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这日, 许明舒同身边的丫鬟们摘了许多桂花,蒸了满满几大锅桂花糕出来。
一时间?香气四溢,满院子里都飘着桂花特有的清香。
她用?油纸包好, 分别送去了侯府各房。
一脚迈入西院里时, 许明舒便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太安静了,甚至安静的有些冷清。
院内只有几个丫鬟在洒扫地上的落叶, 自打?三房休妻之后, 她三叔整日留在都?察院办公,到?了夜里便也宿在那边。
正正交给四房周氏照料, 偶尔许昱淮会回来看看孩子。除此之外,若非府中有事余老太太派人去请,他鲜少?回家。
正院里为着?府中再填子嗣的事, 欢声笑语到?了现在都?未曾停歇, 而西院这边相比之下用?凄凉二?字形容都?不为过。
许明舒迈进院子的脚步顿在原地, 思考半晌还是离开了。
她三叔生得一副冷面不苟言笑,就像天?生便适合当?个明辨正枉公正不阿的都?察院官员一样。
许明舒见?过几次他笑起来的模样,不能说有多开怀明朗,但也如同晴光映雪让人眼前一亮。
仔细想来, 三叔为数不多的笑容, 都?是在家中, 面对?着?妻儿?时才在脸上流露出来。
许明舒心口一阵酸涩, 回到?自己院中后多准备些桂花糕, 着?人送去了都?察院。
她心里还记挂着?沈凛,给府中众人分发过后, 打?算前往将军府看望一番。
将军府的人见?她过来, 热情?地引着?她进门。
许明舒左右打?量着?,府中被沈凛打?理?的很好。
干净整洁, 雅致漂亮,一眼望过去小?桥流水百花盛放,风景极好。
沈凛根本不是京城传言里说的那样,只会舞刀弄枪的女阎罗。
她喜欢花,喜欢看书品茗、也喜欢热闹。
许明舒被丫鬟领着?落座没一会儿?,沈凛便从后花园里赶过来了。
看见?她后,面上难得流露出明艳的笑。
沈凛引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叫下人们准备各类点心果子给她吃。
许明舒将带来的桂花糕送到?沈凛面前,见?沈凛愣了一下,随即打?开油纸包吃了一口。
“没白?疼你,居然还想着?我。”
许明舒笑的乖巧:“那当?然了,你可是我的沈姑姑。”
沈凛斜了他一眼,问道:“你脚好了?”
许明舒点点头,“早好了,还要多谢姑姑送来的伤药。”
沈凛打?趣她,“走个路还能扭了脚,真没出息啊。”
许明舒朝她做了个鬼脸,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沈姑姑,黎将军最近在前线还好吗?”
闻言,沈凛嚼着?糕点的动作一顿。
黎瑄身边的亲卫会替他执笔,将军中大事小?□□无巨细地写下来,每个月初准时送到?府里。
无非就是打?了几场仗,俘获了多少?个敌寇,缴获了什么稀罕的装备,最后在加几句问候她是否安好,嘱咐按时用?药的话。
都?是些琐事,沈凛见?怪不怪。
不过说起来,这个月边境的信好像一直还没送到?。
“还是老样子,”沈凛闷声道:“这几年四境安稳,北境还是沿海一带的敌寇虽屡有试探,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沈国公和沈世子虽然当?年殉国,但那一战蛮人损失更是惨重,没个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是不足以再重振旗鼓同如今的玄甲军一战的。
许明舒心口一凝,同前世一样,所有人都?认为蛮人当?年被击败后不是朝廷的对?手,草率轻敌酿成大祸。
她想了想,只开口道:“我觉得未必,距离当?年那一战已经过去许多年了,顶着?这样大的血海深仇,合该更为团结勤勉才是,姑姑下次回信也提醒下黎将军,左右多加小?心也不是一件坏事。”
沈凛凝神,她这几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原本没怎么在意,黎瑄也不是初上战场的毛头小?子,听了许明舒的话还是打?算过几日书信到?了叮嘱一番。
院里,一个身着?粉色罗裙的丫鬟缓步进来,行礼道:“夫人,宫里的太医过来给您请脉了。”
沈凛用?帕子净了手,侧首看向许明舒道:“我过去一下,你自己在府中先转转玩一会儿?。”
许明舒点点头,目送沈凛离开。
将军府结构并不复杂,但装扮的雅致美观。
许明舒沿着?石子小?路晃悠到?花园时,在长廊的另一侧看见?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子。
屋前,一个丫鬟正在擦拭门窗。
许明舒走上前问道:“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的?”
丫鬟不知道有人过来,许明舒一出声吓了她一跳。
她扭过头朝许明舒行礼,“回许姑娘的话,这是邓公子从前住的房间?,他许久未回来住了,奴婢偶尔过来打?扫一番。”
“邓砚尘的房间??”许明舒一惊,犹豫着?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丫鬟愣了一下,侧首朝房间?内看了一眼。
反正邓公子也久不回来,房内也没什么他的东西,丫鬟想了想侧开身给许明舒让了路。
邓砚尘的房间?很简洁,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他房里的书架上有很多书,大部分都?是些兵法谋略之类的,还有的便是一些有关他家乡的地方志。
许明舒随意抽出一本,翻看欲打?开看看。
书册里掉出一朵红色山茶花制成的书签,花瓣纹路清晰,被保存的很好。
许明舒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红色的花瓣落在白?皙的掌心里,她好像能幻想出邓砚尘坐在这里认真仔细地夹花时的画面。
嘴角勾起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将那朵山茶花又放了回去。
这本讲的是兵法谋略,结合着?史书描写的有些深奥难懂,书页边空白?的位置上有邓砚尘一字一句写下的批注。
说是批注,倒不如是翻译。
上面的字迹对?比邓砚尘如今略显稚嫩,应当?是他年少?时所写,许多不理?解的词语都?被他做上简易的翻译。
在书册的最后一页,许明舒注意到?一行工整的字迹----愿以余生效忠玄甲军,护家国无忧。
许明舒轻轻抚摸着?那行小?字,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起上一世,在靖安侯府落败后,萧珩怕玄甲军不听命于?他,将其分割的四分五裂。
而当?时,已经韬光养晦多年的蛮人首领乌木赫得知靖安侯身死的消息,率兵大举进攻,前线接连几道关卡被击退。
彼时黎将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杜将军又在沿海牵制倭寇,难以分|身。
玄甲军多年来战无不胜的声名被打?碎,朝廷中人都?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只有邓砚尘,不顾伤情?自行请命奔赴战场。
明知朝廷内忧外患,包括萧珩在内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前路艰险难行,他却没有任何犹豫的去了。
玄甲军战士铮铮铁骨,他们效忠的从来不是萧家人口中的靖安侯,而是天?下。
一代又一代将士们用?鲜血铸就太平盛世,不负祖辈威名,他们为的是百姓四境安稳,百姓能安居乐业。
只可惜,他们一腔热血却要受到?来自敌寇和自己人的前后夹击,不得安生。
许明舒握着?那本书的手微微颤抖,她没有等到?邓砚尘得胜归来的那一天?。
前世,在邓砚尘捷报传回京城后,在萧珩登基大典之上,她一袭素衣吊死在东宫。
回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不敢猜测前世在她身死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想,无论当?萧珩看见?自己的尸身时,是恼怒还是惊愕,都?与她无关了。
她被那个曾经真心相待的少?年伤透了心,已经不想再回忆或是猜想同萧珩有关的一切。
可此时此刻,看着?邓砚尘年少?时写下的一字一句,许明舒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她不敢想象,前世当?邓砚尘得胜归来听闻自己的死讯时,会作何反应?
许明舒记得,邓砚尘领命挂帅出征前曾不顾东宫亲卫阻拦,执意闯进来见?她。
彼时,萧珩每日叫嬷嬷给她灌下安神药,叫她整日神志不清昏昏欲睡,没办法有力?气折腾。
她闻声从房内挣扎着?走出来,努力?地打?起精神,看见?被裴誉拦在门前的邓砚尘。
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推搡间?有血迹沿着?手臂流下来。
裴誉兴许是看在他要奔赴战场的份上,没有再对?他动手,只是站在门前叫邓砚尘一步都?不得靠近。
见?她出来,邓砚尘朝她挥了挥手,高喊道:
“明舒,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快回来!”
“你不要害怕,等着?我回来......”
身边的七八个侍卫围上前,推着?他往外走。
东宫的大门关上之前,许明舒听见?他道:“他已经答应我了,打?完这场仗我就能带你走......”
当?时的许明舒神志不清,依稀只记得他说要她等着?他回来,等他得胜归来带她离开。
邓砚尘像是当?时同萧珩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交易,但许明舒猜想,应当?是同自己有关。
只可惜奔赴前线浴血沙场的邓砚尘不知道,萧珩早就断了他的妄想。
萧珩在邓砚尘离开时,着?手准备登基大典。
连同着?她一起,受封为皇后。
他想把她这一生都?同他绑在一起,半步都?离不开皇城的层层宫墙里。
许明舒挣扎过,以死相逼过,可萧珩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