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佳唯没说?自己已?经吃过,也没阻止,而是跟着她一起去到厨房。
她想帮忙,却因为不熟练而显得笨拙。
杨美玲笑了她一句:“笨手笨脚的?,就别来捣乱了,你自己去看?会儿电视。”
祝佳唯没再插手,也没去客厅,仍旧待在厨房,站在旁边,看?着妈妈在厨房熟练地刷锅热菜。
无论是平时,还是逢年过节,家里来客人,总是妈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爸爸或是在客厅看?电视,或是和?客人在客厅聊天,等待饭菜上桌。好像这?理所当然是妈妈一个人该做的?事。
那些时候,妈妈在想什么呢?
几乎不进厨房的?爸爸,以前总开玩笑说?,厨房是妈妈的?天下。
小时候的?祝佳唯也觉得,妈妈是厨房是主人,可是现在,她更觉得,妈妈不该只是厨房的?主人。
杨美玲把菜重新热好,端上桌,招呼祝佳唯过来吃饭。
她们面对面坐在长桌两边。杨美玲在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他呢?”祝佳唯问。
她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和?妈妈一起过生日?。
她回来是为了直面问题,不再逃避。
没提名字和?称呼,杨美玲也知道她在问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被掩饰下。
祝佳唯其实已?经猜到,祝世忠又去了那个女人那边。
她直言道:“我?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杨美玲面露惊愕,又立刻变得愤怒:“他告诉你的??他怎么连这?种?事——”
她因为丈夫把这?种?不堪的?事告诉女儿而愤怒。
“是我?自己打听到的?。”祝佳唯打断她的?话。
她在暑假的?时候,跟踪过杨世忠,那个男孩看?上去是足够上初中?的?年纪,说?明杨世忠已?经出?轨十多年。
十分?讽刺,这?并不是很隐秘的?事,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也正因为此,她明白了一些事情。
祝佳唯看?向瞬间泄了气的?妈妈,问:“所以爷爷奶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那个小孩,是男孩?”
是已?经有?了结论的?语气。
杨美玲沉默了半晌,总算开口:“生你的?时候,我?大出?血,不得已?摘除了子宫,你爷爷奶奶又一直很想要孙子。”
祝佳唯攥紧手指。
自己推测出?的?结论,和?妈妈亲口说?出?的?事实,这?两者的?差距,像是轨道和?地铁之间的?轨缝,很小的?一步就能?跨过,往下看?,却是令人心?寒的?深渊。
她踏上了没有?回程路的?地铁,冰冷的?真相,像酷暑时地铁里的?冷气,令她齿间生冷。
“您也默许了这?件事吗?”她听见自己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声音。
杨美玲看?了她一眼,猜出?她今天回来的?目的?。
她叹息道:“没有?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分?享家庭。”
祝佳唯紧接着问:“那为什么不离婚呢?”
她回来又是为了劝说?自己离婚,杨美玲已?经不觉得意?外,只觉得无力,没有?能?力的?无力,成年人向现实妥协的?无力。
杨美玲思忖再三,到底还是把成年人要面对的?现实问题,摊到这?个还未满十八岁的?年轻人面前。
“佳唯,大人的?世界比你想的?要复杂,我?自怀孕后就辞职在家照顾你,一照顾就是三年又三年,早就和?社会脱节,就算找到工作,也只能?勉强糊口。”
“可妈妈不是怕吃苦的?人。”祝佳唯不相信她只是因为这?个而退却。
“是,我?是不怕吃苦,”杨美玲说?,“但我?怕你跟着我?吃苦,更怕把你丢下后,你在新家受委屈。”
“佳唯,我?囿在这?小小一方的?房子里,太久了。”
中?年女人长长地叹息,这?声叹息,是她近二十年的?婚姻,是她整个青春,是她前半的?人生。
泪光在年轻女孩的?眼里。
外婆常和?她提起妈妈高中?时的?事,喜欢染头发,喜欢做指甲,会偷偷把校服改成更好看?的?式样,哪怕被老师发现后臭骂一顿,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时尚。
但她记忆里的?妈妈,却总是黑发,指甲修剪得很短,穿着朴素的?,和?时尚搭不上边的?衣服。
谁把爱美的?妈妈偷走了,她以前从来没想过。
上小学时,她被男同学欺负,老师和?稀泥,爸爸也没时间管,是妈妈牵着她到学校,态度强硬地帮她解决问题。
妈妈明明是那么柔弱的?女人,那一刻却像可以举起一幢房子的?英雄。
她只顾着敬佩,却从没想过妈妈变成英雄的?原因。
祝佳唯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湿痕,强忍着哽咽开口:“我?的?出?生,让您摘除了子宫,为了让我?的?生活美满,您忍受了这?么多年。我?的?快乐,是以剥夺您的?快乐为代价而实现。”
她抬眼望向对面的?中?年女人,直白的?、恳切的?目光,像要刻进母亲脸上的?皱纹里。
“我?不想再踩在妈妈的?身体上,过以前那种?虚假的?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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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傍晚的?地铁并不拥挤,一上地铁,简阳光就戴上耳机,抱着双臂仰着脑袋睡大觉。
玩闹后免不了疲倦,涂然也有?些累,但脑子仍是兴奋的?。
今天拍了不少照片,趁着这?会儿,她在手机翻看?今天拍的?照片。
涂然今天充当摄影师,一直在咔擦咔擦拍照。
周楚以和?简阳光尤其配合,指哪站哪,指什么姿势做什么姿势,而陈彻和?祝佳唯,就让大摄影师有?点头疼。
也称不上是不配合,而是这?两人不适应镜头,一发现自己被镜头对准,他们俩就像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一个比一个僵硬。
尤其一起合照的?时候,拍了十几张,愣是挑不出?一张五个人都在笑的?。
索性,涂然放弃刻意?让他们站在一起摆姿势拍照片,在他们都没发觉的?时候,举着手机,用自拍模式,偷偷定格一张表情各异的?合照。
照片里,简阳光傻呵呵地给祝佳唯分?了一大块蛋糕,祝佳唯一脸嫌弃要推回去。
周楚以举着吃蛋糕用的?塑料小叉子,笑眯眯叉住陈彻面前那块蛋糕上的?草莓,要把他的?草莓叉走。
陈彻表情很不爽,左手握着拳,拳头攥着一把塑料刀,仿佛下一秒就要跟他来一场刀叉大战。
镜头画幅有?限,涂然只露了半张脸,也只有?她一个人在看?着镜头笑。
她把这?张照片设置成锁屏和?桌面。
盯着手机桌面看?了很久,仍旧会忍不住弯起眼睛。
再没有?比今天更快乐的?一天了。
涂然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真好……”
坐在她身旁的?陈彻侧头看?过来,入目便是少女柔和?的?侧脸,是恬静愉悦的?笑容,却是带着羡慕的?感慨。
陈彻看?出?她对这?种?生日?聚会的?向往,提议:“明年也给你办个这?样的?生日??”
涂然却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这?样过生日?。”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注意?到她的?用词,陈彻皱了下眉,问:“为什么?”
提及自己家里的?情况,涂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笑,也是用笑容掩盖其他,“因为我?爸爸是在我?生日?那天去世的?,我?妈妈很在意?这?件事,如果我?过生日?的?话,会让她伤心?。”
爸爸过世前,每年生日?都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全?家人一起庆祝。直到十一岁那年,在她生日?那天,爸爸为了救人,车祸离世。
很多事情,都随着他的?离去而改变。
爸爸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没能?从他离世后的?悲伤里走出?。
在她十二岁生日?也是爸爸周年忌日?这?天,妈妈坐在她的?生日?蛋糕前流泪。妈妈的?眼泪摔在桌子上,蜡烛的?眼泪砸进蛋糕里。
那天,没有?生日?歌,也没有?生日?祝福。蜡烛燃到尽头时,妈妈留下一句话就离开。
“以后别过生日?了,你的?生日?,他的?忌日?,都别再提醒我?。”
自那以后,涂然再也没在妈妈面前提过生日?,也没再提过爸爸的?忌日?。她们只在每年清明去扫墓祭拜。
但她渴望过生日?,无比渴望。
爸爸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出?门前,祝她生日?快乐。
最后一个生日?礼物里,他留下的?最后一封祝福信,要她快快乐乐长大,每天开开心?心?,每天都要笑。
涂然也真的?听话这?么做了,积极,乐观,开心?,微笑。
可妈妈不是这?样。尽管妈妈再没提起过爸爸,涂然也知道,妈妈从来没放下这?个执念。
她从来没有?为不过生日?这?件事责怪过妈妈,但也很希望妈妈能?释怀。
涂然深深呼出?一口气,将酸涩和?浊气一齐排出?胸腔。
她牵起唇角,说?:“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理解和?等待,等我?妈妈走出?过去的?那一天,我?就不用再一个人偷偷去买生日?蛋糕了。”
陈彻垂眼看?着她,她脸上仍旧是乐观的?微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勉强。
这?种?笑容,对她来说?,是一种?凌迟。
不想笑就别笑了,这?种?残忍的?提醒,他说?不出?口。
陈彻朝她伸出?手,覆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以后的?生日?,我?陪你过,两个人一起,就不算是偷偷。”
落在发顶的?手掌,温柔且有?力量,被头发阻隔了温度,但应该是温暖的?。
涂然怔怔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微微上扬的?眼尾,瞳仁漆黑,不笑时带有?冷漠的?攻击性。
但这?双眼睛此刻却是温柔的?,很温柔。
少年的?目光,比今天的?夕阳温暖,比晚风柔软。
望着这?样的?他,涂然弯起眼睛,朝他笑起来,像太阳花一样灿烂的?笑容。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