舟于是再次顾左右而言它,将二人之间尖锐紧迫的气氛弱化,她反问道:“殿下怎么知道我诗的前两句?”
    萧铮冷笑:“只许你这些天搞些小动作,本王就不能调查你吗?你的那个小丫头太单纯,稍微吓一吓说我要处死你,她便吓得问什么说什么,包括在临风阁离去时,你在月夜吟诗,她也把诗文背给我听。”
    云舟无言,只是看着萧铮,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她语气里有一些疲惫之意,似一声叹息:“其实,我今日出来挡刀时,也是真的不希望殿下死。”
    萧铮没想到云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愣了一愣,然后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不是还在心里恨我么?”
    云舟摇头,望着萧铮:“恨是有的,但不那么多。”
    她转开眼,看向门外,目光落在远远的虚空:
    “我曾见宫里的小宫女欢欢喜喜地摘杏吃,天下大乱后,宫人们也每天忧心忡忡,已经很久没有那种轻快笑容,前些天,我在清晨听见城中平安鼓再次响起,我虽没有去看过,但入宫的命妇们曾讲过,中原各城都有平安鼓,每日清晨响九息,鼓声落,城中坊市开门,商人贩货,食店开火,城中百姓们吃了早饭,开始一天忙忙碌碌的生计。”
    那是最寻常的人间烟火,也是一国皇室最该承担的使命。
    “如果殿下死了,天下会再次大乱,平安鼓就又不能响了。”
    云舟说着,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眸光转回来:“殿下,让平安鼓敲下去吧,我作为暮氏的女儿,只能在这鼓声里找一丝活下去的期待。”
    这一刻的云舟看起来脆弱极了,她收拢了刚刚尖锐的棱角变得温和,但越发让人忧虑。
    仿佛她下一秒就会化身为大魏消逝的废墟,一触成灰。
    萧铮怕自己会忍不住放她走,可她若走了,世上不知还有没有第二个这样的,月光似的女子,汹涌的私心令他咬牙道:
    “回你的值房里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擅出,至于你的赏赐,容后再论。”
    云舟从榻上下来,福身一礼:“谢殿下。”
    她离去时,步履无声。
    因着宫宴的原因,宫门尚未下钥,云舟出得承天殿,在门口遇见薛尚宫。
    薛采仪见云舟安然无事出来,松了一口气,上前问道:“殿下如何说?”
    云舟如实回答:“殿下看出我的私心,发了怒,将我禁足值房,等待发落。”
    禁足在值房,便是不打算发落。
    薛尚宫将手中的伞递给云舟,道:“莫要太执拗,与殿下针尖对麦芒,于你没有好处。”
    云舟并没有接那柄递过来的伞,而是直接走入了雨中。
    薛采仪有所会意:“你的身子骨,可经不起淋雨,回去半夜必是要生病的。”
    云舟回眸一笑:“薛姑姑说的是。”
    到了半夜,萧铮的暖阁窗子里还透出灯火的光。
    薛尚宫执伞于夜雨中行至门前,对值夜的莲绣道:
    “进去通报一声殿下,宫女暮云舟今日刚刚救驾,恐是受了惊吓,夜里发起了高烧,问问殿下要不要通知御医前去诊治?”
    作者有话说:
    云舟:殿下好凶,好害怕,病了……
    第19章 、探病
    云舟离去后,萧铮坐在案边,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神思在政事上。
    那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白色影子,时时扰乱他的思绪。
    云舟说话时的声音不大,有些缥缈,但萧铮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与她相遇的次数,太少了。
    两国开战之前,过去两次匆忙的相遇,都不过在他心中留下极浅淡的一点旖旎印象,他从来来不及,去探索她,探索得更深一些。
    他今天忽然间意识到,在那个单薄的躯体之中,或许有一个令他都要觉得耀目的灵魂。
    然而这灵魂才显露出一点光芒,便已迫不及待要离他而去。
    萧铮莫名的感受到心脏一阵异样地收紧。
    他的手在袖中攥紧又松开,最后,少见地看着手背上那道疤发起了呆。
    这时,门外的莲绣进门,带进外头一点湿凉的夜风。
    “禀殿下,承天殿宫女暮云舟夜里起了高烧,不知是否传御医进来看诊,还是待到明日?”
    她病了?萧铮眉头一跳。
    他这才注意到外头已经下了半夜的雨声,凝眉道:“宣薛采仪进来。”
    承天殿外的值房里,云舟躺在榻上,盖着夏被也还是觉得冷。
    她虽打着颤,但头上出了许多虚汗,额发濡湿了,紧抿在脸上。
    隔壁的春锦见她淋雨回来,担心她生病,本是给她送了碗姜汤来,结果一进门,发现这多愁多病的丫头,已经烧起来了。
    于是,她只好把姜汤赶紧给云舟喂下,投洗了湿帕子给她敷在额上降温。
    “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挺聪明,又与我们这些粗人不同,是读过书的贵人,怎么行事竟是痴的?这么大的雨,不打伞怎么使得?高热可是开玩笑的呢?”
    春锦的数落让云舟想起晨霜,亲切中又有一些心酸,晨霜如今音讯全无,竟是打听不到。
    她身上酸疼的厉害,只能勉强朝春锦笑一笑。
    春锦绞了帕子去换盆里的水,站在滴水的房檐下刚要往外泼,忽见薛尚宫打伞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待她近前时道:“春锦,殿下念暮云舟救驾有功,特许了御医一会来看诊,你现在就拿着对牌去御医院找人过来。”
    春锦应道:“是。”
    她放下水盆,回屋取了伞,往御医院行去。
    春锦离开了,没人与自己说话,云舟又昏沉起来,她伏在枕上,喃喃着:“阿娘……身上疼……想喝甜羹……”
    然而没有母亲温柔的回应,屋子里只有夜雨濯枝的沙沙声。
    恍惚间,门被推开,有人进来,走至她的榻前。
    云舟嗅到空气中除了雨腥味,还有一丝熟悉的龙涎香气息。
    她睁开眼睛,先是看见被雨水溅湿的深蓝色袍摆,再往上是绣着缠纹金线的腰带。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萧铮。
    “殿下……”云舟挣扎着爬了起来。
    高热令脸颊异常的泛红,虚弱中又添几分异样的姝色。
    她的嘴唇有些干,不得不抿一抿再说话:“殿下何故前来?”
    萧铮冷着一张脸,似是之前的余怒还未消,他一言不发看了她许久,终于开口:“你就如此厌恶这座宫殿,走不了就打算直接病死吗?”
    云舟摇头:“不是的。”
    萧铮仿佛厌恶再瞧着她,背转了身去:“说过了不会放你走,你不如想想更切实际的赏赐,我都答应你。”
    云舟的目光此刻大胆地落在了萧铮的背影上。
    他一向很挺拔,肩膀宽阔,腰背笔直,在这房梁低矮的值房里尤其显得高大,层叠柔软的锦袍也遮不住浑身刚劲之态。
    这就是天下未来的主人。
    “我想求殿下,放我阿娘出宫。”
    云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铮意外地回过头,发现云舟正跪在榻边。
    他下意识朝她走近了两步,问道:“只求这件事吗?”
    云舟看着他:“殿下说了,我想离开,你也不会答应我,但我阿娘嫁给不爱的人,一辈子困在宫中,郁郁不乐,一朝国破家亡,现在被贬为奴籍,连安稳的日子也没有了,我别无所求,只求我阿娘能恢复平民的身份,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去,回到母族的庇护中去。”
    萧铮听着云舟说这番话,心情有些复杂。
    她是在说自己并没有要离开。
    但言外之意也同样在说,像赵婕妤那样在后宫里的日子并非她的所想所愿。
    萧铮在心中默然叹了一声,道:
    “既然如此,那便叫童宪,护送你的母亲回南兹去吧。”
    待春锦领着御医过来,值房里已经静悄悄,只有云舟一人。
    渤阳王的旨意下来,众人才知,这救驾的前朝公主不要珍宝也不要封赏,只求自己的母亲不再为奴婢。
    同为人子女,多数人心有感触,私下赞一声孝顺,尤其是魏臣,要格外多赞赏两句。
    可这件事听在大妃耳中就有另一层意思,前朝的公主,孝顺母亲也罢了,心里若还孝顺父亲,那恐怕对渤阳王的忠诚都是装出来的。
    云舟知道,自己在宴席上被大妃注意,大妃恐怕对她多有不喜,为免夜长梦多,她催着赵婕妤要尽快出宫。
    出宫那日,她们乘坐一辆马车去朱雀门。
    赵婕妤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车子越近城门,赵婕妤哭的越厉害。
    最后,她哭道:“阿娘不走了,没有你,阿娘去哪又有什么意思?阿娘留在宫里陪着你。”
    云舟摇头:“不,从我懂事就知道阿娘在想家,梦里都是说南兹话,女儿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阿娘快乐,一直是你保护旎旎,如今该换旎旎保护阿娘了。”
    赵婕妤紧紧抱住云舟,像要将她变成未出生时与自己一体那样迫切:
    “旎旎,别说南兹,在阿娘的心里,就算是阿娘的命,也没有你重要,我走了,你就孤身一人留在那深宫里,那里可都是北燕人呐!”
    云舟把下巴靠在赵婕妤的肩膀上,嗅着阿娘身上温暖的气息。
    她多么想就这样乘着这辆马车和阿娘一起走,去看看阿娘的故乡。
    可是万事没有十全十美,能这么快解救母亲已是意外之喜。
    见赵婕妤不愿走,云舟闭起眼睛,轻轻地说:“阿娘,他喜欢我。”
    赵婕妤闻言愣住,缓缓止住了泪,她松开了云舟:“你是说,渤阳王他……”
    云舟转身,撩开马车帘子一角。
    童宪骑马行在车厢一侧,看见云舟的脸,轻轻颔首,示意她们可以放心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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