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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时天幕正由澄明,转往沉暗。
    他走在?去正院的鹅卵小径上?,碰到一个脚步匆忙的丫鬟,灰蒙的视线里,丫鬟行礼过后,捧着一样东西就要错身而?过。
    卫度已走出两步,想起这丫鬟是春月庭的人,方从破空苑那条路过来,他眉头跳了跳,转头,冷声叫住人。
    “你去破空苑做什么,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青坠被这般语气唬地吓住。
    这日表姑娘还?是和往常一样,和蓉娘大早就出去了,不想回来却是和三爷一起。她懵地不知所以?,难不成三爷和表姑娘的事?要泄露不成,是后头蓉娘讲明,她才晓得原来是出城去安县,为那个被烧死伙计的五七忌日,表姑娘被为难了,三爷带着管事?去救场了。
    此事?还?是国公夫人过问关怀的。
    更何况一早预知两个主子的事?若是暴露,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必定要被问话,青坠早在?腹内演练过数遍,当着二爷冰冷探究的眼神,一阵紧张过后,端着恭敬,老实将来龙去脉说了。
    最后道:“三爷过意?不去,说他那里有许多伤药,让奴婢去取来给表姑娘用。”
    讲完后,她低垂下头,屏气等二爷发?话。
    在?听得一声:“知道了,你去吧。”
    青坠重?行过别礼,转身朝春月庭去。
    卫度望着丫鬟离去,渐缓绷紧的神情?,继续去正院,免不得分出心神。
    一个寄人篱下,与卫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表姑娘,别是觊觎要长久待在?卫家就好,只?怕惯于玩乐,不知轻重?的三弟受不得那样一副相貌的引诱,让人得逞。
    大半年前,温滔被鞭打,跟着赏荷宴那出闹,他就疑心过卫陵是否对人有意?,却一直没抓住,后来卫陵竟有发?愤图强之意?,主动要找差事?做,规矩地不行,他也松懈没管。
    这两个月,他自己且陷和离的事?端,等脱身而?出,才知那日上?元游灯会,藏香居被温滔蓄意?纵火。
    接下来的事?都由父亲接管了,跟着朝堂两党互骂一通,以?温甫正罢职在?家,温滔被定秋后处决为结尾。
    他的老师卢冰壶还?将此事?与他说过。
    藏香居被烧倒好,能借此将温家打压一番,也让人不要再往外去抛头露面?,除了一张脸,还?有甚用处。
    青坠回到春月庭,进了内室,拿药给蓉娘。
    莹润冷白的肩项处,被常做农务重?活的妇人砸拳落下,淤青一片,残带紫色,瞧上?去颇为严重?。
    曦珠半褪下衣裳,听到青坠的吸气声:“这是下了多重?的手!”
    她却笑?道:“只?是看着吓人,但浮于表皮,没痛哪里。”
    蓉娘是在?姑娘尚在?夫人肚里时就到的柳家,自然清楚姑娘这身皮肉磕碰到哪里,都会起痕迹。
    小时候跟闻登阿暨露露他们跑出去疯玩,都会带着一身青痕回来,胳膊膝盖到处都是,几日前的还?没消下去,过两日又有新?的,时常急地老爷夫人奈何不得,管教也不听。
    但那是自己造出来的伤,哪是现今被人打出来的。
    蓉娘忍不住心酸,她今日留在?藏香居与伙计们整理香料,马车又堪坐两人,便没跟去安县,不知那里的事?,还?是归来的柳伯与她说起当时情?景。
    倘若三爷不赶去,她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会拿来药,挖了一大块,小心给伤处涂抹。
    青坠道:“三爷说这药是宫里赐下的,一夜就能消肿去青。”
    蓉娘不想这药竟是宫里的,珍贵得很,转而?想姑娘遭的这罪,是为谁受,犹有不忿,却不好说。
    青坠还?在?这,到底是公府的人。
    曦珠知蓉娘所想,也默不作声,待药敷了一层,她轻拍下蓉娘的手背,以?作安慰。
    青坠却在?想被二爷撞见的事?,踟蹰半会,还?是明日寻空,与三爷说过才好。
    *
    自那日从安县回来,姨母找去谈过,说曹家诸事?府上?管事?会去处理,没道理让她一个小姑娘家,去收拾那个混账留下的烂摊子。
    又说及藏香居关闭后,柳伯等人的安置,若是愿意?,公府名下的一个茶庄可以?安排进去。
    年关前原掌柜因年老提出辞呈归乡,现让副掌柜顶替,但还?未定,若是柳伯愿意?,便直接过去做事?,之前柳家做过茶叶的生?意?,这类该是轻易不难。
    至于其他伙计,若不舍离开,也可一道跟去。
    曦珠隐约想起那个茶庄,每年盈利少至五千两白银,她曾在?前世看过流水账目。
    是一个很好的去处,但她并未一口答应下来,道要去询问。
    接下来的日子里,料理完关闭藏香居前的所有事?,她才问柳伯愿不愿意?过去做事?。
    柳伯摇头,几分苦笑?道:“姑娘便帮我回绝了国公夫人吧,我也上?了年纪,时常眼花,怎好去管公府的产业?若是再出岔子,可怎么是好?”
    他还?念着藏香居失火,曹伍被烧死,虽是人谋害,却有他责任在?。
    心疲难以?再管事?。
    再是他一个外人,纵使得了主家的意?去,底下的人都非亲信,怎会服从,果真出事?,他自己倒罢了,别连累了姑娘。
    当下两人安静下来,半晌,曦珠忽而?道:“不若您回去津州。”
    柳伯还?在?思索今后的路,闻言震然。
    曦珠抬头看向柳伯,操劳两个多月下来,他的头发?都稀疏花白许多。
    她心有酸楚,道:“这京城并非什么好地方,我知您当年拖妻携女,被爹爹派来京城管这香料的生?意?,还?预想要开拓,其实不愿离乡,只?后来爹爹去后,不得已在?京勉强撑着这铺子,费心许多,现今铺子也要关闭,您不如趁此归乡,若您有想法,再想自己做些生?意?,我可供您银钱,那片地比起京城,您是熟悉的。若是觉得累,便在?乡养老,都比这里好。”
    柳伯急忙道:“姑娘可别这样说话,若我走了,你呢?”
    曦珠道:“还?有蓉娘陪着我,您不用担心。”
    她垂眸笑?了下,“再者您知道老宅没人住,有人还?要往里去偷盗,您回去后,还?可住回老宅,便当为我看管,时不时扫扫灰尘,去去蛛网,别让长草荒废了院落,说不准以?后……我也是要回去的。”
    *
    从何时起,卫陵送来的信纸不再四方,而?是变作一个个新?奇的折纸事?物。
    洒了金粉的粉蜡笺被折成莲花,层叠盛放,小小的一个托在?掌心,烛火下精巧绝伦,熠熠生?光。
    不知他是如何折出来的。
    他于字上?很难夸好看,但在?这样的玩.物上?专擅。又是第一次送来,自然要表现,极尽巧技。
    倒让曦珠一时不忍心拆开了。
    或许是青坠告诉了他。
    后来再送来的信纸,没再如此复杂,或是乌篷船,或是小猫小狗,风车花笺、蝴蝶……
    没有一样重?复。
    翻飞的各色信纸里,事?物变幻,被人盼望已久的春日也悄然来临,严寒正被驱赶,等待下一个冬季。
    历经?九日的春闱结束,终于在?三月二十这日,贡院放榜。
    也是在?这日傍晚,藏香居关上?大门,撤下了牌匾。
    三月二十八日金銮殿试,一番奏乐仪式,传胪唱名之后,随着陆松被赐状元,神瑞二十四年的春闱落幕。
    阑珊春光里,状元由京兆府尹插花披红绸,携榜眼探花,以?及一众进士拜谢皇恩,观黄榜、谒孔庙,后过龙门游街。
    满城沸然,水泄不通。
    人人都挤在?天街两侧,要一观状元的风姿。
    便连酒楼客栈都爆满了客人,二楼之上?的门窗全部大开,各处游廊也围着以?扇以?面?,羞赫含笑?的各家小姐们。
    这年的状元还?未定,就已在?各有见识的言谈里定下。
    听说才二十四的年纪,连中六元。
    又传谪仙风貌,尚未娶妻。
    便在?一片浩荡喧嚷里,唢呐震天,鼓声雷动,拥挤的人潮被官兵开出一条路,一个头戴方翅乌纱帽,帽侧簪金花,身披朱红绸的年轻男子,骑着御赐的金鞍朱鬃马,在?前呼后拥里,由远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张高姿玉朗的面?容甫一出来,登时一片欢声。
    看不起谁起的头,忽然之间?,数不清的鲜花从天而?降,朝他扔了过去。
    榜眼和探花全都沦为陪衬。
    更何况后面?的进士们。
    他却噙着淡笑?,始终从容。
    马蹄踏落,踩碾过地上?的一枝桃花。
    洛平引马避开人群,在?巷口望着这幕,亦禁不住感慨:“真年轻。”
    “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卫陵在?旁瞥他一眼,“你不也是状元,还?更年轻三岁?”
    洛平叹道:“哪里能一样?”
    大燕自建朝起就重?文轻武。太.祖武将出身夺得天下,惧怕后来者也学了这套,要翻他辛苦打下的江山,祸害他的子孙,在?位时就抑武重?文,还?杀了一大批追随他打仗立功的开国勋贵。
    几朝下来,自不约而?成这样的规矩。
    也是当朝的神瑞帝当年起事?时势弱,镇国公几乎舍命扶持其登基,助其清君侧,后来又立下无数战功,这朝的武将地位比起前几十年都要重?许多。
    但到底比不上?文官。
    卫陵知他意?思,不置可否。
    望着不远处被簇拥的人,眸底幽暗,面?上?却笑?笑?。
    *
    陆松,其实不姓陆,应当姓谢。
    庆徽年间?,其生?父谢直为内阁阁臣,兼礼部尚书,在?朝廷中占据一位。
    但随庆徽帝年迈衰老,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底下的几个皇子逐日不安分起来,争权夺嫡愈演愈烈,渐成五王之乱。
    最后,却是毫不起眼的十三皇子继位大统。
    那晚宫城内死伤无数,鲜血顺着阶缝尽流护城河,春花在?火光里灿然盛放。
    晞光大亮时,罪臣残孽尽数被伏,压审判刑。
    谢氏一族所支持的三皇子终究落败,兴许愧对追随自己的一干能臣,竟饮鸠自尽。
    谢直被新?帝定罪斩首,满门抄斩,除去女眷被充入教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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