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为了你,元欲雪,他们不想看到你死。”他说,“回来吧。”
明明每个字都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形成的话语,还是让元欲雪陷入了一瞬的茫然当中。
为了……我?
元欲雪为许许多多的人付出牺牲过。
但他自己应对这样的状况,却实在措手不及、应接不暇。
——也有人为他付出,不希望他死去。
不值一提的,理应为人类牺牲的战争机器人的性命,也同样为人挽留珍惜。
元欲雪实在恍神,而脑海当中属于“它”的尖叫更加惨烈,倒是让元欲雪在战场当中回过神来,也算因祸得福了。
没等元欲雪叹息询问一声“你叫什么”,“它”的凄厉音调里,模模糊糊地拼凑出几个字句来。
“不可能!”
“不可能!!”
“它们不应该让你活——”
元欲雪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只在他微抿唇的瞬间,天地震动,夜幕倾颓,仿佛苍穹塌陷,黑暗瞬间包裹了整个空间。
第560章 规则8
……痛、痛!
在如同回归母体的纯然黑暗当中,最直白的却是仿佛被撕裂又重组无数次的痛楚。玩家们意识几乎难以清醒过来,他们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觉得人类的血肉之躯仿佛都被拆解成一块块的了。他们是在宇宙中漂浮的粒子,沧海中的蜉蝣,不管是什么,总不会是完整的“人”。
太痛了。
痛得他们恨不得彻底死过去,意识消散,意识不到这样的痛才好……
——不行!
几乎是猛地惊醒,混沌的神智恢复过来。
怎么能意识消散?不能!绝不能!
失去自我,和永久的死亡又有什么区别?甚至比那更加可怕。
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大脑重新开始运转起来后,庞大的令人畏惧的信息流一下涌入了脑海当中,帮助他们理解了那夜幕倾颓、苍穹塌陷,陷入无边黑暗的时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剧烈的惶恐感涌上来,几乎让人作呕,也一时间很难以消化有关那个“副本”的信息。
不……
那根本不算是“副本”。
那只是无数玩家的——
埋骨之地。
*
第一批玩家最先来到了a市当中。
当然了,那时候的a市根本不算作城市,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庄,里面的村民大约只有几百人。
而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活过“天灾”。
天灾是对这个副本的诅咒。
无法逆转、不可阻止的灾难到来了,无穷无尽的鬼怪几乎像决堤洪水一样要淹没所有人。
纵使这个副本汇聚了人数最多的精英玩家,但是这些高玩在压倒性的噩梦面前,显得那么的无力,他们失去了很多同伴,并且肉眼可见地发现,没有人能活过这场灾难,包括他们当中的最强玩家。
玩家感觉到异常的怨愤及不公,因为这次的副本并不具备多少的策略性,它像是一个拙劣的“剧情杀”,唯一的作用就是将他们埋葬在这里。以几乎无法抵挡的,诸多鬼怪的力量,对他们进行了彻底的、颠覆性的力量碾压。
从进入这个副本开始,就注定他们必死无疑!
他们是第一批被选召的玩家。
那真的很早、很早了。早到他们的存在已经被抹去全部痕迹,现在的玩家也无法想象,当时的“求生”游戏其实非常的“仁慈”,哪怕是高难度副本,死亡率也并不高。
玩家完全可以使用定量的积分来支付任务失败的代价。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副本游历当中,玩家们获得身体机能上的强化和天赋觉醒的能力,获得各式各样的道具积分奖励,可以长时间的留在安全区内而不用时刻担心积分耗尽被驱逐。相比起一场场死亡副本,当时的“求生”更像是雇佣兵制的冒险游戏。
危险从来不少,也有一定的死亡率。不过对这些玩家而言,这样的代价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他们并不觉得绝望和压抑,反而觉得这更像是某种特殊的磨砺。
这段经历也让他们并不对死亡麻木,反而更有质疑不公的勇气——于是在这样的绝境下,艰难存活下来的玩家不禁生出了疑问。
明明之前的副本都留下了生机和活路,为什么这次的副本这么不一样?
就好像……它的目的,只是要他们死在这里。
这公平吗?
这符合“规则”吗?
越来越多的困惑裹挟着濒死之际的绝望,甚至让他们更加愤怒起来,因为每个人都清晰地意识到——
这是不公的!!
而就在玩家们产生了强烈的、对这个副本存在合理性的质疑时,仿佛每次副本当中都会留予的“一线生机”出现了。
玩家们发现虽然村庄已经被鬼怪彻底攻占,但偏偏有一处好似成了“安全屋”。鬼怪不再接近,无法闯入那薄薄的、仿佛丝毫不具备阻挡性质的一扇木门。
那处安全屋,也是此处村长的居住地。他瑟瑟发抖地和家人躲在屋内,却发现那些鬼怪无法闯入后,又不忍村人被鬼怪屠杀吞噬,于是在窗边竭尽全力地大喊,吸引其他村人逃难到房中。
消息很快传开,玩家们也知晓了。
他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鬼怪袭击,惊惶地逃难至那栋摇摇欲坠的破烂小屋当中。
屋内的空间相当狭窄。
村长的屋子好似比那些村民还破败一些,玩家们似乎从来没有住过这样狭窄的房屋——逼仄的屋顶,潮湿闷热的空气,人人接踵摩肩,肢体时不时碰撞在一处。
他们被迫紧紧地贴在一起,社交的安全距离已经不存在了,旁边人湿润的吐息似乎都喷打在了脸上。
不知是谁不注重个人卫生,许久未洗澡的臭气和剧烈流汗散发出的体味混杂在一起,于闷热狭窄又密闭的空间当中,臭得让人作呕。
玩家们忍耐地皱眉,被人群不断挤来挤去。
他们甚至踮起脚,吸起腹部,好似这样就能节省一点空间似的——但是最糟糕的状况还是发生了。
狭窄破旧的小屋内,人已经站满了。
哪怕他们被挤得呼吸不畅,胃里的胃液都要干呕出来,却也再挤不下一点余隙了,往里面倒瓶水,水液都会被挤得流不下来。
但是不行,外面还有许多人没站进来。
拥挤在门窗前的人群,都意识到这里是唯一的避难所,怪物就在身后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发出了像是杜鹃临死前那样尖锐的、泣血的悲鸣。
“你们再往前挤点啊、再往前走走!”
“放我进去,求求你、放我进去——”
“不要堵在门口!别挤了!”
“让我孩子先进去,他还小,拜托大家了,求求你们!”
有人注意到,怪物已经被吸引着围过来了。
身形壮硕的大汉,使劲全身解数从人群当中挤出了一条路。他目光凶悍,肌肉从勃发的袖口中挤出来,在绝望的焦急下,他也意识到了那座安全屋再挤不进去任何一个人的事实——
但他没有放弃,也不愿死。在混乱当中,狠狠掰住了一个在屋内的玩家的肩膀,将她一扯,用仿佛要折断她一只肩膀的力气将她强行扯了出来,又飞快地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挤了进去。又因为位置实在太过狭窄,他看到其他人也跟着涌上来,情急下,又推了个瘦弱的女人出去,空出了一块足以让他站立的空地。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最开始被扯出来的玩家只是看上去体量轻,力量远在那名大汉之上,只是因没有防备,又心中焦急,才恍惚间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反应过来后,她第一时间就是恼怒,不敢置信和惊人的愤怒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卑劣地把其他人扯出房屋,恶狠狠地就要找那个大汉报仇,将他赶出安全屋,但是她刚往前踏出一步——
腥臭气息涌来,体型庞大的虫形怪物的嘴部完美地包裹了小屋的前方。
它一口气吞下了数十人,在嘴部闭合的时候,正好咬掉了那名玩家的半个身体。
竖直的半个身体,后脑勺、后背、后腿被无比平整地切开,像是半扇被劈开的猪肉似的。
在剧痛当中,那名玩家很快失去意识到底,又被那只怪物用舌头卷了进去咀嚼。溅射出的血液,落在了塞在门口的那些人类的脸上。
他们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等目光和那只怪物对上后,是超出本能的恐惧,下意识放声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这惨叫仿佛是他被生啖其骨了一般,但那张恐怖收缩的、内含锯齿的圆嘴正在面前,却没有袭击他。倒是有人在意外下摔倒,一双腿跌出了房门外,迅速被怪物啃吃掉了下半身。
惨叫。
但是房间里的人们仿佛活了过来,血液重新流淌起来。
他们在房间里,他们不会出事。
这种古怪的寂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先前横死的那名玩家的爱人看到了一切。
他双目鲜红地瞪着那名大汉,声音恨得要滴出阴水来,几近崩溃地指控,“是你!是你把她推了出去!你杀了她!!”
在这样惨戾的指控中,就算那名大汉也有些心虚和讪讪。他还没从刚才恐怖的场景中缓过神来,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我没有!人太多了,我不小心将她挤出去的,是她自己没有回来、这、这就是她的命!”
他们曾经是非常好的朋友,后来成了矢志不渝的爱人。
他们约定了在这次任务结束后,要休假一段时间,去著名的安全区景点旅游。
他们之前还在耳鬓厮磨,忧虑这个副本的未来——然后她死在了他面前,迅雷之间,以那样惨烈的方法、死无全尸地死去了。
害死他爱人的人,甚至不愿意因此而心虚愧疚一下,他大声地诋毁着,说是“她的命”。
命运。
在大汉下一次发出诋毁之言时,他的脑袋落了下来——那具无头的尸体,再也不能从嘴里说出任何一句话了。
轻易就杀了他的玩家,面无表情地将大汉的尸体踢了出去。他看着还喷落着温热血迹、以至于一时间无人敢站过去的地方,面无表情地说,“这下空出了两个位置。”
没有人指摘他复仇的行径。
但是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